戊戌六君子曾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

戊戌六君子曾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譚嗣同、楊銳、劉光第、康廣仁、林旭、楊深秀的名字,在諸多歷史書寫中成為一個為改革而犧牲的經典象徵。“六君子”的合稱,讓六人的個性差異在大眾眼中顯得模糊不清,似乎是一個志同道合的小團體。事實上,在經歷、性格乃至政見上,他們之間頗有不同之處,並不能一概視之。六君子同在北京菜市口罹難,可以說是冥冥中的命運把六條不同的人生軌跡牽到了同一個終點上。​ 譚嗣同:“死得其所”的猛士 六君子中性格最為鮮明的一人,自然非譚嗣同莫屬。梁啟超曾將他稱作晚清思想界的一顆“彗星”。彗星,光芒四射,一閃即逝,極為傳神地概括了譚嗣同的人生。


戊戌六君子曾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影視劇中的康有為和譚嗣同(藍衣者為譚嗣同)

譚嗣同在六人之中家境最為優越,父親譚繼洵官至湖北巡撫。但他的早年生活並不幸福:自從10歲那年母親去世之後,飽受父親寵妾的虐待,和譚繼洵的關係也因此變得很差,他的老師甚至說這位學生“受厄家庭,毫無生人之趣”。恐怕很大程度上出於這一原因,譚嗣同的性格中萌生出了強烈的反叛精神。另一方面,譚嗣同也是坐言起行的人,絲毫沒有大少爺的紈絝脾氣。他景仰“摩頂放踵”的墨子,多年來走南闖北,四方遊歷,行程八萬餘里,堪繞地球一週。以這樣不羈的性格,在講究中規中矩的科舉考場上自然會碰壁。最後,還是譚繼洵怕兒子無事生非,為他捐了一個候補知府,分發江蘇。到了1898年初,湖南巡撫陳寶箴聽聞這位年輕人才氣縱橫,邀他來湘辦理新政。在長沙,譚嗣同籌建學會,登臺演講,創辦報紙,還被張之洞委任開辦焙茶公司,忙得不亦樂乎,名氣也越來越大。6月13日,御史徐致靖上奏保舉5名人才,譚嗣同名列第三。當天有旨,讓譚嗣同準備進京覲見。9月5日,他受光緒皇帝召見之後,與前幾天被召見的楊銳、劉光第、林旭三人一同被授予四品卿銜,擔任軍機章京,“參預新政”。軍機章京職位不高,但身處權力中心,身份相當重要。“參預新政”四字,更讓許多時人與後人認定他們是中樞內部推動變法的先鋒。但事實並非如此。這樣的任命,是因為在維新思潮的帶動下,當年7月光緒帝史無前例地下旨,允許大小官員、士子、民眾可以不受資格限制地向皇帝上書。這個口子一開,形形色色的上書立即湧入宮中,讓人手不多的軍機處有些招架不住。四名新晉章京的工作,就是處理這些上書。這樣的案頭工作沒有持續多久,感到自己權力受到挑戰的慈禧太后已經坐不住了,開始採取一系列反制手段。


戊戌六君子曾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於是,光緒帝與康有為一派也感到危機重重。此時,譚嗣同做出了“百日維新”中最富傳奇色彩的一舉。9月18日晚,他獨自拜訪當時住在法華寺(今天北京報房衚衕)的候補侍郎袁世凱。他勸說這位未來的民國大總統與“中華帝國皇帝”,先回天津誅殺慈禧的寵臣、直隸總督榮祿,再帶兵進京包圍頤和園,除掉慈禧。事後看來,這實在是一著錯棋,就連譚嗣同的同志林旭當時也看穿了這一點:他勸譚嗣同遊說董福祥起兵,不要指望心機深沉的袁世凱。影視劇中的袁世凱小站練兵譚嗣同深夜方才離開法華寺。第二天早上,他告訴同住的密友畢永年,自己已把計劃全盤托出,而袁世凱的態度是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畢永年大驚,馬上搬家,並勸告譚嗣同不要坐以待斃。但譚嗣同沒有走。當天上午,他打了個電報給正準備從海路進京覲見的譚繼洵,說英俄兩國已經開戰,北洋沿海都是外國軍艦,最好先別動身。顯然,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不想連累父親。9月23日清晨,步軍統領衙門的士兵包圍了他的住處。

戊戌六君子曾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影視劇中譚嗣同深夜和袁世凱密探,用槍威脅袁世凱答應幫忙獄中的六君子未必都會想到血濺刑場的結局,但譚嗣同一定想到了。

“圍園殺後”的計劃,足以令任何人的頭顱落地。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十幾年後,汪精衛因謀刺攝政王載灃入獄,一名老獄卒向他描述了譚嗣同被捕後的舉止:“譚在獄中,意氣自若,終日繞行室中,拾取地上煤屑,就粉牆作書,問何為?笑曰作詩耳。”他未必真像梁啟超說的那樣有心求死,但絕不怕死。正如他的絕命辭所言:“有心殺賊,無力迴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譚嗣同在獄中,


戊戌六君子曾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電影《譚嗣同》劇照

譚嗣同,字復生,湖南瀏陽人,1865年生,1898年9月28日被殺。 林旭:隕落的年少英才 在六君子之中,林旭是最年輕的一人。他的英氣或許不如譚嗣同,但才氣猶有過之。不過,張之洞對這位少年解元的評價是“平日功夫甚淺”。科舉考試畢竟規矩謹嚴,年輕進士並不多見。1894、1895、1898年的三次會試,林旭都是鎩羽而歸。其間發生甲午戰事,他也開始留心西學,參與創辦保國會、閩學會,還在上海學習英文。1898年春,他拜入康有為門下。不久後,榮祿又將他招攬為幕僚。


戊戌六君子曾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影視劇中的張之洞

在天津,林旭結識了當時應召進京的譚嗣同。譚嗣同的湖南同鄉譚延闓傳神地記錄了兩人訂交的一幕:當時他與林旭在酒樓喝酒,忽然聽到隔間有人嘆息“有君無臣”。一看是熟人譚嗣同,他便叫來介紹給林旭認識。兩人一見如故,高談闊論,盡興而別。林旭隨即步這位新朋友的後塵進京。軍機章京任命一下,林旭曾邀朋友赴宴,酒酣耳熱之際,說起曾有算命先生說自己“年不過三十,及三十當為軍機大臣”,如果年過三十,這一預言看來真會實現。他的同鄉鄭孝胥也說,林旭太招搖了些。就連他的前幕主榮祿,也很客氣地寫信規勸,遇到新政事宜應當仔細斟酌,不要“遇事紛更”。榮祿雖是重臣,但畢竟不在北京,對四章京的工作並不清楚,實在是把林旭的地位瞧得太高了。可以想象,他的背後會有多少嫉恨的目光。在北京的官場圈子裡,不少關於林旭的流言蜚語傳播開來,甚至有人說他剪掉了辮子,在家身穿洋人衣帽,出門才換上袍褂。


戊戌六君子曾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影視劇中的榮祿

9月23日,四章京中的楊、劉、譚三人一齊被捕。第二天,有官員來到林宅,聲稱首席軍機大臣禮親王找他問話,於是一去不回。那名老獄卒說,“林旭秀美如處子,在獄中時時作微笑”。目睹六君子身赴刑場的刑部主事唐烜也寫道,林旭聽到處刑的上諭時仍然面色含笑。《中外日報》則報道,他臨刑時“先號咷而後笑”。大概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笑些什麼……
戊戌六君子曾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

林旭像

林旭擅詩,有詩集《晚翠軒集》,妻子沈鵲應也會作詩。如果讀到這首《讀夫君〈晚翠軒詩〉》,或許他會含笑九泉:人生誰氏免無常,離合悲歡夢一場。何事為榮何事辱?只求到死得留芳。林旭,字暾谷,福建侯官人,1875年生,1898年9月28日被殺。 康廣仁:兄長光環的籠罩下 無論是作為獨樹一幟的學者,變法期間的政治新星,還是後來的大清頭號通緝犯,康有為都是那個時代的風雲人物。相形之下,比他小9歲的胞弟康廣仁遠沒有那樣光彩奪目的形象,在大眾視野中完全被淹沒在兄長的光環之下。康廣仁出生7個月後,父親康達初便因肺病去世。他自己也是幼年多病,康有為在一首悼詩中形容為“如幼多疾疹”,“居然幸長成”。他18歲那年,康有為又得了一場重病,最後服了西藥才得以痊癒。他曾到廣州,在美國醫生嘉約翰開辦的博濟醫學堂學習西醫,與這些家庭經歷大概不無關係。康廣仁父親早亡,長兄如父,成長自須康有為扶持。他一向厭惡科舉,考取功名自然是指望不上的。在他22歲時,當時在外遊歷的康有為給他寫了一封信,提出兩條道路任他選擇:一是由康有為幫助,捐個小官來做;二是按他自己以往的想法,“專走香港洋務”——這指的大約是洋行大班一類的職業,康廣仁學過一些英文。最後,他選擇了前一條路,捐了個從九品的巡檢,在杭州當差,但只做了一年就棄官而去。之後,康廣仁隨兄長參與了一系列維新事業:創辦廣州的粵中不裹足會、上海的不纏足會、大同譯書局和中國女學堂,還擔任了澳門《知新報》的總理。其實,對康有為當時的活動,他是很有些看法的,覺得“規模太廣,志氣太銳,包攬太多,同志太孤,舉行太大”,因此樹敵過多。畢竟知兄莫若弟,這五個“太”字,確實戳中了康有為的軟肋。他力勸康有為抽身而退,但根本無法說服兄長;想讓康有為出使日本以便避禍,也是無果而終。最後,康有為在慈禧下逮捕令的前一天出京南下,康廣仁卻沒有走。他居住的南海會館(在米市衚衕),出了巷口便是菜市口。

戊戌六君子曾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影視劇中變法失敗,“六君子”被官差帶走據那位老獄卒說,康廣仁在獄中用頭撞牆,大哭:“天哪!哥子的事,要兄弟來承當。”《申報》則報道,他臨刑時“面色如灰土”。見慣了史書中視死如歸的烈士,人們或許會覺得康廣仁這樣太過窩囊。但他畢竟不是譚嗣同,沒有為變法而流血的覺悟,也沒有想到,寂寂無名的自己會背上謀反的罪名。他最大的罪狀,就是身為康有為的弟弟。六君子殉難之後,由於康廣仁在北京已無親友,他的屍首一時無人收殮,直到天黑才由南海會館的長班帶走安葬。1900年,康有為的門徒梁爾煦秘密進京遷走遺骸。又過了16年,康廣仁方才在江蘇茅山入土為安。康廣仁,名有溥,廣東南海人,1867年生,1898年9月28日被殺。 劉光第:新舊之間難善終 六君子中有兩名進士,其中之一是劉光第。他的祖上幾代都以務農為生,沒有出過官宦,有時還揭不開鍋。“光第”二字,自然寄寓了光耀門第的期望。父母向他灌輸的價值觀,是典型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自然,讀書的目的是為了做官。在這樣的家庭環境薰陶下,劉光第讀書非常發憤,功名之路開始得也很順利,23歲便考中舉人,第二年又中二甲第88名進士,分發刑部。不過,清代基層京官收入極其菲薄,京師生活開銷又大,劉光第起初不想上任。一位做鹽商的族叔提出每年資助兩百兩銀子,他這才帶著家眷進京。在官場,劉光第顯得落落寡合。他不喜歡拜客應酬,不喜歡巴結上司,甚至不願拿地方官送的紅包,因此被同事覺得太過孤僻。他在北京十幾年,一直是個沒有補上實缺的刑部候補主事,也確實是“理所當然”。1898年8月5日,湖南巡撫陳寶箴上奏保舉楊銳、劉光第兩人,他們由此被任命為軍機章京。這看似是仕途一大轉機,但劉光第心頭另有一番苦處。他自認並沒有新舊之見,覺得“新者、舊者均須用好人,天下方可久存”。然而“參預新政”的名目,讓他必然躲不開那場禍事。據老獄卒說,六君子被提出監牢時,劉光第曾安慰怕得大哭的康廣仁,說這不過是提審而已。沒想到,接下來他們被押出了西角門。按刑部不成文的規矩,這是上刑場的路。他大驚,隨即大罵:沒有提審,沒有定罪,難道就要殺頭嗎?作為一名稱職的刑部官員,劉光第此時腦中還想著“程序正義”。可是,六君子遇難就是清朝司法史上一次罕見的不審而誅!


戊戌六君子曾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影視劇中變法失敗,“六君子”被官差帶走

劉光第,字裴村,四川富順人,1859年生,1898年9月28日被殺。 楊深秀:不怨縲紲的御史 楊深秀是六君子中年歲最長的一位,也是唯二的進士之一。他與劉光第同樣從刑部起家,由主事、員外郎、郎中一路升遷,1897年12月轉任御史。御史專司進諫,但在當時的官場風氣下,他們的作用往往變調走味。不少人墮落為政治鬥爭中毫無原則的打手。事實上,康有為一派為了維新事業,也不惜花錢買通御史。不過,楊深秀不會是那種御史。他雖然直到1897年底才結識康有為,但很快被這位比自己還小几歲的名士打動,成為“康黨”的重要成員之一。當時正值德國強佔膠州灣,在他被任命為御史的第三天,便上奏了一篇康有為起草的奏摺,請求聯合英俄兩國對抗德國。之後,楊深秀頻頻為康有為代上奏摺,甚至彈劾被認為阻撓新政的禮部尚書許應騤。當然,這樣做自然會招來攻擊,最厲害的便是御史文悌的一次上奏。文悌本來也是康有為刻意結交的御史,但因為不滿“孔子改制”的理論,兩人很快翻臉絕交。1898年7月8日,文悌遞上一篇4000餘字的長篇奏摺攻擊康有為,其中提到楊深秀受康蠱惑,這是一個極其險惡的指控。對這篇奏摺,光緒帝採取了強勢的態度,下諭斥責文悌受人唆使,不能勝任御史,打回原先任職的單位戶部。但在光緒帝失去權力之後,楊深秀必然無法倖免。在入獄的短短几天裡,楊深秀用香火頭在牆上寫過三首七律。從這首詩中可以知道,他沒有後悔:久拚生死一毛輕,罪臣偏由積毀成。自曉龍逢非俊物,何嘗虎會敢徒行。聖人豈有胸中氣,下士空思身後名。縲紲到頭真不怨,未知誰復請長纓。


戊戌六君子曾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楊深秀,字漪邨,山西聞喜人,1849年生,1898年9月28日被殺。

楊銳:陰差陽錯而殉難 在當時人看來,六君子中死得最冤的非楊銳莫屬。他不似譚嗣同那樣思想激進,不像林旭那樣意氣張揚,更不如楊深秀、康廣仁那樣公認是“康黨”,相反卻站在康有為一派的對立陣營。他的遇難,完全是陰差陽錯的結果。陳寅恪曾說,戊戌變法在思想上有兩種不同的來源,一種是康有為從經學中提出的“孔子改制”學說,另一種則是若干官員在實踐中體會出的變法需要。張之洞是後一派的領軍人物,而楊銳是他最心愛的弟子和最器重的幕僚之一。1884年張之洞調任兩廣總督,召這位得意門生入幕。他最重要的工作,是從1895年開始長期住在北京,為張之洞打探情報並處理各種事務,用當時的術語叫作“坐京”,職責猶如今天的駐京辦。進入戊戌年後,京中風雲多變,楊銳的工作對張之洞來說也越來越重要。7月23日,楊銳的大哥楊聰在四川病逝。這時變法正在高潮,張之洞聞訊,連忙打電報要楊銳暫時不要奔喪。但他歸心似箭,準備8月31日動身。不過,由於此前陳寶箴的保薦,29日有旨令楊銳預備召見。張之洞大約鬆了一口氣,甚至心中暗喜。楊銳由此不得不留在北京,又進入了政治中樞軍機處,對他是莫大的幫助。然而六君子殉難之後,他必然悔恨萬分:這真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楊銳軍機章京的工作,讓楊銳感到相當頭痛。在他看來,當時的上書,大多是揣摩上意、投機取巧的貨色,沒什麼可行性。但如果加以駁斥,又恐怕和同事鬧意見。緊接著,越來越有危機感的光緒帝單獨召見他,發下一道密詔,讓他和同事們商議,怎樣能罷免頑固昏庸的大臣,全面推進變法,又不至於惹怒慈禧?


戊戌六君子曾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影視劇中光緒宣佈變法失敗

自然,這是完全無法辦到的。5天后,政變發生。這道密詔,被楊銳的門生黃尚毅縫在衣領裡,連同老師的靈柩一同帶回了四川。1909年,慈禧死去,與政變關係莫大的袁世凱也被罷斥。楊銳的兒子楊慶昶帶著密詔進京,想為父親平反,但被政府壓了下去。不過,再過兩年,也輪不到大清朝為楊銳平反了。楊銳,字叔嶠,四川綿竹人,1855年生,1898年9月28日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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