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多钱少名声差:听说我是城管后,相亲的都不见面了

徐文把脑袋挤进狭窄的衣柜里,双手在里面搅和,几分钟后从里面拽出来一套西服,太阳往地平线里又深入了一些,风吹的窗呼呼响,他拎起衣服看了又看,抻了几下,然后认真地换上,拿起桌上一张被涂改的满目全非的纸出了门。

天色渐暗,徐文骑着电动摩托车疾驰在这县城的小街上,街上没几个人,各种各样的垃圾在风中浮沉,他眯着眼,精瘦的脸也冻得通红,脸上始终挂着一丝笑容,全然不觉得冷。

徐文停在一座充满社会主义气息的建筑前,“城市管理局”几个金字镶在门口,他下了车,匆匆往里赶,迎面遇上一短发中年男人,黑高,戴一眼镜,也匆匆往外赶,这时两人都看见了对方,徐文先刹住脚,话还没说先堆着笑,男人也缓了缓步子,但没停,虽然对大冬天穿一身单薄西装的徐文有些讶异,但也没问,留了一句“这么晚了还来送材料啊小徐”,就径直走向不远处一尾号三连的轿车,徐文定在原地,没动,面朝他的背影,顿了顿,迎着风喊了一句,“局长,那个...”,又一想,算了,后半句没说出口,手里攥着那张纸,男人恍惚听见,扭过头,手还在车把手上搭着,皱着眉重新上下打量了徐文一番,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对对对对,那什么,你要作报告是吧”,眉头舒展开,整个身子转过来。

徐文往前走两步,陪着笑,男人抬起手指着这建筑,“让那个,小刘,负责住...”话说一半,顺着自己的胳膊看,楼里只有两三颗窗亮着,这时,来了两个小年轻,“局长、队长”的忙不迭的叫着,四个人矗在寒风里,徐文不好意思的说,“改天吧局长,我再回去准备准备,您先忙着。”男人没搭腔,三个人看着他,比徐文穿的还少的小年轻打着寒战,男人想了两秒,说,“别改天了,走,咱们上去。”

空旷的屋里,门牌写着“健体室”,男人坐着,角落搁着一乒乓球台。

事多钱少名声差:听说我是城管后,相亲的都不见面了

“多大了小徐?”男人问。

“刚过三十。”

男人点了点头,没说话,抖着腿,一片寂静,过了两分钟。

“还有几个人?”男人问。

“还有三个队员在路上。”徐文答,又说,“要不,咱们开始吧。”

“那行吧。”

徐文走上前,纸拿在手上,两个小年轻各有分工,一个做记录,一个拍照,徐文看了看男人,男人示意开始。

“尊敬的各位领导,同事们,大家好。”徐文清了清喉咙,下面三个人安静地听着,男人面前的茶杯冒着热气。

“...感谢领导和同事们的信任,给我这次磨练和进步的机会,成为队长后也意味着责任更大,我定不负众望,和同志们一起为城市管理尽心尽力。”徐文慷慨激昂地结束了这次升职演讲。

这时其他三个队员也都到齐了,队员们显然对徐文的这次升职由衷地高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男人也站起身,走到徐文面前,“之前的队长离职的有些突然,工作都交接好了吧。”

“都好了。”

男人拍了拍他,“大家都对你评价很高,好好干。”看了看队员们,“都早点回去吧。”说完就出了门。

见局长走远,队员们蜂拥而上,和徐文勾肩搭背,有一个白胖的咧着嘴说,“哥,晚上我都安排好了,别走啊,大伙一块庆祝庆祝。”

徐文揉一下他的脑袋,“一看你就是新来的,我们每顿饭都要从简,知道了吧。”

夜晚,某KTV包厢,喝大了的徐文摇晃着身体,握着话筒唱着自己才能听懂的歌,独自站在屏幕前自娱自乐。

事多钱少名声差:听说我是城管后,相亲的都不见面了

图文无关

结束之后大家都散了,白胖的开着车载徐文回家,徐文坐在副驾驶上迷迷糊糊的,脸颊泛红,双眼迷离,说话时嘴里像含着一个乒乓球,徐文看着炫目的仪表盘,搓着皮座椅,笑着问,“这座儿,真舒服,这车少说也得二十多万吧。”问完继续搓着皮座椅。

“你坐的椅子二十多万差不多。”

徐文愣了两秒,眨了眨飘忽的双眼,扑哧笑了,“你小子真能吹,你这车就俩座,肯定便宜。”

白胖的听了哈哈的笑了,徐文也跟着大笑起来。

徐文进家门抱着马桶就吐了,白色衬衫沾上了污渍,吐完按了几下冲水阀没动静,拍了几下才出水。

几天之后徐文回了趟老家,提了不少东西,不过进门之后并没有感受到多么热切的氛围,爸妈各忙各的,虽然午饭依然做的很丰盛,但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冷。

“你这工作准备干到啥时候?”他爸先开口了,没看他,夹了一块鸡爪。

“说什么呢,刚升职就盼着我不干了。”徐文有些情绪,继续往嘴里扒米饭。

“说好听点是个带头的,说难听点就是个混混头子,每月就多二百块钱谈什么升职不升职的。”他爸艰难地撕咬着鸡爪。

徐文把筷子一搁,准备反驳。他妈开口了,“就说你这相个亲吧,别人一听你是干城管的,面都不见了。”

“这种肤浅的女人我也不乐意要呢。”

“还轮得着你挑?你能跟你队里的年轻人比?”他爸接过话,“人家不过是挂个正经工作的名号,家里一个月收的房租够你半年工资,你多大的人还没有一点自己的定位。”说完端着粥回屋了。

徐文没说话,看了看墙角自己带的一大堆东西,他妈默默地给他夹了些菜,他把脸埋在碗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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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里的徐文闷闷不乐,在大街上来回晃悠,冬日的阳光没有暖意,刹白地射到地面上,照的人睁不开眼,他一头扎进路旁的一个游戏厅里,“还是老样子?”老板熟练地数了币递给他,徐文坐在角落的老虎机旁开始赌运气,头十几把全都打了水漂,接着老虎机似乎不忍心地给了些反馈,突突突掉出来零星几个币,他却好像中了五百万似的一脸兴奋,准备炫耀一番却发现除了坐在吧台昏昏欲睡的老板身边没有一个人,他就这样从下午待到月亮升起才离开。

工作还得照常干,但跟重复同一天似的,每天来来回回就那些摊贩,全都是熟面孔,批评教育赶走后,等到巡逻车一撤,又全都不知道从哪个缝里冒了出来,好像全城都有他们的藏身之处,徐文最喜欢在小安的摊前拉扯。

小安是个年轻姑娘,黑黑的皮肤藏不住精致的五官,每天推着一个烤冷面的摊儿在这一带活动。

“呦呦,你瞅瞅这屁股,大冬天的都藏不住。”巡逻车里,一个矮胖黑碰了碰徐文,手挠了挠裤裆。

徐文没说话,嘴角挂着笑,下了车朝着冷面摊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份烤冷面”,徐文盯着她。

“您别在这捣乱了,我这就走行吧。”小安说完暧昧的笑了一下。

“我看你是想我了。”徐文故作正经,这时来了一位顾客。

小安看了看顾客,害羞的说,“说什么呢你。”

“你天天在这等着我赶你,肯定是想见我了。”说完憋不住笑了出来,小安一边跟着笑一边做冷面。

徐文凑到跟前贱兮兮地说,“赶快撤了啊,再给你宽限五分钟,想见我也得忍一忍。”说完拍了一下屁股离开了。

徐文上了车,手机进来一条信息,漫不经心地打来看了看,眼神突然黯淡下去,又认真地读了几遍,一脸颓然,呆呆地盯着窗外。

“走吧队长”,矮胖黑瞥了一眼屏幕——“下个月一号我要结婚了,你来吗?”

这期间下了一场大雪,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周,沥青路上的雪被压的结实,汽车都装上了防滑链,温度依然持续走低,雪也不见融化。

事多钱少名声差:听说我是城管后,相亲的都不见面了

一号这天是个阴天,伴着风,八点婚车队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按风俗车队要先绕城一圈,所谓不走回头路,车队缓慢地前进,头尾相距一百米。

最后面跟着一辆电动摩托车,驾车的人裹得严实,黑色的围巾缠了一圈,露一双眼睛,神秘里透着庄重。

绕城用了将近一个小时,而那电动摩托就紧紧跟着,期间由于路太滑摔了两次,站起来继续跟着。

中午十一点多,太阳出来了,徐文围着黑围巾,站在酒店街对面,一张巨幅海报立在酒店门口,新娘笑的很甜,倚着新郎。徐文低着头,手插兜里,背对着阳光,踩着雪玩,看不清表情,远处车里下来几波人往酒店走,他裹上围巾往后躲了躲。

十二点多了,酒店门口变得冷清,他穿过马路进入大厅,内厅的主持人正在卖力的煽情,他走到一桌子前,一姑娘在记着什么东西,徐文丢下自己有其他的五六个那么厚的红包,写下一个不知道谁的名字,转身就走了。

徐文在回家就睡了,醒来天已经黑透了,他耷拉着腿坐在床上,四周一片寂静,厨房的水龙头滴答,昨晚的锅还泡在水池里,他就这样呆呆地盯着搭在椅子上的制服,眼睛睁得浑圆,仿佛精神已经抽离了这破屋,突然冷不丁地下床,开始做起了俯卧撑,憋着一口气,脸涨得通红,咬紧了牙齿,咬肌高高地鼓起,一个,两个,十个,十五个,哧,泄了气,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冬天的瓷砖冰的要命,他也不站起来,蜷成一团。

坐在巡逻车里的徐文还是有点恍惚,以往他对占道经营的摊贩的态度是打太极,你来我往,总是给些距离,今天像变了一个人,手腕硬了起来,偏偏还遇上一个更硬的。

一家早餐店,屋内面积可怜,几张桌子就撑在屋外的道上,徐文径直走过来,这时还有顾客在啃着热腾腾的包子,他招呼店主赶快腾,没笑,店主打着哈哈说马上马上,按照以前,他拉扯几句就走了,店主不久也会收起来,只不过一两天之后再摆出来罢了。

今天徐文站着一动不动,眼里有火,盯着忙活的店主,巡逻车还停在路中央,两三辆车在后面按着喇叭催,店主被看得不自在,皱着眉小声说,“我肯定腾,也得等顾客吃完吧。”又多了几辆车。

“现在就腾,我等他们,谁等我呀?!”

矮胖黑看形势不对,忙解围,指着店主,“他们走了赶快腾啊,别磨叽。”说着拉着徐文走。

拉不动,站得跟一尊佛似的,“快点!”徐文突然吼了一声,吓得顾客的包子都掉了,几个人匆匆地结了账走了。

这是今年徐文见的除了婚车队第二个这么长的车队了。

事多钱少名声差:听说我是城管后,相亲的都不见面了

要是徐文好好说话,说不定也能让他现在腾,但现在不能了,先是顾客走光了,接着被吼了一顿,店主大清早的冻得狗似的起来做早餐,老婆是个病人但也陪着自己,儿子的学费还等着凑齐但学习也上进,家里的房顶还没补但一家人还勉强能挨过去,他理智不在了,“一个协管算个鸡巴。”声音特小,小到徐文刚好听见。

徐文理智也没了,“草!”搬起桌子就往车兜里扔,“扣啊!”他冲傻站着的矮胖黑喊。

店主老婆先拦着,争执间跌在地上,捂着腿上的旧伤一脸痛苦。

车主全都不按喇叭了,下车隔岸观火。

“全都扣了!”桌子搬完了,徐文准备搬店主赚钱的家伙什儿,这要是一搬走,意味着店主就的很长一段没有收入。

店主不知道怎么办了,抢也抢不过,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找解决办法。

他就这样拎把刀出来了,试着挥舞,显然只是震慑,并没有真的要用上的意图,徐文哪思考那么多,威胁执法人员生命安全,罪大恶极,我挥刀是震慑,你挥刀就是杀我,他一个箭步夺下刀,放倒店主,用膝盖顶着,自己右手拿着刀,店主像蛤蟆一样趴在地上。

这幅画面像雪崩一样迅速传遍整个互联网,一个屁大的县城官方微博下面留言也成指数增长,而打理这微博的原本是个保洁阿姨,三年发了两条动态,一条还是抽奖的。

队长之路才刚刚起步的徐文被通报批评之后开除了,而网民却一致认为“又拿协管顶锅糊弄大众”,徐文看了之后更加悲伤了,因为他真的就只是个协管。

而如今连个协管都不是了,脱下制服变成普通人,不轻易出门,太出名,好几次差点被追着打,但凡出门就是找酒喝,这天趁着夜色出去了,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巷子里,巷子里冒着烟,是有一个卖馄饨的小摊位,坐下,“老板来一碗馄饨”,然后从怀里掏出小瓶二锅头。

觉得气氛不对,抬起头,透过热腾腾的雾气看见一双瞪着自己的眼睛,正是那店主,店主也看清他了,胡须,糟乱的头发,酒,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徐文拿起酒准备走。

店主开口了,“大碗小碗。”

徐文低着头,“大碗。”

徐文趁着热馄饨喝了起来,半个小时后,店主再回头时位置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张红色的钞票压在碗底。

徐文摇摇晃晃走在大马路上,没什么人了,几个流动小贩推着车回家,他没往家赶,只是漫无目的地晃,回家了就得躺在床上想明天怎么办,而现在只需要想一会怎么回家,能拖一会是一会,就不知不觉走到一偏僻处,突然听到一阵动静,四周看,一流动小车停在不远处,走近瞧,是小安的冷面摊。

小安呢,他想。又一阵动静,大概是从右边一窄道里传来,伴随着几声鼻音,间隙有人声。

徐文再看看冷面摊,慌忙冲过去,看见一个人影压在另一个人影下面,那上面的人影好像是听到了动静有些慌乱,让下面的人影发出了声音,是小安。

徐文一下扑上去,胡乱给了几拳,两人撕扯扭打,那人想走却被徐文死死拽着,小安报了警。

再见徐文时,他坐在家里,床边摆着几个果篮,他左手臂打着石膏,脑袋拆着绷带,坐在床上边啃着苹果边看电视,时不时发出笑声,电视里插播一条新闻。

“我县青年徐文同志,于1月10日晚10点在回家途中,看见一名歹徒试图侵犯一位女青年,徐文同志将其制服...”

忽然窗外滴滴答答,徐文往外探了探,是下了雨,缓缓下了床,然后关掉电视机,拿起一个小板凳来到阳台,关上门,坐下,冬天的雨是清冽的,空气冷又清新,他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睁开,胡须,糟乱的头发,苹果,雨水溅到石膏上,他盯着空气,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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