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考結束第二天，學校宿舍開始趕人了。穿著藍色校服的我，辭別了相處三年的老師和同學，揹著兩大包書和一卷鋪蓋捲兒，坐上從縣城到鎮子的公交車往家趕。
透過車窗，我看到很多個跟我差不多形象的高三畢業生。估計當時他們的心情跟我一樣吧——有些疲勞，有些興奮，有些失落，有些高興，有些擔心，有些期盼。
雖然那趟車不是開往幼兒園的，但我得坐到終點站。因為終點站離我家最近——從終點站下車，走幾公里路，然後趟過一條河，再翻過一座山，再走一段路就能到我家。
車到終點，車上只有我一個乘客和一位開車的老司機。我先把行李拖到車門口，人先下車，在車下把行李從車門口拽下來放到路邊。然後整理了一下衣服，用袖子擦了擦汗，在地上跺了跺腳，再提一口氣把行李背在背上，朝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一路歇，終於來到河邊。那條河有幾十米寬，沒有橋——河干的時候，不用脫鞋，直接走過去；河裡水小的時候，脫掉鞋子，把褲管高高捲起，趟過去；河裡水大的時候，要麼繞遠多爬兩座山繞過去，要麼脫光衣服游過去，要麼改天再來。
那天下午，河裡的水很大，思考兩秒鐘之後，我決定脫光衣服游過去——河邊很冷清，不用擔心脫光衣服被人看去了之類的。再說了，有啥可看的？
我把脫下來的衣服捲成一卷兒，用皮帶紮緊。第一趟先把衣服送到對岸——第一趟先來個輕快的，適應一下水溫，感受一下體力。
很輕鬆就把衣服送到了對面，找了個稍微乾爽的地方把衣服放好，再游回來拿鋪蓋捲兒和書。
游回來的時候，我紮了個猛子——果然是一年沒游泳，動作變生疏了。這個猛子不但扎的距離不夠遠，而且方向跑偏。要知道，在平時哪怕是在流水的河裡閉著眼睛扎猛子，我也可以扎到事先定好的位置。
回來到岸上，發現耳朵裡進了水，嗡嗡的，世界安靜了很多。側著耳朵，單腳著地，咣噹咣噹跳了幾下，把耳朵裡的水跳出來，世界上的聲音又清晰了。
這次我準備把鋪蓋捲兒運過去。鋪蓋捲兒比較大個，又怕水，得憋足勁兒，舉到對岸。
我憋足了勁兒，雙手舉著鋪蓋捲兒，用斜仰泳的姿勢，藉著水流往對岸遊。在水裡，我想起了船伕運狼、羊、白菜過河的問題。
運完鋪蓋捲兒，開始運書。兩大包書，好幾十斤重，還得用雙手舉著游過去，每次只能運一包。
第一包運的不順利——也怪自己託大，臨近到岸的時候腿上動作稍大，帶動了手臂，把這包書浸溼了一大片。
還好這包書大都是課本、習題集，帶回家就是生煤球爐子用的，浸溼了大不了拿太陽底下曬曬再用。
話雖如此，一想到他們陪了我這麼多年，還是於心不忍。把他們趕緊拿出來，抖一抖裡面的水，放地上晾著。
對了，這包書沒被拿去生爐子，至今還在我家的某個角落放著。今年過年回家，母親催我說，趁著廢紙便宜，找個時間把那些沒用了的書賣掉吧，再不賣長蟲子就賣不上價了。
我說，以後再賣吧。母親說，以後以後，多少個以後了。然後就嘟囔著走開了……
第二包要格外小心了，裡面好多書都是三年省吃儉用偷偷摸摸攢下的名著、小說、故事書——雖然很多是五塊錢一本十塊三本的盜版書，但真心喜歡。
我把第二包拆成兩部分，先用包裝著一部分過河，再把包帶回來，裝第二部分過河。
這次過得很小心，完美送達。
送達以後，我沒著急穿衣服，又跳到河裡往上游遊了一段，往下游遊了一段——剛才游泳是為了運東西，現在游泳純粹為了個人愛好。
個人愛好完畢之後，開始收拾岸上的東西。懶得從鋪蓋捲兒裡往外翻毛巾，我要光著屁股讓身體自然風乾。
現在想想，那是一副很詭異的場景：潺潺流水，綠草成翠的河邊，一個一絲不掛的青年在那裡動來動去地整理東西。
東西整理完了，我身上的水也自然風乾了。穿好衣服，再次把兩包書和一卷兒行李背在背上，往前趕路——接下來要翻過一座山。
那座山雖然不算高，但比較險，時不時會出現一道懸崖峭壁的那種。爬這種山，得帶著繩子和登山抓——有的地方需要用登山抓抓住，順著繩子往上爬。
登山抓和繩子就在我的鋪蓋捲兒最外層——我們村的人出村都得帶這套裝備，要不然進不了村。
說點題外話。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學校附近開了一個攀援運動場——就是有個人用繩子拽著，保障你的安全，你沿著模擬懸崖往上爬的那種。
我們學校有很多同學去爬，爬得不亦樂乎。我沒去。有人問我，大家都去，你怎麼不去，是害怕麼，別怕，多爬幾次就好了，我剛開始也如何如何。
我微笑不語，心說這玩意兒太小兒科了，比這高的我都爬過。
後來系裡組織了一次攀援比賽，說爬得好的有獎。聽說有獎，我就報名了。特等獎是一個大容量的移動硬盤。我得到了那個移動硬盤，我們班好多人用我的移動硬盤拷片，還有人在上面建隱藏文件夾。
那天我藉助登山抓和繩子，揹著兩包書和一卷兒行李，很吃力地爬過了那座山。下山後，又走了一路，滿頭大汗地出現在父母面前。
母親見我這次回家異於平常，很是吃驚。她問，這次你怎麼把鋪蓋捲兒揹回來了？
我以為把鋪蓋捲兒揹回來犯了什麼忌諱或者說法，就回答說，學校不讓放鋪蓋捲兒了，鋪了三年丟了怪可惜的，就揹回來了。
母親問，學校不讓放鋪蓋捲兒了，以後在學校蓋什麼？
我說，啊？你們不知道啊，我畢業了啊，今天高考完了，以後不用再回那學校了。
母親說，噢……餓了吧，我去把飯給你熱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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