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集
甚至于到了现在，我都不想打开手机。
去他妈的工作去他妈的寒暄，我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想累了就昏昏沉沉地睡去。我只知道天似乎黑了又亮了。
人真是奇怪，不过难过而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就只是躺着，居然也能全身酸痛。
我用尽了所有力气爬起来，拿着一件边缘已经褪了色的睡衣进了浴室。我好想洗个热水澡，暖气闷得我心里发慌，我想洗澡。
开灯，浴帘、喷头。又他妈想起了他。还真的是无处不在。
不管了，我脱着衣服，看见了镜子里那个不知道几天没洗漱的自己。粉底掉的掉，堆积的堆积，眼睫毛融了，黏糊糊地粘在一起，眉眼里只有疲惫。以前看电影小说，里面主人公失恋都是喝酒抽烟哭喊，到真的降临了，我才知道，真真正正的难过是没有任何气力去发泄的。整个人似口枯井，干涸着，彷佛过不了多久整个人就要裂开。
等到我完全把自己洗干净了，天已经黑了。我没有开灯，仅靠着窗帘外微弱的灯光判断时间。蜷缩在床上，头发弄湿了大半个枕头。没什么关系，无论什么东西现在都没什么关系。
就再睡一天，多一天就好。我就能好起来了。我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余淮终究还是出现了，在夜晚，我不知道具体什么日期什么时间。他就拖着行李箱这样出现了。
他开门，进门，走进房间，站在床头。
我使劲闭着眼睛，余淮，我求求你别说话，就算是死刑，刽子手也会给个缓冲时间啊。
可惜祷告并没有用，他还是开口了。
“耿耿，”他脱了外套坐在了床的一侧，“你睡了？”
余淮伸手打开了床头灯，突兀照射而来的光线瞬间抓住了我的神经，“别！别开灯！”
声音哑到感觉来自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耿耿！你几天没喝水了？！”余淮把我抓住，“你嘴唇都裂开了。”
我听见了他走到客厅倒水的声音。但是我始终不肯睁开眼睛看，我什么都不想看见。
“耿耿听话，起来喝水。”余淮把我扶起来，他的手搂着我，我靠着他的左边肩膀。
突然间我心就软了，我又贪恋着这一点点的温暖。我开始怪罪自己为什么要闹出这些事情，顺其自然乖乖呆在他身边不行吗？我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好点没？对不起耿耿，我应该早点回来的，我已经是坐最早的航班回来了。”余淮的声音很急切，他在解释，可是这些并非我想要听的解释。
“放心，”我睁开了眼睛，橘黄的灯光混在灰暗的房间里，“我没事的。”
“耿耿，我们应该谈谈。”余淮看着我，一脸诚惶。
终究还是来了。
“你发来的信息我看见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你说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你，我想有些事情我们还是当面说比较好。”余淮把我扶好，我靠在湿了大半的枕头上，浑身难受。
“耿耿，你说的对的。当年我那些逃避是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我这么多年来也一直知道自己这些破事做的真他妈怂。可是，我该怎么说呢耿耿，我们不一样。你的家庭纵使颇具坎坷，可是你没有历经千辛万苦远在异国他乡的，只为了供你读书生活的父亲，你也没用终日在你耳边强调自己多辛苦都好只为了你有出息的母亲。耿耿，我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你。那些喜欢是慢慢堆积的，那三年，我……我压抑了自己压抑得多辛苦才没有把喜欢说出口。毕竟我没有办法不去考虑前途，我没有办法去挑战我的家庭。
余淮的脸埋没在阴暗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耿耿，我不像你，你的父亲开明母亲能干，他们有自己的世界，所以你的成长里没有那么多的被希望被寄望，也是因为这样，你现在才是这样好的耿耿。我考上清华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想找你，可是你也知道的，几乎同一时刻我知道了我妈的事。我又没有勇气去找你了，你说你不怕过那种生活，你说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怎么苦都不要紧。我知道的，耿耿，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所以，我才更不能让你跟我一起面对那些事情。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吗，牺牲与被牺牲。我不想在我们往后的日子里怀揣着那种无法挣脱的负疚感过活。”
余淮抓住我的手，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余淮，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在医院碰到了，你这辈子还会不会找我？”我没有哭，眼睛干得厉害。
“耿耿……”余淮看着我，“我说不准，可能会，可能永远不会。如果我没有把握处理好自己的生活，我不会让你跟着我过那种连我自己都难堪的日子。”
“余淮，所以你宁可没有我，也不能让我直面你的难堪么？”脑袋已经混乱，耳际好像起了耳鸣。
“耿耿……”
好了我知道了。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当年韩叙的一句“得天独厚”能让简单放弃，能让一个简简单单的女生半路转文科。我们都说简单是因为运气好考上了中国政法，现在我知道了，简单能做到这些，也算多亏了韩叙那句“得天独厚”。
余淮，他敢爱我，是因为他遇见我的时候是最好的余淮。而后来的余淮，没有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更好的自己，就更当年的韩叙一样。不能让一个那么好的女孩跟着自己过着难堪的日子。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到头来受伤的是我们这样得天独厚的人？
第三十四集
我就这样面目呆滞地和余淮在这昏暗不明的灯光里面面相觑。
余淮伸出手来想抱我，可是我躲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躲开了。他叹了口气，有点无奈，他说，耿耿你冷静一下吧，我去洗个澡。
余淮像失了魂一样站起来，把行李箱拖到房间里，打开拿出换洗衣物。这个过程流畅利落，但心不在焉。
我也不想这样的，看着余淮塌着肩走进浴室的背影。我突然一股莫名钝痛。
难道我们就这样？
余淮这个澡洗得冗长，我知道，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我，同样的，我也不知道事到如今我该拿什么嘴脸来面对现在的彼此。
既然这样就装吧，我睡着了，你也睡着了。我们就充当着彼此叫不醒的人，不然怎么样？分手？我连想都不敢想。
我闭着眼睛听见了余淮洗完澡开浴室门的声音，他走出来停在房间门口，沉默，好久之后才转身拿出电吹风吹头发。
我听见了这一切，我可以看见余淮的表情，尽管我没有睁开眼睛。
不管我怎么努力我也控制不了自己加快的心跳，睡不着。突然间我竟然可耻希望余淮能抱抱我，我想拥着他睡觉。暂时不要理会那么多事，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啊。
余淮进来了，沉默地躺在我的身侧。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们都不敢说话。
过了好久，我渐渐睡着了。
我开始胡乱做梦。我梦见了高中，可是我家没有林帆和齐阿姨，我的爸爸妈妈没有分开，尽管每天都在吵架。他们会指责我喝冰冻可乐，他们会一起打红白机，而我爸在我学习的时候端进来的不是牛奶而是巧克力味的高乐高。我做着化学题，配平方程式，意外地顺手。突然我的台风坏了，炸伤了我的眼睛。
突然间醒来，一回头，余淮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注视着我，以往取笑我时会笑得弯弯的眼睛里，装载着复杂的情绪。
“做噩梦了？”他问。
我点点头，背过身去。
他却覆了上来，从背后紧紧地抱着我，“耿耿，我睡不着。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又复习了我们的高中生活，我想……”他叹了口气，气息温热地撒在我的颈背，“我刚刚在想，如果我妈身体不是又出了问题，我大概会躲在美国继续当缩头乌龟吧。我不敢回来，我怕看到你不幸福，可是我又很自私，我一设想和你在一起的人不是我，我心头就有一股闷气。”
他把我转过来，我闭着眼睛，把头埋进他怀里。
“耿耿，其实我妈这病，医生跟我谈过，换了肾脏排异情况异常激烈的话……其实她，我妈她也只有几年了。”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他的眼神仍旧淡淡的。
“没什么的耿耿，我早就消化了。要不是回来又遇见你，我想我应该……应该会伺候我妈到最后，然后回美国继续读完博士，然后在美国工作，一辈子都不要回来。可是，耿耿，我偏偏还是遇见你了。我们重遇后，我发现我比我想象的脆弱，我再也狠不起心来抛下你去过我的乌龟生活。说是梦想的东西…其实也不过就是乌龟一样的生活。我想和你在一起耿耿，我去科技园工作，我想远程读博士，就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次我去美国，林杨问我放弃梦想难受吗……说真的，我觉得在国内尽管科研工作不尽如人意，但是可以和你在一起，这份叠加起来的幸福感，远远超出了完成我那个所谓的梦想。”
余淮加大了抱我的力度，可我一点也不觉得闷。
“所以耿耿，你能不能原谅我以前的懦弱，如果因为过去的错让你原谅不了现在的我……”
我发现我的额头被濡湿了，我抬眼，余淮哭了。
对啊……我何必因为过去的错去责罚现在的他呢。
我没有思考太多，只是默默地扬起脸，亲了亲余淮脸颊的泪。
余淮紧紧地摁住我，他从来没有抱我抱得这么紧过。
他说：“耿耿，谢谢你，谢谢你从来都没有放弃我。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那个竞赛失败梦想一再破灭都坚强面对的男人，此刻紧抱着我，哭得像个小孩。
余淮，我就是耿耿。得天独厚的耿耿。
想和你共度余生的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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