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祥的老孃
娘屬羊，享年86歲，娘生前常說屬羊的命苦，一輩子只出力，不享福。
娘在孃家姐弟六人中，排行老二；在婆家姐弟八人中仍排行為二；兩邊都有一個年齡不大且已出嫁的姐姐。由於兩個家庭吃飯的多，幹活的少，娘從小便在農田裡摸爬滾打，精通農活的十八般武藝，既是料理家務的能手，更是種地幹活的主力軍。娘雖不識字，但卻心靈手巧，女紅活一看就懂，一學就會，無不樣樣拿得起，件件放得下，家裡老少大小十幾口人的穿戴，幾乎都由娘雙手完成。從我記事起，就常常看到娘身邊圍著許多學女紅活的大姑娘和小媳婦。
娘年輕時在家做飯，常常一頓飯要連做好幾鍋，做得最多的就是當地的一種特色飯菜：豆沫子，它通常被做為貧困人家一日三餐的主食。這種飯菜做得好不好吃，全在掌握火侯和放鹽的技巧上。製作時先要把泡好的豆子用石磨磨成豆漿，再把新鮮的蔬菜和豆槳放在一起煮熟，就著用辣椒、鹽菜絲調製成的下飯菜，再配上一兩張新烙成的煎餅，就連未成年的孩子都能連吃好幾碗，幾乎百吃不厭，頓頓期盼。娘做的豆沫子好吃又養人，把我的姑姑與叔叔們都養得白白胖胖，至到今天他們還說，只要想起我娘做的豆沫子就能流出口水來。
二十多年前，娘讓我從農村買來了一盤小石磨，從此就精心地做豆沫子給我們兄妹仨吃；後來鄰居們紛紛前來品嚐，都說好吃解饞，娘就開心地做好送給鄰居們享用；再到後來我和弟弟、妹妹單位的同事也慕名而至，大家先吃後贊，視為佳飯，娘就用塑料袋分裝好連同調製的鹽菜一起，讓他們拿回家去與親人們分享。娘每週都要做一至兩次豆沫子，每次都是頭一天就去買菜、擇菜，泡豆子。第二天三點就起床，磨豆子，洗青菜，然後一連製做四、五鍋。等到我們上班的時候，娘已經把豆沫子做好分裝完，先是一家一家的給鄰居送，再讓我們兄妹帶上捎給同事，娘這才擦乾汗水，穿上外衣說："人老了，身體不行了，幹這點活咋還覺著累了呢。"
勤勞的母親
在我的記憶中，娘從來沒有得過病，住過院，甚至連口服藥都很少服用。幾年前的春節，孃的言行開始有些思維不清，常常把三十年前的事說成是昨天發生的，而又把昨天的事給忘得乾乾淨淨。我連忙陪娘去醫院檢查，結果各項指標均為正常，醫生診斷為老年痴呆症。從那天開始，我就和弟弟妹妹輪流陪伴著老孃，一起散步聊天，一起吃住同在。娘念念不忘的就是做豆沫子，只要你稍不留意，娘就會飛快地跑進廚房，端鍋放水，持刀切菜，然後把報紙舊書放在煤氣灶上點燃，常常將家人嚇得膽戰心驚。每當娘被請出廚房時，總是生氣地嗔怪我們："你們不吃，還不讓人家吃嗎？那麼多人都好長時間沒有吃我做的豆沫子了。"後來我們只好把廚房門加上了鎖。
有一次，我在洗刷間洗衣服，出來時突然不見了老孃，急得我失聲大喊："娘，您在哪兒呀？"連喊了幾聲，都沒有反映，直到我哭喊著要出門尋找時，娘才從廚房裡輕聲說："兒呀，我在這兒做豆沫子給大夥吃呢。"原來娘是踩著沙發爬過窗戶進入廚房的，天啊，八十多歲的小腳老人還能翻窗而過，這讓我目瞪口呆，又驚又怕，只好把窗戶也加上了鎖，娘無奈地大哭起來："你們為什麼不讓我進廚房，我做的那些莊戶飯，不值錢，你們都忘本了，過獨了，不讓別人沾咱們家一點點光。"我動情地對娘說："娘，咱做，咱先出去買菜好嗎？"直到把娘騙出門，哄好了，我們再回家。
娘一生不知享受，只會付出，過窮日子過怕了的她，最恨的就是浪費，她常說，過去家裡窮，人口多，飯不夠吃，我都得把涮鍋水喝個精光。娘住的樓房儲藏室窗口正對著樓梯間，樓梯內的燈光會折射到臥室內，娘打開儲藏室的房門，睡在床上就能發現樓梯間的電燈亮沒亮。樓梯內上上下下的人很多，有時半夜還有人進進出出。多年以來，娘每天都兩眼盯住了樓梯間的電燈，只要有人走過去沒有關燈，娘就會飛快地開門出去把燈熄滅，無論是冬寒夏暑，颳風下雪，還是白晝交替，五更半夜，年復一年，從未間斷。後來物業的領導知道了，怕娘出意外，就把所有樓梯間的電燈換成了聲控式。就是這樣，娘晚上仍然多次起床關燈。同樓的鄰居們都為此而感動，也曾多次向我提起他們的擔心。我兒子曾心疼地對娘說："奶奶，樓梯間的電燈用電，不用咱花錢，你何苦還去管閒事呢？"娘厲言說："你不花錢，那電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越是國家的我們才越得管，大家都不管，國家再富也得過窮。"
樓梯間的燈光
寂靜漆黑的夜裡，娘會站在我的床前，默默地看著我，一會掖掖被角，一會扯扯衣服，我無意中醒來，淚水奪眶而出，輕輕地對娘說："娘，您看夠了吧，快去睡吧。"娘才心滿意足地走了。有一次白天，我因感冒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娘一會拿來毛巾被，一會兒拿來棉大衣，一會兒又拿來小薄被，一層層地為我蓋上，直到我被壓醒，娘還難過地說："兒啊，娘老了，不中用了，蓋個被子都把你弄醒了。"我哽咽著說："娘，是俺睡醒了，跟你沒關係。"
娘沒上過學，也不識幾個字，卻把人做得清清白白，把事處得穩妥熨貼，無論走到哪兒都會受到人們的尊敬。娘對子女的要求幾近乎苛刻。娘在我家住時，我每天上班前都要先向老孃請安，下班後再向老孃彙報，且從未間斷過。
記得九十年代初，全國各地的經商熱，掀起了跳舞和唱卡拉OK的狂潮。那時我在黨校學習，秋季的一個週末，和同學相聚吃飯，飯後又被盛情邀去唱卡拉OK。怕娘惦記我，便提前告訴了娘，結束時，已經到了夜間11點多，同學怕老孃生氣，主動要求送我並說明情況。回家後，只見娘躺在床上，面內背外，我怯怯地說："娘，俺回來了。"娘一動不動，一聲不吭，正在生著大氣呢。我慌忙跪下求饒說："娘，俺錯了，以後俺改，您別生氣了。"娘大聲地罵道："你越大越不懂事了，剛過了幾天好日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又去唱唱，又去跳舞，你這是自己作死、還是要氣死娘呀！"同學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也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大聲求告："娘，別罵我哥了，都是我的錯。"娘聽見有外人喊她，才慌忙翻過身子，從床上爬起來說："哎呀！你是誰呀？我不知道你來，讓你笑話了。"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唱過卡拉OK，更沒有跳過舞了。
娘一生心地善良，待人真誠可靠，處事熱情周到，善於換位思考，從不說大話高話，也從不佔別人的便宜，更不會為難他人。平時最愛助人為樂，常把別人的事掛在心上，既便是陌生人，只要和娘接觸一段時間，也都會被孃的人品所感染。
善良的媽媽
記得有一次，我陪娘去河畔散步，碰到一箇中年婦女正蹲在河邊哭泣，我好心地前去詢問事由，中年婦女卻對我十分警惕，始終不願搭理我。娘一聲不吭地坐在中年婦女身邊，拉住她的手，為她擦眼淚，幫她整衣服，靜靜地聽她訴說，慢聲細語地勸導她。原來那個中年婦女的丈夫嗜酒如命，且逢酒必醉，醉酒後必定要施暴家人，中年婦女就是被他打出家門，想不開才跑到河邊的。等到中年婦女的苦訴完了，情緒也穩定了，娘才摟著她的肩膀，嘆了口氣說："大閨女，你真傻呀，我都八十多歲了，還想好好地活著，你咋就想不開呢？我教你個辦法，你先管好你男人的錢，再管好他的酒，男人身上沒有錢不行，你要多少給他些。再說男人哪有不喝酒的呀，你給他約定好幾天喝一次，一次喝多少，讓他有個盼頭，你也有個管頭，毛病不是一天就能改掉的。"娘和風細雨地同那個那個中年婦女聊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她的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娘又說快給你的孩子打個電話吧，別讓家人著急。中年婦女順從地給家裡打完電話，真心誠意地向娘致謝時，娘卻低著頭快步離開了。我只得告訴她，娘是個老年痴呆症患者，一會兒糊塗，一會兒清楚，中年婦女聽後竟嚎啕大哭，邊哭邊追著已走遠的老孃說："緣份哪！是老天爺派大娘來救我的。"
偉大的母愛
每每回想起娘生前忍受著疾病折磨，說話顛三倒四的情景，我就心痛不已，淚眼朦朧。人生在世，終有一老。當我們能有幸贍養年事已高，餘生不多的爹孃時，應該效法烏鴉反哺、羊羔跪乳的孝行，用一顆赤誠的孝子之心，盡舉全身之力，用心地侍奉爹孃，讓爹孃感受到兒女們的溫暖和體貼，安靜地頤養天年之壽，快樂地享受天倫之樂，儘可能地減少疾病折磨，平和地走完人生之路。唯有如此，才不愧對爹孃的養育大恩，不愧對做兒女的那份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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