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意如,可以在天堂,可以睡破牀

你可能看過她的書或她的照片,和書裡的文字一樣,她相貌清新、婉約、古典,就像她出生、長大的江南。但旅途中的安意如則完全不同:說話像放鞭炮,隔三差五就會蹦出一句“哇靠”,但這個“哇靠”,不過是其他姑娘口中“天呀”的可愛版,這個安意如,不再穿長裙,披長髮,文靜地坐在一角沏茶看書,她帶著衝鋒衣、睡袋,在狂風裡,在夜色裡,在無邊的懸崖上,在高原上的大車間裡,興高采烈、跌跌撞撞地邊走邊唱。——

安意如,可以在天堂,可以睡破床

安意如:1984年出生於安徽績溪,現代作家,目前最新作為《日月》。2006年8月出版的文學隨筆《人生若只如初見》和《當時只道是尋常》是其成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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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旅行,我是旅居”

——去了那麼多地方,你所看到的、思考到的東西是跟學校書本里很不一樣的,這是我喜歡旅行的一個緣起。

Q:看你這麼柔弱,沒想到是個瘋狂的旅行者。

安意如:我腿腳不方便,爸媽從小就經常帶著我四處尋醫問藥,爸媽和我心態都很好,大多數時候無功而返,反正都出來了,與其灰心喪氣回去,不如興高采烈玩一趟,所以大多數孩子在學校裡苦讀時,我還挺愉快的,隔三差五就能請個長假出去看病什麼的,很爽的。我小時候去的一些城市都是一二線的,因為小城市沒有好的醫療條件,所以我很早就去了北京、杭州、南京、洛陽這些古都,那時候好爽呀。自己學過的詩詞能夠跟現實生活結合起來。我後來檢視了自己成長的精神歷程跟我的生活狀態,比較像西方民主,因為我腿腳不好,經常要動手術,父母都會告訴我,說你有這個問題,你要去治療,但可能會很危險,手術後會很痛苦,有一段時間的修養,這就導致我從小很獨立,相對於當時的小孩兒來講,比較有自主的思維方式,又去了那麼多地方,你所看到的、思考到的東西,是跟學校書本里很不一樣的,這是我喜歡旅行的一個緣起。太爽了,世界那麼大,我要出去玩玩兒。

安意如,可以在天堂,可以睡破床

Q:2006年是你第一次一個人長途旅行,去了雲南,聽說是為去西藏做準備?

安意如:這是我多年戰鬥經驗的結果,西藏我爸媽他們自己沒去過,他們當時覺得危險,但我爸去過雲南,覺得挺好的,很放心,如果一開始就去西藏,那他們要瘋了,一說去雲南,他們就放心了。有人接嗎?有。住哪兒?客棧。誰接你?客棧老闆。有網嗎,可以跟我們視頻嗎?可以。錢夠嗎?目測是夠的。我說我要去寫書,一說寫書,他們肯定同意呀。採風?去吧。我就真的在那兒寫了兩本書,《思無邪》《陌上花開》是在那裡寫的。

Q:雲南都去了哪兒?

安意如:麗江3個月,香格里拉3個月,就這樣待著。

Q:你這是旅居呀。

安意如:對對對,就是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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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世是個藏族人”

——我可能前生和藏族人有緣,所有的藏族人都對我非常友善,那種發自內心的友善,友善到你會覺得這才是你故鄉老家的人。

Q:2007年才第一次去西藏,那時西藏已經很火啦,去之前應該早已看過各種文字、影像資料了吧?

安意如:我會看兩種書,西藏的歷史和人文。去之前,已經很清楚我要去看什麼,感受什麼,但我從來不看遊記。我第一次去的時候不會選擇太長的路線、太多的目的地,雖然我很嚮往西藏,但我也不知道是否適合我自己,所以我就把時間控制在一個月之內,地點就在拉薩和周邊。

Q:第一次去拉薩感覺怎麼樣?

安意如:其實我是非常非常驚訝,我出生在江南,但我非常不喜歡江南,很多人都喜歡江南詩詞裡的意境,但其實現實裡的江南,那種溼冷,瑣碎,和詩詞裡的江南反差很大,所以我第一次決定獨立去一個地方旅行時,就決定一定要去一個和江南反差很大的地方,那就是西北。我第一次去拉薩時就感覺,哇靠,這才是我該來的地方!你明白嗎?它的藍天白雲,看到那種天空,你就覺得跟陰雨綿綿的南方完全不同,你一看到那種陽光就覺得,人身上好像得到了淨化,這是直觀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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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運氣特別好,我可能前生和藏族人有緣,所有的藏族人都對我非常友善,那種發自內心的友善,友善到你會覺得這才是你故鄉老家的人,其實我一直都不認可漢傳佛教在內地的傳播方式,初一、十五跑到寺院裡去吃齋,一離開廟門之後,平時該吵的吵,該鬧的鬧,跟真正的佛法和智慧沒有關係。但是在西藏,所有人都沒有說我多相信佛法,佛法對我影響有多大,他們也並沒有刻意強調自己是在修行佛法,但你能看到寺廟裡的僧人和普通人的和平相處,整個的氣場都很平和友善。平和跟友善,是我對這個地方最大的感受。在拉薩,每天都把生活當中的瑣事放下,喝一壺甜茶,看看書,就這樣生活。現在讓我寫書,我也寫不出什麼知名景點來,我寫出來的都像是離開家鄉很多年,再回去時沒有任何障礙的感覺,這就是我對西藏的感覺。

我第一次去大昭寺,在等身像前哭得跟個孫子一樣,真的,我心想,這麼多年,我浪費了這麼長的時間,我在幹嘛?現在好歹是迷途之身找回來了,好在是找回來了,不然我會一輩子在紅塵深處打滾。我現在也不能說自己得到了多大的啟發和怔悟,但我至少知道,有另外一種生活方式是值得我去尊重和追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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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藏族人裡漢語寫得比較好的”

——我像一個真正的藏族人那樣生活,轉經、拜佛、磕長頭。

Q:你第一次去拉薩就住了一個月,在拉薩都幹些什麼?

安意如:我運氣特別好,我在拉薩這麼多年,基本上沒住過酒店,我師兄是個很好的人,他為了保護好藏式老宅子的歷史原貌,曾經接管了一個在大昭寺後面的院子,所以我2007~2008年都住在那兒。出門轉經就兩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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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這不就是老拉薩人的生活區域和生活方式嗎?

安意如:對對對,我像一個真正的藏族人那樣生活,轉經、拜佛、磕長頭。沒過兩年,我哥也沒精力管這個宅子,就交出去了,我就找了一個新地方,就在措美林路口,跟岡拉梅朵是同一幢房子,岡拉梅朵是那個院子的其中一部分,馬廄,但是那個門開得特別小,旁邊有一個後門,很多人不知道,不是本地人都不知道,但那個房子特別有名,叫饒西平康,是十一世達賴喇嘛在世時噶廈政府賜給他家族的宅子,所以離大昭寺也特別近。我就在那裡又住了兩三年,那裡的房價對外租兩三千,但是我們熟了以後,一個月就收我幾百塊,我一個人住一個巨大的房子,洗手間都有二十多平方米。我朋友開玩笑說,你從房間走到廁所得半小時。然後院子裡又有幾個小姑娘,每天早上起來梳頭的梳頭,做飯的做飯,打掃衛生的打掃衛生。我等於把精品酒店住成了家。我拉薩有個特別好的朋友,他在色拉寺附近的小區買了房,大部分時間他在內地,我大部分時間在西藏,所以他來北京住我家,我去拉薩住他家,我們倆還合夥買了個車,所以我過得特別像個本地人。

Q:住的地方都很好,確實運氣好,平時都幹些什麼?

安意如:看書呀,在院子裡看,房間裡看。我在家裡也是這樣的,老幹部的退休生活,如果不是工作訪談,我都在家裡寫作和看書,你要寫得出來東西,就要看足夠多的東西。

Q:那你推薦幾個私人的拉薩最佳觀景點吧。

安意如:我首先說比較俗的哈,現在除了洲際,香格里拉和瑞吉都是我常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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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一般好酒店都會佔據最佳觀景點。

安意如:沒錯沒錯,而且我在瑞吉幹過一件事,我說,你給我搬張桌子,我就坐在大堂看布達拉宮幾個小時。我在香格里拉的時候,他們也給我安排景觀特別好的地方。另外的點是,現在蘇寧的樓上,以及布達拉宮側面那個候鳥咖啡、老漁飯莊,都是看布達拉宮夜景特別好的地方。我還有一個點,在大昭寺正對面的二樓上,有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地方,即柯達照相館上去的剛吉餐廳,那裡室外的位置看大昭寺是一絕。再往高處,我好像就沒去了。還有一個點,光明甜茶館,本地人特別多,五毛錢一杯甜茶,無限量續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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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拉薩幾年下來,覺得冬天最好”

——那種感覺,只有懂的人才會懂。也不冷,一天11個小時的日照,整個人都可以在太陽底下。一壺茶,一本書,一曲樂,瀟灑的生活。

Q:整個西藏你最常去哪些地方?

安意如:日喀則、林芝、魯朗、八一鎮,我現在已經成了拉薩的野導遊,姐妹們每年都會組團過去,我刷這些線路刷得我閉眼就能知道到哪兒了,吃哪兒住哪兒。

Q:這麼些年,有遇過險什麼的嗎?

安意如:2007年,第一次去拉薩時,我一個人特別想去格魯派的一個很重要的湖拉姆拉措,它不同於羊卓雍措、納木措的響亮名聲,拉姆拉措是格魯派的一個聖地,是觀相神湖,我問很多人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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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那時很多客棧門口應該有結伴遊的帖子呀。

安意如:沒有,一點都沒有。我在大昭寺和大喇嘛們商量,我說我要去,他們說你居然想一個人去!但還是有個喇嘛告訴我,先到澤當縣,再轉加查。我就去了,前半程運氣很好,後面坐上包車去加查,前面有人打架,警察封路了,就從下午4點鐘活活等到晚上七八點鐘。那是9月底,冷是不太冷,但是路爛,土路,還有工程車,那是這輩子記得最清楚的路程,180公里,走了4個小時。到了加查縣,住進一個司機旅館,進去時已經鼾聲連天,夜裡1點多了。第二天早上,司機看我一個人去,就說我們陪你一起去吧,他們都是附近的人,我們又從加查開車六七十公里,到了拉姆拉措附近的一座山上,風巨大,把眼前的霧吹開,果然,湖形很像書上形容的頭蓋骨。想起前一晚上那段路,真的是像行走在巨獸的腸胃之中,怕倒是不怕,但是什麼時候能走完?心裡沒底,又怕司機困,就不停講話、唱歌什麼的。司機問我不怕嗎,我說怕,但是方向盤也不在我手上呀。他說漢族女孩子像你這麼大膽的倒不多,我說我本來就不是漢族。

Q:如果不考慮工作,你最喜歡什麼季節去拉薩?

安意如:我本來就不用考慮工作,搬臺電腦就幹活兒。我第一次去的時候是按照遊客的心理,選擇最熱鬧的時候,也是最好的時節去,但是我在拉薩幾年下來,覺得冬天最好,所以我現在都是冬天去,那種感覺,只有懂的人才會懂。也不冷,一天11個小時的日照,爽翻了,整個人都可以在太陽底下,而且我也不是那種容易曬黑的人。我特別喜歡下午,一壺茶,看看書,看看電影聽聽音樂,情緒來了寫篇文章,多瀟灑的生活。

Q:只有到了冬天,“日光城”這個稱呼才最貼切。

安意如:沒錯沒錯,我倆很多想法都是不謀而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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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大天大地,才不侷限於小情小緒”

——青藏線,大雪,一覺醒來,萬山寂靜,那個時候你就會想到“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這樣的詩詞絕不是在江南,是在千山萬壑之中。

Q:現在決定去一個地方的原始動力會是什麼?

安意如:對一個地方熟了以後,就會去它周邊看看。有一年去了不丹,就想去看看跟藏族同種同源的地方是怎樣的現狀。有一年從阿里走到新疆,走川藏線滇藏線青藏線,就想去看看……不斷閱讀,不斷行走,就會有新的觸動和想法。

安意如,可以在天堂,可以睡破床

Q:新藏線多麼酷。

安意如:特別原始,我們家老幹部是戶外圈的,體力、開車技術都特別好,我倆三觀又聊得來,他喜歡拍照,我沒事兒就拿本書坐在車裡看他拍照,也覺得挺爽的。我們家老幹部讀的書比我還多,一路上聽他講歷史,佛教和伊斯蘭教的東西,真的挺好的。至於風景,得看心境,和他在一起,看什麼都不覺得荒蕪。新藏線上一路,哇靠,人生就應該看到這種大天大地,你才不會侷限於自己的小情小緒。

Q:見過這樣的地方,再回到胡適稱為一隻螞蟻三分鐘可以爬完一座橋的江南,心境和和以前相比,變化大嗎?

安意如:我本來就不喜歡,恨只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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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恨不生它鄉。

安意如:對,沒有辦法明目張膽地討厭,加上讀了那麼多詩詞,好歹有點江南情節,但是你見過新疆西藏之後,就覺得,哇靠,這才是人生應該去奔馳的地方,我們走青藏線,經常會遇到大雪,我真試過那種一覺醒過來,萬山寂靜,大雪飄飄然,那個時候你就會想到“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這樣的詩詞絕對不是在江南呀,絕對是在千山萬壑之中。看到山的萬年不變和人的渺小,你就會覺得,很多事情真的是不需要去計較的,但人必須要走出去,看見更大的天地,你才能放下那個小我。

Q:胸中有丘壑。

安意如:沒錯沒錯,我們可以胸中有丘壑,但真的不要去征服它,改變它。記得走青藏線的時候,我和我們家老幹部早晨住在瑞吉,起程時在餐廳吃飯,兩個人嫌棄這個太陽蛋煎得不怎樣,蔬菜也不咋地,到了晚上就開始睡大車間,15塊錢一間,就一張床,老闆問我們要不要加暖費,問多少錢,5塊,這麼貴!不加,都是房費的三分之一了。店主看我倆一眼,心想兩個摳門精。我倆大笑,落差太大了,那時人家給碗牛肉粉,就像進到媽媽廚房的感覺。

Q:現在有為了創作特意去的旅行嗎?還是大多時候,創作都只是旅行的自然產物?

安意如:我是後面那種,特別不喜歡抱著目的去採風,去年在印度待了半個月,也沒采出什麼風,就自己交代給自己一個旅行記錄。你可以用身心去感知,但不要抱特別明顯的目的。其實很多感覺都是事後去感知的,比如我走完拉姆拉措那段,當時一點兒不覺得險,一輛大車照著山崖邊兒開……這些旅行中的片段,再回味時會覺得有趣,當時因為心緒太多,反而顧不上感受什麼的。像青藏線新藏線,風景太多了,翻過一座山又一座山,你忙著去跟你積累的知識對應已經來不及了,都是回來之後再做整理,有些東西你會發現自然就存在了。我也會跑到大都會去看展,在資本主義的極度腐朽和繁華中過幾天,沉迷於紙醉金迷中,也可以在簡陋的地方睡一張破床,我反差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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