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富鄉土系列」花女的窘迫婚事

「王英富鄉土系列」花女的窘迫婚事

花女的窘迫婚事(下)

花女遭難有了身孕,相見了金牢三次下嫁金牢。趙家坪鄰里說長論短,有人說金牢乃囧樣撿個金瓜,有人擠眼嘲笑拾根黃菜。而金牢整天一臉喜氣,樂樂呵呵,圍著花女轉。

花女去金牢家正值四月份,正是樹葉青翠草兒撒嬌的時節。花女挺著肚子和金牢在正房山牆邊,新開了一片菜地,栽下黃瓜、豆角、西紅柿。菜窩挖得橫平豎直,一場雨灑過,菜苗換過苗,眼見著迎風長。花女媽曉得女兒要坐月子,把家裡下蛋最勤的兩隻母雞逮來,那天一到地方,解開綁著雞的雙腿,兩隻雞彈起身,翅膀一拍,嘎嗒嗒跑到花女跟前繞圈圈,花女激動的鼻子酸溜溜的。

花女的衣服太小了,她穿著金牢的舊褲子,待產期間把金牢父子倆的舊爛衣服洗洗補補。閒時把堂屋僅有的大板櫃桌子凳子擦擦,院子掃掃,裡裡外外拾掇得乾乾淨淨。莊院一淨,心裡也暢陽了似的。 院子乾淨,鄰里串門走動的也勤,後溝寂靜無聲的獨莊子,有了人氣。

有天晚上兩個坐床上,準備睡覺時,金牢死眼痴痴的看著花女。 花女說:“我,臉上沒長花,你都看了幾十天了,還不煩,懷娃娃臉上無光,有甚看頭,去掙幾個錢去。” 金牢說:“沒地方掙錢,也沒人要我。” 花女瞥眼一笑:“大隊磚廠婦女都要,你比婦女勁大,你去比她強多了。” “一天才掙兩塊錢,我不去!” “村裡去的人都不嫌少,你嫌少,西山溝里人,想一天掙兩塊錢,還沒地方掙。你一天掙兩塊有兩塊,你一年胡逛當,沒一點錢。我把娃生了也去磚廠幹活。” 睡下後花女又嘍囉,金牢第二天找廠長,廠長分配他塬上挖土。

金勞第三天去磚廠,整個廠子人都調侃取笑,“棒槌開了竅,光棍收心進磚廠。”

金牢去村裡磚廠幹活,花女收拾家務,伺候那一片菜地,眼看著青蔥似的菜苗一天天長大,開花結果。花女請教來串門的嬸子姨娘,把坐月子用的小被子納納,娃娃穿的小衣服縫縫,走線端針腳細密,串門子的妯娌很是佩服,給村裡人直誇花女能幹。 這些細微事影響很大,村幹部準備給鄉上舉報花女早婚,都緘口不提了。

金牢他大坐牆跟給一幫老漢說:“我一輩子說話,我兒都不聽,媳婦說話比他媽都靈。” 有個老漢說:“你走了狗屎運,娶到了好媳婦,要玷光享福了。” 另一個老漢說:“你要當燒火頭了。” 幾個老漢笑的牙都要掉到地上。

眨眼之間花女到了臨產期,金牢計劃請幾天假。花女說:“不用請,耽誤一天少兩塊錢呢。村裡的蔡老媽和咱只隔兩條巷子,拾了一輩子娃娃,我給打招呼了,我肚子疼去喊都跟得上。” 花女提前準備了坐月子用的褥墊子,尿片子,還有大人用的紅糖雞蛋。雞蛋是孃家那兩隻雞下的。

八月初十半夜花女喊肚子疼,金牢穿衣蹬鞋,打手電就去拍蔡老媽家的大門。 蔡老媽接了一輩子生。周圍莊子多半娃娃都是蔡老媽拾上炕。蔡老媽夜裡一聽敲門聲,曉得準是誰家要生娃娃了,是誰家,也估計個八九不離十。年歲大了,為了不誤事,她特意在門扇背後掛個銅玲。 蔡老媽聽銅鈴叮鈴鈴響,利索穿好衣服,攜上預備好的白布包。到門口門一開即問:“金牢吧?” 金牢應一聲:“是我。” 金牢打手電,照著蔡老媽腳下路。

到家後,她先檢查看看花女下身生產地帶,叫金牢取來一盞燈點上,綻開布包,取出刀刀剪剪在燈焰上拉拉。給在門外急迫的金牢父親喊“燒鍋熱水,要快。” 蔡老媽又查看金女下身,說聲:“要生了”。挽起袖頭,趁斟手勢,也不管疼的歇嘶聲喚的金女,給金牢說:“你上炕,抱住花女腰。” 金牢上炕抱著花女腰,心騰騰跳。蔡老媽在下邊給花女喊:“使勁,使勁!”不管花女痛的抽縮,還喊:“使勁,使勁!”在生產地帶搗弄一會看不利索,拿把小剪子,“咔嚓”往那絞了一刀,花女“媽呀”了一聲,疼的昏了過去。 蔡老媽像若無其事,不管大人,一雙手在下邊蠕動著,嘴裡叨叨緩解著緊張:“這不怪女人,怪男人,男人個個是發騷鬼,鬼男人不要臉,欺負咱女人,都是挨刀的男人作的孽,沒有男人,女人少受多少疼哩,把這世上男人都叫秋後霜煞了去逑,個個枯萎了,咱女人就不受這罪了……”還沒嘮叨完,一聲嚶兒啼哭聲,響亮裡裡外外。花女隱約聽到了,本能的醒了過來。 蔡老媽喊,“帶巴的,帶巴的!鼻高額寬,身胚子又壯又大,好娃娃!好男人!”她長長吁了一口氣。 蔡老媽綁好臍帶,包好娃娃,放到炕頭,用肩頭搭的手巾擦了一把臉。 給屋外喊:“熱水端來。” 等在屋外的金牢父親,緊忙端來一盆熱水。 蔡老媽用熱毛巾給花女擦去渾身汗水,盆子洗洗毛巾,又擦擦擦花女臉面,臉上有汗水也有激動的熱淚。 蔡老媽收拾畢,天也明瞭,坐到屋外吃了一碗金牢端來的雞蛋泡饃。臨走時,又去看看娘倆,叮嚀幾句注意事項,攜上布包走了。

金牢手忙腳亂,伺候不來月婆子。花女央去到西溝把孃家媽叫來。 花女媽下午和金牢來了,一進門看娘倆平安,懸著的心落地,坐到炕邊撩起衣襟抹眼淚,喃喃道:“要不是一場禍事,這屋缺人,該是一場天大的喜事,今個喜不喜,憂不憂……這在別家沖天喜事,到這成了清湯寡味。”

花女看看熟睡中的娃娃說:“母羊下羔嵬,喜歡的都要咩咩兩聲。別人不管咋說,我生個兒子,就是喜事,我一定養大他。” 花女媽嘆口氣,“男孩分家當,只怕金牢有心事。” 金牢繼續去磚廠幹活。二十天以後金女能自理了,金女央告她媽回西溝家裡去了。 至從添了兒子後,金牢照常高興樂呵,而金牢父親臉有些吊,少了神氣。 一個月以後,一天傍晚月明風輕,路邊草叢有蛐蛐唧鳴聲揚揚落落,讚歎著生命的神奇。

村裡有老師夫妻倆,踩著月光敲門,金牢父親應聲開門,夫妻倆提著四合禮進門了。 夫妻倆衣著得體,乾淨利落, 放下禮物,坐下拉會家常後說道:“我兩個在縣城教書,各方面都好,就是沒有孩子,想抱養一個,一直沒等到合適的,今晚上上門,和你商量能不能把孩子讓給我,我家裡啥都不缺,一定會讓孩子受到良好教育,成為棟樑之材的。”說完,掏出一沓錢放到桌面上,“這是二百元大人營養費,你看如何?” 花女臉煞白抱緊兒子,瞥眼金牢,“這個事我做不了主,我到金牢家的,全憑金牢做主。”

金牢坐在兩個老師對面,漲紅臉說:“我家窮,我也沒文化。常聽廣播說,有人便有一切,我娃不給人。” 女老師開導說:“你還年輕,能再生娃嘛,我不能生育,不得已,才來抱養的,我一個月工資才四五十塊,二百元很多了。” 金牢抓起桌上二百元往女老師懷裡一扔,“我不是嫌錢少,拿走,拿走,你回去吧。”兩個老師走時金牢說:“把你禮品也拿走。” 金老父親長“唉”一聲,把老師送出門。 花女喉頭哽住,顫聲說:“我錯怪你了,以為你讓老師來抱娃呢。我下輩子還伺候你。”說著抱娃要跪地的樣子,金牢眼一熱,雙手扶起花女。 從這一刻起,蒼天也會保佑他們白頭偕老。人生旅途尋覓真愛,有時不必多麼煩瑣,其實也得簡單,只是看你怎樣相待對方。 門處聽動靜的金牢父親跺了一腳。

第二天早上金牢從磚廠幹活回來,和他父親在菜地邊吵架,昨晚上來的老師是金牢父親叫來的。 金牢父親圪蹴地邊,陰沉著臉說: “你個瓜慫,女兒長大嫁走了,兒子分家產呢,以後你生下兒子咋辦?” “娃長大了,自己掙。要麼——我給我娃掙家產。” 金牢父親氣的“嗨”了一聲,一手抓個土疙瘩,捻成土面面,“我老了,養你個逆蟊賊,家產送外姓。我非被你氣死不可。” 說著擺擺頭,伸脖頸“咳咳”幾聲。 金牢姓趙,花女給兒子取名趙成林,所有希望與期待都包含在這名字中。兒子長的虎頭虎腦,活潑頑皮,見金牢從磚廠回來,揚小手伸脖子“哦哦”地讓抱抱,十個月後金牢抱著時,成林摳金牢鼻子抓眼睛,金牢頭頂成林,小成林高興的咯咯咯地笑。 冬季花女在莊子周圍空閒處栽植了櫻桃、核桃、紅棗果樹,年後金牢領了工錢,去集上逮了兩頭豬仔,把分到戶的地精耕細作。日月漸漸的好了起來。

成林整兩歲的時候,金牢的父親得了一種要命的病,湯水咽不下,人瘦的如枯木一般,停食一週後去世了。金牢賣了兩頭豬,買付棺材,在後溝坡上埋葬了他父親。 花女整二十歲,生了個女兒,白白淨淨小可逗人。金牢天天干活回來抱在懷裡亂親亂啃,惹得女兒咯咯咯。金牢串門子、偶爾村裡晚上放電影,把成林架在脖子上。村人議論的風頭早沒了,一家人樂呵呵的。

成林能走路的時候,花女令回山裡熬孃家。溝裡鄰家見了,偷聲議論“簡直和李老三一模一樣,濃眉大眼,像極了。”這話傳到李老三耳朵裡,有次成林和幾個娃們在小河裡玩耍抓螃蟹,李老三從路上過,看上下沒大人,停步子痴痴地看,心裡和河裡流的水一樣,翻騰不止,看左右無人,輕步從路沿下河,一眼愛意去拉成林小手,成林一口咬在李老三手背上,李老三疼的呲牙咧嘴,偷罵道:“狗日的,和狼崽子一樣。”他怏怏不樂地回去了。

成林大了以後在趙家坪村裡上了小學。歲月冉冉,他和大多數農村孩子一樣,初中畢業便不上學了,在村裡呆了一年,央求金牢爸貸了一半款,買了輛三輪車到磚廠拉磚。

有天村中一家人結婚,酒席上划拳打關,金牢連輸兩人,一圈下來醉的眼光迷離舌根發硬,到他應關時又連輸三杯,三杯酒堆在桌上,幾個醉漢鬨笑要嚾下,端盤的成林到桌前雙手一拱,“叔叔!我爸醉了,我替我爸喝這幾杯!”幾個人一愕,有個外村人說:“這,這是,傳聞金牢那個兒子,比,比金牢還壯實,後繼有人呀!” 成林端起酒杯,脖子一仰手一揚,三杯酒連繼下肚,金牢呆望著成林喝酒,他知道兒子沒喝過酒,心頭髮熱拍拍兒子肩膀,不禁地喊道:“我兒子比我還高,長大了,終於長大了!”激動的眼圈紅。

有天拉磚,車進村子,一個後輪陷入坭坑,車冒黑煙拉不出去。成林給掀車的金牢說,“爸!你來扶方向盤,我下車掀!” 金牢上架駛室扶方向盤加油門,成林肩扛後車廂,雙腿八字蹬地,憋一口氣,只聽全身骨節叭叭響,咬牙一喊:“出!走!”金牢一腳油門車出了坭坑。金牢看著成林,難以言狀令他感慨萬千。 父子倆風雨不避幹了三年,還了貸款,把要倒塌的瓦房扒掉,蓋了三間兩層樓房。花女一家和小草一樣普通,卑微無勢,沒有大富大貴,靠勤勞改變著生活。

西山溝的李老三,有陣子發燒咳嗽,胸部疼痛呼吸困難,吃藥打針不見好轉反而越重,不得已,去醫院檢查兩天,醫生指著螢光屏上的胸光,告訴山裡那個兒子,“從各項檢查結果看,你爸患了肺癌,已到晚期,回家好生善待吧!” 一陣怔然,一陣驚愕,一起傷悲。 兩個月不到,結實如牛的李老三被病魔要了命。 李老三的墳墓在他家莊子下邊一塊坡地裡,新墳上扎著花圈哭棍,在一大片坡地裡特別顯眼,順溝風拂過,墳上的紙紮嘩啦啦…… 頭七那天,李老三的子子孫孫來給全墓,墓全好後又上坡挖了十幾棵柏樹栽在墓的兩旁。樹栽好後,人散了。

頭七晚上,十二點左右,一輛摩托車停在坡地路邊,下來個人,里人影走到墓地,把墳頭仔細辨認一番,單膝跪地,點燃拿來的一包黃紙,用心地燒著,透過火光,看到墳頭立牆上有八個蒼勁墨字“山高水長 德厚永存”,燒紙人不屑的嘴角一抽。紙燒完了,火熄滅了,又是一片漆黑。黑人影對著墳頭,磕了一個頭。 墳地山上的林子裡,又傳來貓頭貓的叫聲“信呼!信呼!”這是一種神鳥,暗示著某種信息,預寫著某篇寓言。黑人影用手摸摸四個字“德厚永存”,胸腔裡“呃”了一聲。黑人影上到墳頂一腳蹬到題字的墳牆上,憋口氣腳一使勁墳牆倒了,牆“哐”地一聲,正好塌在才燒的紙灰上,黑人影拍拍身上紙灰走下坡地,到路邊騎上摩托車掉頭走了。

第二天,成林拉磚回家,飯吃畢給在灶房鍋臺洗唰碗筷的花女媽說:“媽,我昨晚上把李老三的墳頭牆踹塌了。” 花女臉一驚,手停了。盯著屋外天空喃喃道:“他沒積德,落個早死,算了吧!” 成林低聲說:“我昨晚上給他燒了十刀紙……早該死了。”(全文完)

「王英富鄉土系列」花女的窘迫婚事

作者簡介:王英富,丹鳳鄉土作家,知天命而不悔。熱愛文學,生活和女人是他創作的衝動和源泉。文字是他一生的最愛。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