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他自殺未成,時光逆流回十年前

故事:他自殺未成,時光逆流回十年前

譚綸安靜地躺在地上,四腳僵硬得跟鐵塊一樣,幾片梧桐樹的枯葉落在他額頂,屋內大伯跟四叔正在爭論著機構改革的問題,彷彿跟他沒任何關聯。幾絲涼風吹來,將枯葉掃落,他籲出口氣,抓著敞開的羽絨服,盤腿坐起來。

這是香山角下的別墅,十年前爺爺死的時候,就被收回了,此後再未踏足。

那棵屹立在院中的梧桐樹也在十二年前老死後被砍掉了,將手伸到眼簾前,也一如十幾年前一般的乾淨。

記得那樹下堆放著的雪人,是九八年除夕夜下午跟大哥壘起來的,還被四叔家的七妹妹笑說兩個二十多的男人跟孩子一樣。

是在做夢嗎?搖晃了下凍得冰涼的手掌,掐過大腿了,不像是做夢。

那是……哎,似乎有很多種解釋吧?

抖下落在睫毛上的雪花,呆呆的透過玻璃窗看著一面爭吵一面準備除夕夜餃子的父輩們。屋門嘎地一聲拉開,掛著圍裙的婦人走出來。

“綸子,你坐在地上幹什麼?”

媽媽……

譚綸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媽媽去世有五年了吧?都說是爸被整後染上的抑鬱症,等爸過世,日漸消瘦,絕了活下去的念想,六十出頭就走了。

而眼前的媽媽,跟譚綸記憶中最後時刻的氣質絕不一樣,即便穿著樸素的棉衣,也難掩蓋她眉目間的華貴,說是一名雍容的貴婦人再恰當不過。

“你這孩子,媽問你話呢,坐在地上幹什麼?”陳霜華搓著手走上來。

譚綸慌亂的站起來,碎雪從他的身上落下撒了一圈,他忍著熱淚說:“媽,我就是隨便坐坐。”

說著,他實在無法壓抑心裡的激動,一把將陳霜華緊緊抱住,淚水嘩嘩的落下來,把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上輩子為了爭權奪利,為了復興家族,幾乎沒時間待在京中,盡孝更是無從談起,在和州十年,僅陳霜華過世時回來見過一面,就連春假都待在那座縣城裡。

重活一回,譚綸才終於感到親情可貴,淚水再止不住落下來。

“綸子,你別嚇媽,你這是怎麼了?有事好好說好嗎?”陳霜華手足無措的扶著兒子。

她嫁給譚綸的父親譚靖海之後就辭了工作做了全職主婦,自來最疼這個小兒子,看他從小紈絝胡鬧是有,闖禍惹事是有,可哪時看到他敞開心菲,哭成這樣過。終究也是二十五歲了啊。

“沒什麼,媽,我就是想你,”譚綸像個小孩似的抹了把眼淚,放聲痛哭後心裡稍微寧靜了些,“媽,以後我每天都回家好嗎?”

譚綸大學畢業後就進了國務院辦公廳,在秘書三處做事,也搬出了家,住進了單位安排的單身宿舍,難得回家一趟。

“好,那有什麼不好的,你回家,媽都歡迎。”被譚綸突如其來的眼淚弄得眼眶也溼溼的陳霜華摸了下兒子的腦袋,這個一直都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孩子變了。

前生譚綸直到爺爺譚老去世,家族勢衰才性情大變,沉穩狠厲,主掌一方做出被稱為“和州奇蹟”的耀眼政績。

感覺到兒子變得懂事的陳霜華,拍拍兒子的手背,轉身回屋打算把消息告訴丈夫譚靖海。

譚綸站在院中,望著枯得只剩枝幹枯葉凋零的梧桐樹,這老樹就跟老譚家一樣,氣數快盡了吧?還能,改變嗎?

這時,屋門處再次傳來動靜,就看一個戴著方框眼鏡,臉上帶著些嚴厲神色的中年男子走出來。

是爸?

譚靖海比妻子陳霜華還早三年去世,現在算的話,只有四年命了。病症是心肌梗塞,在一次討論農業稅的大會上跟那些人爭論後突發的,送往協和醫院救治無效當場死亡。

聽了陳霜華的話,本不大信的譚靖海看到眼淚再次湧出的譚綸,變得半信半疑,微一皺眉說:“你在搞什麼?是不是又惹出了什麼事?”

“沒。”譚綸擦了下眼角,擠出笑容回答。

“哼,你要每天回來吃飯就回來吧,你大哥也每天回家,不少你這碗飯,”譚靖海宦海浮沉,看人自不是陳霜華能比的,略一打量就感到兒子不大對勁,“是不是工作出事了?”

譚老還在,譚家還有威勢,譚綸拿的是三流大學的本科畢業證,不受待見還能到三處混飯吃就可見一斑,但那地方也是一灘很深的水,譚綸要惹出什麼大麻煩,也夠譚靖海頭疼的。

以譚靖海對小兒子的瞭解,他多半是惹了不該惹的人了。

“真沒事,爸,要有事我第一時間通知您。”譚綸尷尬的說。

重生在這個時間點,譚靖海會那樣想,一點都不意外。

要說京中有惡少,譚綸就根本跑不脫這稱號。譚家二代雖不怎樣,可譚老還活著,他就能排得上號,自然也會被人瞧不起,要換後世的話說,那就是啃老,啃爺爺的。

成天跟著一幫官二代、富二代在一起混吃混喝,胡天胡帝,三處的工作也不用心,辦公廳的副主任好幾次跟譚靖海暗示譚綸不合適在這裡,也虧得老譚家面子大,硬是沒搭理。

譚靖海看了眼有些奇怪的小兒子:“給你爸,給你爺爺省點心。”說完,就轉身回屋了。

晚飯的時候,譚綸打量著滿屋的親戚,突然發現,這些人在十五年前,居然有一半都去世了。譚老就不必說了,在總參任職的大伯,在一次軍事演習時,被流彈擊中。

在信息產業部規劃司任副司長的三叔,在到某市考察的時候大巴翻車,落入崖底,全車十八人無一倖免。

四叔……譚綸重生的時候他還活著,但因為莫須有的貪汙案被關在了秦城監獄。

跟他平輩的,大伯的大女兒,他的大堂姐嫁人後老公在外面養小三,最後鬧得滿城風雨,離婚收場。小女兒,譚綸的二堂姐,在非洲考察野生動物的時候離奇失蹤。

他的親大哥譚誠,仕途一直不順,到他死回重生,也僅是京城教育局的副處級幹部,十幾年沒挪窩。

他的大堂弟、二堂弟,大堂妹……

老譚家像在譚老的時代就將運氣用光了,接下來的十多年很不給力啊。

現在的譚家彷彿還勉強過得去,大伯在總參軍政處任少將處長,譚靖海在國家教委任副主任,三叔在林業部規劃司任副司長,四叔在江北省瀝陽市任市長。

可對二世為人的譚綸來說,這叫回光返照。

似乎必須要做點什麼……

跟大伯母捧著大盆盛著的餃子放在桌上,譚綸趕緊站起來,將譚老跟前的碗拾起夾了六顆又大又圓的素餡餃子,嘴裡還說:“祝爺爺六六大順,事事如意,壽比南山高。”

一臉威嚴的譚老浮出笑容:“我看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羅,連綸子都懂得給我盛餃子了。”

滿桌的人都用一種看外星的眼神望著譚綸,這還是那個滿嘴髒話,小六就敢把女生的褲子扒拉下來的惡少?

譚綸沒理會這些目光,接著給大伯盛了碗餃子:“祝大伯青雲直上。”

大伯足足呆了幾秒鐘,才跟坐在身旁的譚靖海說:“老二,綸子是吃了什麼藥吧?”

“什麼藥不藥,大過年的!我看綸子是年紀漸長,這見得多了,心思就定了。”譚老瞪了兒子一眼說,欣慰地說。

老譚家人丁興旺,男女對半分,但要有幾個上進的,也足夠打開一片局面,像譚綸這種花花公子,由他自生自滅也沒什麼。

可若是懂事又有能力的話,這長輩的也不會吝惜提攜,總也是自家晚輩,爬得越高越是一員生力軍。

譚綸依次給大伯母、爸爸、媽媽、三叔、三叔母、四叔、四叔母、大堂姐等等,以尊卑順序盛餃子,每個人都送了句吉祥話,還不帶重樣的,說得一桌人都開開心心的。

唯有大哥譚誠眼神閃爍不定,像在想著些什麼。

按輩份來排,譚誠是長孫,又是研究生畢業有碩士學業,跟譚靖海一樣,典型的學者型官員,在譚綸被花花世界勾跑了,三叔四叔的兒子還在唸書,他是家族著力培養的對象。

說句通俗的話,那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也不為過。

但要是譚綸浪子回頭,老譚家的第二代肯定會分出些能量託他一把,對譚誠不是好事。

是在賣弄乖巧吧?綸子會轉性?地球會倒著轉吧?且看看吧!譚誠心想著,托起酒杯說:“我也向綸子學習,祝爺爺福如東海。”

“好好,都好。”譚老樂呵呵笑道。

剩下的時間父輩繼續討論機構改革的事,離上次改革已有五年的時間,精減機構還是主流聲音,但有人下就必然有人上,位子少了,那少誰的位子就有說法了。

譚綸想到了什麼,卻插不上嘴,他知道還不是時機。

吃過夜飯,臨走前譚綸站在那棵快枯死的梧桐樹下,看著不剩幾片枯葉的樹冠,伸手扶住蛀空的樹幹,輕聲道:“你是活不了了,但這一大家子人,我終是要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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