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秀|倪惠英:戲曲是圓的藝術

今日廣州,始於越秀。越秀是千年廣州古城的中心地帶,自古以來人才輩出。在這裡生活、探索、奮鬥、創造的人們,書寫著廣州越秀這片土地的故事。

他們或在舊城根和老街巷中出生成長,或在傳統藝術和工藝中傳承堅守,或在創意園和科技園中探索創新,或在萬變的商業世界中逐夢前行……在各行各業中引領開拓的人們,展現了越秀區在不同領域的發展歷程和特色成就,他們的氣質,正是這片土地可感的溫度。

“壹號見•見人見智”, 廣州越秀區政務微平臺“廣州越秀髮布”攜手《南方人物週刊》,一起尋訪廣州越秀的精彩人物故事,感受“領•秀”們獨特的風采和溫度。

領秀|倪惠英:戏曲是圆的艺术

本期人物

粵劇大師倪惠英,國家一級演員,第十四屆中國戲劇梅花獎獲得者,越秀區文化發展諮詢委員會委員。人稱“金嗓子”、“小曲王”,是當今粵劇舞臺上聲、色、藝俱全的粵劇表演藝術家

唱了48年粵劇的倪惠英篤信“中國戲曲的核心是圓”——甩水袖甩成圓,劃刀槍劃成圓,站定亮相,胳膊也得是圓。總之,身段要含蓄。外在的圓指向內在的圓,唱戲聲調張揚,但精神收斂,懂得放更懂得收。“戲曲就是圓的藝術。”

領秀|倪惠英:戏曲是圆的艺术

倪惠英

上世紀90年代,她去中國戲曲學院進修,老師就是這麼對她講的。此前,她已經經歷了憑《紅色娘子軍》吳青華一角爆紅,此後,她即將迎來粵劇的巔峰——《楊門女將》近一個月的一票難求。當然,隨著改革開放的發展與外來文化的進入,她也必將與粵劇一同面臨時代的挑戰。在她心裡,粵劇從技藝變成文化,她試著創新,而後傳承。

這更像一個圓了,有上揚到頂點的弧,也有下墜到底的弧,如同48年粵劇的跌宕。但只要是圓,就會循環往復,有起有落,生生不息,換得圓滿。

姑娘穿上了紅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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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倪惠英成長的年代,業餘生活幾乎都來自文化公園。學校就在文化公園附近,上體育課或自習課時,老師會把他們帶到公園裡。公園劇場多,活動也多。下象棋、講古……在現代科技還未席捲日常生活的時代,現在看來近乎古老的傳統娛樂方式仍風華正茂地佔據著主流。

她幼時住在西關,這裡是粵劇粵曲根據地。早在1919年,十八甫就出現了廣州市第一個粵曲民間音樂社。到了倪惠英成長的年齡,西村國風音樂社、和聲樂社等等粵曲粵劇社已是如火如荼。倪惠英記得,那時一天最多時有七八個劇團同時演出。廣府文化耳濡目染,草灰伏線般埋入了她的人生。

8歲,她被選中參演大型史詩歌舞劇《東方紅》,第一次踏上了中山紀念堂,這棟建成三十餘年的建築仍散發著宏偉的光芒,琉璃瓦五彩繽紛,滿洲窗充滿神聖。登臺時的滿足與藝術掛鉤,明裡暗裡為她指引前路。

1970年,倪惠英進入廣州粵劇團,她很快脫穎而出,飾演了《紅燈記》裡的李鐵梅和《紅色娘子軍》裡的吳青華,並通過後者一炮而紅。

領秀|倪惠英:戏曲是圆的艺术

1978年,廣州粵劇團開排《楊門女將》,這是樣板戲之後傳統戲劇第一次復興。演出在現在看來盛況空前——中山紀念堂連演一個月,觀眾還要通宵達旦排隊,隊伍圍繞整個中山紀念堂一圈又一圈。 “那時候,有兩張粵劇票送別人是很大的禮啊。”

“那時社會科學還沒那麼發達,電視也沒有。藝術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文化消費需求,那時沒什麼演出,看粵劇就是最奢侈的文化生活。”倪惠英很多的粉絲都是老師或醫生,走在街上大家都認識。她的戲一部接著一部,一年也別想休息幾天。有記者採訪她,說她是“姑娘穿上了紅舞鞋,從此跳舞停不下腳步”。作家秦牧還寫過“走在大街上,遠處飄來倪惠英的粵曲聲”。

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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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不是一夜之間發生的。時間邁向80年代,進劇院的觀眾確乎越來越少了,到了90年代,一個劇團一年也就演出一二十場。門口從排隊漸漸變成隨到隨買再到人跡寥寥,演出地點也從中山紀念堂搬到了小一些的劇院。年輕人愛上了電影電視遊戲機,潮一些的中年人也被吸引了過去。還堅持看粵劇的,大多是一些還能走得動路的老人,這門古老的藝術似乎與這一代觀眾一同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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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惠英曾寄希望於國外市場。1979年,倪惠英跟著訪問團去日本,經羅湖橋過關到香港,走過短短的羅湖橋像走了幾個世紀那麼長。此後幾十年,她出訪了幾十個國家,每個地方的華人對粵劇都有種敬畏,含著眼淚來看,《楊門女將》時期的輝煌在海外延時復現了。

但隨著這一批聽粵劇長大的觀眾的老去,這種傳統文化似乎也斷了根。他們的子孫已成了滿口異國語言的ABC,塗得一臉油彩的咿咿呀呀的粵劇離他們遠之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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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影》融入交響樂、流行樂、現代舞、古典舞等元素,是粵劇“轉型時期”的代表作

2000年,倪惠英從藝30週年,她遭遇了藝術生涯最苦悶的時期,觀眾群體一直沒改變,且肉眼可見的日漸減少。新戲源源不斷地上,可卻沒吸引任何新的觀眾,全是浮在面上的泡泡,看著五彩斑斕,實則一戳就破。她與茅威濤交流,看到越劇主動革新,為之一振。2002年,在一片爭議聲中,具有粵劇創新里程碑意義的《花月影》誕生了。在這部粵劇中,交響樂、流行樂、現代舞、古典舞都被納入其中。2011年,《花月影》亮相國家大劇院,這也是被譽為“南國紅豆”的廣東粵劇首次登上國家大劇院舞臺。

倪惠英希望通過《花月影》,讓粵劇與時代對話,吸引年輕觀眾,也留住老觀眾。至今還有很多專家將這部戲定位為粵劇“轉型時期”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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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韻操是倪惠英以粵劇表演形式和廣東音樂為素材創作的一套藝術體操,圖為倪惠英帶著廣州市長堤真光學校的學生們展示粵韻操

此後,她又改編了《威尼斯商人》,炮製出《豪門千金》,也身體力行地推進粵劇進校園、進社區。這一想法,與廣州市越秀區近年來推廣的廣府文化進校園不謀而合。從2014年至今,越秀區已在全區全面開展了非遺進校園、非遺社區行活動,通過粵劇、廣彩、廣繡等非遺興趣班和非遺特色課程,讓青少年親身感受和體驗廣府的魅力。近兩年,她更親編“粵韻操”,把粵劇身段融入健身操,走進廣州長堤真光學校向學生們傳授粵劇戲曲表演的基本知識,弘揚廣府文化。還邀請著名導演田沁鑫來編排《廣府華彩》,讓粵劇傳統的排場、技藝串聯更時尚、更符合現代審美。近年,倪惠英更挑起工程浩大的粵劇教科書《粵劇表演藝術大全》的主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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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影》電影劇照

現在,倪惠英最開心的是走在路上,碰到一些中年人,攔住她說:“當時就是因為看了《花月影》愛上粵劇,沒想到粵劇這麼唯美。”她覺得有了這句話已經足夠。

“作為戲曲人,我們都是被時代裹挾的。我們是任由這樣,然後慢慢地老去嗎?我以為我需要突圍,我需要嘗試,我們要研究現代人,他們需要什麼,適應是為了征服。”

她已經接受了粵劇面臨挑戰的現實,在這樣的環境中,堅守不算艱難,但也難稱順遂。這時候鼓勵她的,大概還是那句“圓”,本來麼,世界萬物皆是圓,在始末的沉寂間,有潮落也有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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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惠英指導廣州市長堤真光學校的學生們展示粵韻操

人物週刊:在當下的環境下粵劇怎麼去吸引年輕人?

倪惠英:城市觀眾的銳減對劇種的發展提升不是一件好事。如果精英群遠離了藝術,藝術就會被主流文化邊緣化。這幾十年我們一直在面對時代挑戰,我們不斷在堅守突圍,不斷希望融進時代,讓我們粵劇與時俱進。粵劇在09年就被聯合國評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是繼崑曲之後第二個中國戲劇被聯合國評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我們要有充分的文化自信,我們有責任,把前輩創造、發展下來的粵劇藝術發揚光大。在這個傳承當中,我們也要注入新的文化內涵和新的表演形式,才能讓它生生不息。

我覺得我們還是幸運的,我們的劇團一直以來都受到國家的保護、重視和支持。人才的培養、劇團的運作,政府一直在支撐。特別是這幾年,習總書記對傳統文化高度重視,把傳統文化的傳承作為國家的血脈,粵曲是傳統文化之一,受到這樣的扶持和引導是幸運的。

戲曲的傳承與發展是社會工程。年輕人應該從小對祖國的文化充分學習瞭解。傳統文化是一個民族的歷史記憶,更是一個民族能夠滿懷自信走向未來的文化根基,是我們中國人民的智慧結晶。在你的骨子裡、血液裡,你生出來就已經有文化DNA了,你的思維方式、你的三觀都印刻其中。我對自己從事的藝術一直抱著敬畏敬重的心,傳統戲曲是對中國傳統文化最包容、最深刻、最集中的藝術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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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遺文化進校園

人物週刊:當下格局如此,你怎麼看待粵劇的未來?

倪惠英:我覺得任重而道遠。現在是一個多元文化的時代,科技發展也瞬息萬變。傳統文化可以使我們的國人,走得太快時停下來,或者慢下來時去思考一些東西。我以為,藝術可以成為人們心靈棲息的一個地方。人們需要尋找一些心靈的安慰,我們的藝術就是這樣一種潤物無聲的感覺。粵劇當然要有很高的表演技藝,但是很重要的是你的內涵。現代人都有文化,跟以前的觀眾不一樣,以前看熱鬧,服飾好、漂亮就買賬。現在不行。我也在思考,年輕人為什麼會遠離我們?很多人說節奏太慢,但如果你的思想你的內涵足以打動別人,還是會吸引觀眾,再慢也不覺得慢,他會感動。很重要的還是作品內涵能不能和現代人的情感需求對得上。為什麼我說粵劇需要有新的文化內涵?如果你還是以前的思想,就和現代人格格不入了,這是不行的。我以為,我們的戲劇應該是能夠讓觀眾看完之後對這個社會或者人生有了新的啟迪、新的思考。

人物週刊:我們發現您這兩年也有積極地參與到在越秀區舉辦的廣州爵士音樂節這樣時尚、現代的活動中,能跟我們聊聊您參與的初衷嗎?

倪惠英:我覺得作為一個大都市,它應該是一個文化生態的平衡,是可以讓各種各樣的藝術並存共生的。不同的藝術給人的享受是不同的。比如看粵劇,你會有一種親切感,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那種DNA的認同,它的故事,它的音樂,它的整個表演,可以是那種很傳統的,也可以是一種很典雅的藝術欣賞。當我們去欣賞爵士樂的時候,你就好像在跟現代對話,甚至有時會有一種你身在何方的感覺。我始終覺得藝術是無國界的,藝術是相通的,它是講究一種心靈的體驗,是一種心情的愉悅。

文化是充滿活力的,我在越秀區居住,可以很深地感受到這樣一種氛圍,人們在這既可以找到傳統的感覺,體會市井的生活,又能找到一種很有時代感、甚至時尚感的生活,這恰恰體現的是廣府文化的精髓——包容、開放又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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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遺文化進校園

人物週刊:除了粵劇,您其實一直致力於文化的傳承推廣,包括擔任廣府文化代言人、越秀區文化發展諮詢委員會委員等,您對越秀區的文化發展有怎樣的建議?

倪惠英:越秀一直是我們嶺南文化的中心地。廣州上下兩千多年的城市歷史沉澱都以越秀為中心,很多歷史故事都在這裡開始、發展和延續。越秀區委區政府對傳統文化、對嶺南文化的挖掘、保護和傳承做了大量的工作,比如廣府廟會一年比一年好,比如“青少年廣府文化教育傳承”項目開展得如火如荼。

我希望把越秀區打造成既有深厚傳統文化內涵,又具有現代感和活力時尚的文化商業區。首先,我覺得要研究現代人的審美取向、生活方式和需求,比如越秀區是否能提供一個平臺,在城區改造上增加文化休閒的規劃,打造文化生態圈,集聚白領階層、年輕人,喜歡來消費。比如說讓年輕人在這裡可以尋找到藝術發展平臺,能夠有一些現代舞蹈團,搞一些比較短的音樂劇、舞臺音樂劇。比如說人們在北京路散步,在某個地方可以喝啤酒,可以聽爵士樂,或者又有廣東音樂、粵曲的欣賞,消費和文化應該結合起來,就可以留住人。

其次,越秀區是否可以提供相關政策吸引名家大師在這裡創立可經營的工作室。越秀區可以提供一個平臺,讓藝術在民間發展,比如小舞臺這些實驗性東西。通過這些小舞臺,我們可以去發現人才,從而鼓勵他們在這裡創業,讓曲藝有更多藝術形態在這裡生長,成為人流聚集的地方,同時名家大師也在這裡開展藝術傳承,讓越秀區的改造從內涵上得到真正的提升。

專欄圖文版權歸“廣州越秀髮布”和《南方人物週刊》共同所有

文 / 甌江 攝影 / 大食

實習記者何鑽瑩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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