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之交

白爽/文

少时初学书法之际,刘艺先生的大名即如雷贯耳。但刘先生与我的交谊始于何时,却怎么回忆也回忆不起了。大约是90代中期,其莅临青岛故乡讲学时承朋友介绍认识的。而刘先生于我的印象,一直是儒雅、博学、谦抑的,一派君子风度!

刘先生是中国书协创建之际的主要领导职之一,曾长期分管中国书协的创作评审工作,可以说当下全国书法展中所实施的评审机制,其中主要的程序、方法等,都是由刘先生主政中国书协评审工作的那个时代一步步摸索、总结出来的。刘先生不唯是新时期书法界重要的组织活动家,他向有通才之誉,他于出色的组织工作之外,在书法创作方面成就卓著:他的著述深入浅出,曾深刻影响过书法界的创作思潮;他通晓日语,他的多篇译作为我们打开了异域书坛的视窗,令书法界同仁做到了知己知彼,……评价刘先生是一代通人显然是夸张了,可称他为书坛通人,我以为是贴切、中肯的。

金石之交

虽然说品尝了一个美味的鸡蛋,没有必要去参观那只下蛋的母鸡。然而,对于如刘艺先生这样一位极富魅力的艺术家的经历,无疑让人深感兴趣。近时,我专门采访了刘先生,多年的组织工作生涯,养就了刘先生一幅极佳的口才,听他侃侃而谈,不觉移晷忘倦。他的谈话随意而有条理,对我这个晚辈而言,皆是获益匪浅的掌故珍闻。

昔陈寅恪先生有言:“学术文化与大族盛门不可分离。”的确,以近现代名震宇内的诸多学人为例,大多系“书香门第”出身,家学渊源深厚。刘艺的父亲刘锦堂先生是中国新美术运动的开风气者之一,因其英年早逝,故人离散,乃一度为人遗忘,但刘锦堂先生的艺术成就和功业毕竟是不可磨灭的。随着文革后大环境的宽松,刘锦堂先生得以重新进入到美术史家们的研究视野,这位早逝的前辈终于获得了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应有的地位。我非一个“血统论”者,刘艺先生“高不绝俗,和不同流”的气质确实是旧时世家子弟才独有的。

金石之交

刘艺告诉我,乃父去世时,他刚六岁。乃父弥留之际对其母留下遗言:“孩子不要再学美术。”乃父的这一遗愿完全出于自身的感慨,内里复杂的因由很难猜度。因之,尽管刘艺自幼喜欢书画,为秉承乃父的遗言,他并未向绘画方面发展,于写字则一直是情有独钟。尽管在学书的过程中伴随着蹉跎岁月,但他一握起毛笔就“他好俱忘”,无论条件多么艰苦,在浓烈兴趣的支撑下依旧不废翰墨。

刘艺参加了第二届至第七届全国书法展的组织评审工作,尤其是在第四届全国书法展中首次对参展作品进行评奖。关于这一改革,其时的很多评委认为书法不好评奖,或许还会产生负面作用。刘艺力排众议,据理力争,列举了文学创作有茅盾奖,电影创作有金鸡奖,百花奖,全国美展也有各类奖项的成例。最终将本届展品进行评奖的意见统一起来,在书法艺术领域第一次诞生了全国级的获奖作者。此次评奖,其意义和影响以今天的眼光回视自不待言。

在刘艺看来,公平、公开是作为一个合格评委的基本职业操守。而专业素养则包含了两个方面,首先是眼高,眼不高选不出好作品;其次要手不低,字如果写的不好,也不足以服人。或基于此,刘艺在书法创作方面,未敢有一日懈怠,经年池水尽墨的功夫,实现了他所追求的眼手俱高的艺术理想。

刘艺的书法创作以草书见胜,是当代书坛最有代表的草书大家之一。刘艺对草书的认识非常独到,他应被视作走入草书灵魂的那类人。刘艺说:“我认为今天的草书,除空灵飘逸之流,还应有厚重沉着之作。”一个厚重沉着,拈出了刘艺草书的个性所在。刘艺的草书作品沉着老道,点画之间蕴蓄的神理已非青春年少者的妍美之相,而是一个人到老境的苍茫感、浑厚感。可以想见,他在挥运时笔法郑重,用墨充沛,其意不在雄肆怒张,亦不故作惊人之笔,是实实在在的敦厚,驰而不妖,行而不疾,作品中的气象有郁勃的特色,秃的、钝的、拙的韵味弥漫,不复存青春的气息,却如幽燕老将,气味绵厚。刘艺喜欢郑板桥“删繁就简三秋树”的句子,又把删繁就简当做个体草书创作的主张。刘艺告诉我:“‘三秋树’已值晚秋,比起盛夏时节的枝繁叶茂另有一番味道。”我想,刘艺在草书创作上所主张的删繁就简一定和年龄的增长分不开,这也可以看作是人书俱老境界的一种体现。

金石之交

就在此次采访行将结束的时候,我斗胆向刘艺先生奉上为其所刻的两方印章,求其为我即将出版的《三爽斋印存》题词。刘先生接过拙作,仔细的端详了一阵,竟连连称许,我知道这是前辈对晚生的一种奖掖,意在鼓励,不可当真。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刘先生马上从案头取出彩笺纸,择一支羊毫小楷为我的印稿题将起来。刘先生的笔致萧然清谧,淡然尘外,小字章草不艳、不俗,直若置于朗月之下的光鲜澄净。所题的辞句,充溢了拳拳关爱,前辈大家的高怀雅谊尽见期间。刘先生题曰:“余不善篆书,更不谙篆刻。小学时,老师告知篆刻要领为横平竖直,四围填满,只此而已。八十年代起,在书协主持书法创作工作,所见篆刻作品日多,风格各异,方寸间尽显作者奇思妙想,令人称羡。今观篆刻家白爽先生近作庚寅印风印拓,突出印象是,干净利落,别具一格。所有作品无论白文、朱文皆排列整齐,笔画完整,与惯常所见之残破痕大异其趣。再者文字布置颇富动感,尤其朱文更具流动性,显现作者想象力丰富。匠心独运处,佳作似泉涌。以此俚句,祝贺白爽篆刻集出版。”

书法家应是知识分子中的一分子,知识分子构成的一个重要标识就是要具备社会责任心。刘艺先生评价拙作的过誉之辞,我着实不敢当,我也不过是把这些过誉之辞仅仅看作是对我个人的奖掖与勉励,我还愿意把这些辞语当成是刘艺先生对书坛后学的一种普遍关怀。刘先生类似的题词,在此后我又见过几帧,因而能够洞见到,刘先生关心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而是从一种责任意识出发,去惠泽每一位晚生学子。

关于中华民族优秀品德的发现与重造,可谓是当今社会大环境中的首要命题。在时下以金钱和权力作为成功首要价值观的风气里,大力提倡民族优秀品德重造理念,很多人一定觉得有点迂。可是,我们要全面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建造美好的精神文明,总得有个来源。假使抛弃传统美德,又从哪里去寻找民族复兴和精神文明的根系?刘艺先生在此方面为我们做出了表率,他的爱和关怀不啻是传统美德的一种具体体现,折射出一种普世的价值观念。

我珍视与刘艺先生的这段金石之交。金石之交,地久天长!在我心目中,刘艺先生的道德文章是一座大山,将是我人生中永远师法的楷模!(2001年夏白爽于京城劲松山房)

选自孟云飞主编《艺海无涯》,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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