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阿七
2017年10月12日，董捷永遠都記得這天。這天是她的生日，但丈夫張曉波並沒有回家。張曉波在醫院工作，但那天沒回家不是因為加班，而是被公安機關帶走協助調查。當時董捷還以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協助調查。哪怕是張曉波自己也沒有料到，半個多月後兩個人就面臨長達近8個月，甚至更長的分離……
前日，中國醫師協會的《醫師報》推出稿件《獨家調查｜3醫生被羈押7月，全國首例塵肺病醫生獲失職罪引行業震動！》。張曉波是這篇稿件的主角之一。
該文在網絡迅速傳播，已獲得10萬加的閱讀量。據悉，《醫師報》收到了三名醫生家屬的《求助信》。根據《求助信》內容，貴州航天醫院的黃亨平、張曉波、董有睿——三名從事塵肺病診斷工作的醫生，於去年11月被公安機關以涉嫌國有事業單位人員失職罪羈押。
貴州航天醫院是貴州省遵義市三大醫院之一。根據地方媒體今年3月報道，貴州航天醫院是遵義市唯一一家有職業病診斷資質並在從事職業病治療工作的醫院。另外，貴州航天醫院在2014年曾負責《貴州職業病診斷和鑑定規範》起草工作，張曉波當時曾參與相關工作。
家屬求助信
《求助信》的內容也得到三名醫生的代理律師之一常錚確認。她告訴NGOCN，他們均不認罪。
針對三名醫生的遭遇，今年2月9日，貴州航天醫院300多名職工聯名發出《呼籲信》，呼籲“尊重科學、尊重醫學，實事求是，依法保護醫生的合法權益”。信中稱涉嫌“失職罪”的三名醫生對工作“認真負責，有較強的責任心和事業感”。
NGOCN獲悉，該案目前處於檢察院審查階段，此前已兩次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試行）》明確，檢察院認為犯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等情況可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對於二次退回補充偵查的案件，人民檢察院仍然認為證據不足，不符合起訴條件的，應當作出不起訴決定。
今年5月28日，案件已經二次退偵回到檢察院。《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試行）》 明確，檢察院對於移送審查起訴的案件，在96日內須作出決定。
根據醫生家屬與代理律師提供的資料，公安機關認為三名醫生涉嫌“失職罪”的主要證據為：公安機關指派、聘請相關人員對三名醫生在2012年至2016年期間確診的547人的塵肺病病例進行重新鑑定，鑑定結果顯示重新鑑定後僅有42人患塵肺病。高千伏胸片是醫生診斷塵肺病的主要依據，前後讀片差異率達92.3%。
張曉波醫生的代理律師、北京尚權律師事務所律師常錚向NGOCN表示：“目前媒體公開了一些信息，報道提到的公安機關調走的1353份病例檔案，確是有針對性的。最終選取的547例病例是找專家進行篩查的。但具體專家的身份，進行篩選初查的標準是什麼都沒有明確的反映。”
《醫師報》文章提到，從2012年至2016年，貴州航天醫院共進行了10708人次的高千伏胸片檢查，進入到有塵肺病資質的專家診斷2274例，確診塵肺病患者1640例。
上海市肺科醫院塵肺病科毛翎昨日接受自媒體“醫學界”採訪時說：“醫生的讀片技術、讀片經驗、片子質量、觀片燈亮度、環境因素等都可能對結果有影響”。他提到：“差異率高達90%多，不能不懷疑統計方法有問題。”
《職業病診斷與鑑定管理辦法》規定，職業病診斷應由三名以上取得職業病診斷資格的執業醫師進行集體診斷。《全國職業病醫師培訓考核指定教材——塵肺病》有提到，一般情況下在一組專家的讀片中，發生讀片差異的範圍為18.8%~33.2%。另外，若比較經驗不多和經驗最多的讀片者之間的讀片差異則可達75.6%。若比較經驗較多和經驗最多者之間的讀片差異則為30.2%
據貴州航天醫院放射影像科辦公室主任餘雷描述，三名醫生從業時間均超過25年，其中黃亨平從業時間已達到30年。
目前，三名醫生分別被羈押在貴州省遵義市第二看守所和遵義市播州區看守所。三名醫生家屬和律師嘗試為其申請取保候審但均未果。
張曉波家屬董捷告訴NGOCN，在過去七個多月時間裡，她先後在去年年底與今年1月案件移交檢察院後申請取保候審，公安機關與檢察院先後理由拒絕其申請的理由分別為：
以防毀滅證據與串供、可能具有社會危害性。但常錚認為，張曉波目前是符合取保候審條件的。董有睿家屬跟NGOCN說，“律師告訴我們，她（董有睿）最常說的話就是‘為什麼正常工作會遇到這種事’。”
根據《醫師報》消息，2016年8月開始，貴州遵義綏陽縣公安部門對黃亨平和貴州航天醫院一位羅姓醫生以“涉嫌詐騙國家社保基金的經濟詐騙罪”立案偵查。該案亦與塵肺病診斷有關。公開資料顯示，貴州省人社廳2017年1月初曾發佈消息，稱有個別醫療機構醫務人員為謀取利益，出具虛假塵肺病診斷結論，相關人員以此診斷結論向人社部門辦理工傷認定並申請工傷保險待遇，造成社會保險基金的重大損失。
不過，2017年8月，“涉嫌詐騙國家社保金”案件以解除對兩名醫生取保候審措施結束。餘雷主任表示，羅醫生目前已恢復在醫院的工作。
查閱過案件案卷資料的常錚向NGOCN透露，媒體報道提到該案緣由為綏陽縣裡某鎮的一家煤礦企業向當地人社部門舉報 。通過閱卷看，該企業並無特殊背景。由於案件尚處於檢察院審查階段，具體企業名稱不便透露。而這次將三名醫生以“失職罪”羈押的公安部門屬於遵義播州區。
譚明霞在遵義當地一家公益組織工作，為塵肺病患者提供服務，她告訴NGOCN，她服務中接觸的塵肺病患者在遵義當地煤礦打工的較少，大多數塵肺病患者都是外省打工回來多年後，因為身體不適進行檢查才確診的。
《2017年中國衛生健康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職業性塵肺病病例佔2017年全國共報告各類職業病新病例84.8%。譚明霞介紹，塵肺病是一種沒有醫療終結的職業病，是由於長期吸入大量細微粉塵而引起的以肺組織纖維化為主的臟器致殘性疾病。患病後肺組織硬化、石化，導致呼吸極為困難，行動艱難，喪失勞力，大部分人最後被活活憋死。
譚明霞說：“塵肺病潛伏期長，好多農民工打工地點隨時換，多數也沒簽勞動合同。這部分工人多數找不到企業或相關部門出證明進一步診斷。”
根據《工傷保險條例》，塵肺病患者要獲得醫療救治和經濟補償，職業病診斷鑑定僅僅是第一步。其後，還需要通過社會保險行政部門的工傷認定、勞動能力鑑定等。
根據《醫師報》報道，“涉嫌詐騙國家社保金”案件出現後，在2016年11月，作為遵義市唯一一家有職業病診斷資質的貴州航天醫院，被終止了職業病診斷業務，2018年1月終止職業病體檢。醫院體檢中心亦相繼有3位醫生離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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