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哪怕有一天我不在人世,也想见到自己被拐的孩子

编者按: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对于视孩子如宝贝的家庭来说,假如孩子不幸丢失,丢失了宝贝孩子的父母该是怎样的生活状况?失去父母的孩子又该有怎样的人生?这些特殊家庭的命运往往牵动人心、催人泪下……

61幅画、61个孩子、61 个家庭,61个悲伤的故事。

这是一张张极具冲击力的画面,马赛克拼图式的画面:虎头虎脑,粉红脸蛋,眼睛眯着甜甜地笑着。其中一幅画旁,立着张小卡片:“徐剑锋,1987年4月15日出生于浙江省三门县亭旁镇杨家村,于1991年6月5日在广东省广州市南方大厦百货商场内失踪。”小屏幕上,正播放着徐剑锋母亲寻子的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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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睎望艺术馆,艺术展开幕,几位观众陆续走了进来,或驻足,或凝视,或悄声谈论着什么,或默默地拭去眼角的泪水。从一楼正中间向左,最靠边的画,是展出作品中最早失踪的孩子。这些作品主人公,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失踪儿童。家长们也在画展现场,穿白色T恤,上面印着自己孩子的照片、姓名、出生年份、丢失的时间以及联系电话。

“您说,我的孩子还会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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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有些妈妈已经泪流满面,站在孩子的画像前,讲述着孩子丢失前的点滴故事。徐剑锋的母亲杨素慧站在儿子的画像前,被女儿搀扶着。她惧怕看到儿子的照片,目光刚移到画像,就躲开了。

门外,一辆贴着失踪儿童照片的“寻子车”吸引了众多目光,“寻子车”的主人叫肖超华,他用1个月零1周的时间,在全国三十多个城市的街头开展了“寻子防拐宣传活动”,现在是“随手公益寻子之家”组织的志愿者之一。“寻子车”因寻子而启动——2007年2月14日,肖超华5岁的儿子肖晓松在广东省惠州市大亚湾响水河丢失,10年间,他从未停下寻找儿子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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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幅画的作者李月领,站在展厅的角落,默默地看着杨素慧和肖超华。为了还原孩子失踪的场景,他用超过一年时间,走访了近百个失踪儿童家庭,拍下纪录片,为失踪的孩子作画。

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河南。家长的讲述很细致,不论多少年,每个细节都如在眼前,孩子丢了,每个家庭的境遇却又极其相似——找孩子,这是唯一的生活主线。

画中,孩子的脸上被抹去细节,大片色彩斑块,离得远了,才能大致看出孩子的模样。每幅画后面,都有一个痛苦的家庭,一个比死别还痛苦的生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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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作品里,李月领曾努力追求过绘画的技巧和艺术,但这次,他更多地扮演着记录者角色。中国社科院教授于建嵘,形容其“用画笔和影像,记录了这个时代最为揪心的一幕”。没有什么比活生生拆散的骨肉亲情更让人揪心吧!更何况,不知生死,不知所终。对父母而言,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煎熬,痛苦如影随形一辈子。

他给每幅画,都配了段视频。左边是孩子渐行渐远的无声面容,右边是父母时隔数年仍泪流满面满世界寻找的痛哭。孩子只在梦里,醒来还是一场空。有位母亲说,妈妈不奢望你能回到身边,只希望你能报声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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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领几乎能叫出画像中每个孩子的名字,讲出他们的故事。他选择的这61个孩子极具代表性,最近的丢失不到一年,最远的已经失踪20多年。甚至,最小的孩子刚满月就被人贩子偷走,最大的走失时已经十几岁。失踪孩子的家长找到李月领,能拿出的资料相当有限,两三张模糊的照片或是几个作业本。

61个孩子中,有两个已经找到。电话隔着千山万水,父母兴奋的声音中带着哭腔,说孩子活着,孩子找到了,“这是我做这件事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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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更多的人,历匆匆数年,于茫茫人海,耗尽自己一生中最美的时光,拼尽全身力气,却常感孤寂无援、希望渺茫。寻子之路犹如黑暗隧道,触不到尽头。郭刚堂正是其中之一。

01

这是郭刚堂第一次坐飞机,受邀录制电视节目。从广西到北京,当飞机离开地面的一刹那,地上的路慢慢看不到了,云层渐次出现,机翼两侧的云朵一会儿像山、一会儿像鸟,变幻多端。郭刚堂喃喃自语道:“如果地上的路,也这么好走,该有多好。”

郭刚堂,山东聊城人,曾是电影《失孤》中刘德华扮演角色“雷泽宽”的人物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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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座北方小城,夜里下了一场雨,温度适宜,空气清新。晌午刚过,47岁的郭刚堂又趴在电脑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一条寻子信息。

困扰郭刚堂的问题,出现在1997年9月21日。那天,郭刚堂两岁幼子郭振走失,为了寻找儿子,郭刚堂在十几年中骑摩托车找遍全国除新疆、西藏外的所有省份,行程逾40万公里。20年过去,儿子郭振至今仍不见踪影。

郭振,今年24岁。1997年9月21日,2岁半的郭振在山东聊城开发区被拐。左脚小脚趾和脚面之间有烫伤的疤痕,两只耳朵外侧有明显的尖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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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郭刚堂两岁的儿子郭振被人贩子抱走。他立即发动亲友拉网式搜索,从爷爷那一辈的人开始,全村壮劳力出发帮忙找孩子,有出门专门带路的、有骑摩托车的、有骑自行车的,去了河北、山西、河南、江苏,三两个人一伙,“丢失当天,有200多位乡亲出发,后来增加到500多人。每人每天生活费20块。”从阴历八月十五到二十,一直找到了年底。年关,心里过意不去的郭刚堂让大家伙儿都回乡了,实在买不到票,就顺路扒车回家。

难!真难!未到而立之年,却经历了彻骨之痛。孩子,回家吧!这样的叨念究竟要到何时?横下心找孩子的郭刚堂到电话局走后门装了电话,怕漏掉线索,又咬咬牙,买了部BP机和翻盖手机,“花费大概在3万左右,几乎搭上了大半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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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郭刚堂的日子过得很不错。他有两辆拖拉机用来拉料,收入在村子里算中上等。郭振刚丢时,家里还有5万多块的存款。但短短一个月不到,他负债近20万。原来的美好生活,被彻底推翻。

“本人郭刚堂,因儿子郭振走失,生活所需,截至XX年XX月XX日,尚欠XXX伍仟元整。经双方协商约定为XX年XX月XX日前全部还清,特立此据。”这个接连几天都没合眼的汉子,在数张纸上重重地将这段话抄了一遍又一遍,墨水渗透了纸背。

但这30天,仅仅是之后10多年漫漫征途中极小的一部分。1997年底,一辆摩托车,一面印着郭振照片的旗子,未和妻子商量的郭刚堂决定以特殊方式,独自踏上寻子之路,“骑摩托车寻子,除了因为进村庄走山路方便,还因为这样最省钱,几十块钱能跑好几百公里。”

02

2015年3月20日电影《失孤》上映当天,45岁的郭刚堂思忖再三,有些不情愿地与数百名观众一起进了影院。开场几分钟,打扮成农民模样的刘德华出场,相同时间出现的,是片中最重要的道具——摩托车,以及车后座上,那面用彩布制成的旗子,没有一丝风,太阳的暴晒下,这面旗子耷拉褶皱,凑上前仔细辨认,才看到一张孩子的照片和基本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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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失孤》剧照

影片中的刘德华还未开口,郭刚堂就红了眼圈。怕影响观众,他慌忙从座位上起身,绕到放映厅侧面的电梯间,蹲在地上。双手揽住身子,因为激动抽搐着,也因有些话说不出口,他甚至不敢哭出声,只得咬住手指,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电影中特意设置了几处故意逗笑观众的桥段,当全场集体忍不住笑出声时,郭刚堂靠在影院门口的柱子上,失声痛哭。可那时,行人们也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位略微失态的男人,停顿一下,而后匆匆走过。

诚如电影中外表相似的摩托车,插着印有儿子照片和信息的旗子,手提袋都断了的黑色挎包里,被寻人启事撑得鼓鼓囊囊,还有两件换洗衣服。再有就是一挂妻子手做的、印着烙画的葫芦,那是一路的盘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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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山东聊城的家为起点,北到漠河,南到海南,十几年里,除了新疆、西藏,郭刚堂骑着摩托,走遍了其余所有省份,走遍了每个可能有消息的方寸天地。

只有在路上,才能证明自己是位父亲。

正午时分,太阳又钻出来,火辣辣地烤着大地。这是郭刚堂的第一站——河北邯郸。离家四天,他决定给爱人打个电话报平安,停稳摩托车,郭刚堂一个大跨步从车上下来,轻轻地将旗子扶正,径直走到公用电话亭。

“文革,俺到了。家里拜托恁,俺早点儿把郭振找到,带儿子回家。”

“大姐,给恁钱,谢谢啊。”

“不要了,你留着路上找孩子用。”看电话亭大姐60岁上下的年纪,不由分说将钱推了回去。

“以后你再来邯郸,就找大姐,管饭,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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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沂蒙阴,天刚擦黑,加足马力的摩托车甩着一尾青烟,突突突地驶向一段坡路,透过后视镜,郭刚堂发现身后有辆拉石料的车追上了自己,刚超过一点就踩刹车,司机的眼睛紧盯着车上挂的寻子旗。还在坡上,司机从窗口扔给了郭刚堂100块钱,等车再启动时,郭刚堂把钱从窗户缝又塞还给了他。

贵州,六盘水,摩托车的灯泡爆了,郭刚堂正借着路灯小心翼翼地摸黑开车,身后汽车悄悄地亮起了两个大灯,走走停停,不催亦不超车。

“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前面不到20公里就是县城,我帮你照亮,你继续开。”开车人使劲地挠了挠头,努力想打消郭刚堂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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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修车铺小伙子阿峰。为了省钱,郭刚堂的摩托车每骑到5000公里才换一次机油,阿峰见状,“你看车的链子,链轮全都磨损了,我帮你换成新的。”心急的郭刚堂次日就要出发到福州,途经蒲宁,但国道在修路,阿峰谎称过去买配件,顺便带他过去。高速路上,细心的阿峰特意让郭刚堂在内侧骑车,而自己,在外侧保护他的安全。

03

2011年深秋,有志愿者提供线索,山东蒙阴有个跟郭振年纪相仿的孩子是被拐去的,当地警方告诉郭刚堂,这孩子左脚上有一块伤疤,“左脚上的伤疤正是郭振最明显的特征。”

好像离儿子更近了。这是十几年后的苦尽甘来吗?郭刚堂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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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DNA比对结果的当天,郭刚堂在屋里踱着步,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平静。可实际上,他的手因紧张变得汗津津的,盼着,盼着。原本说中午电话告知,一直到下午4点,电话铃才响起。

“抱歉,不符合。”

张文革舒了口气,起身与丈夫四目相望,眼泪就顺着眼角的皱纹流了出来。许久,郭刚堂说了一句:“俺明天还是去趟吧。万一DNA弄错了咋办?”

见到孩子的一刻,郭刚堂扑上去,想解开孩子左脚的鞋带,却被男孩一把推倒在地。摔得生疼,郭刚堂醒了。他悻悻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目露仇恨的少年幸亏不是儿子。

临走之前,郭刚堂拉着妻子给孩子的养母跪下,说谢谢她让孩子还活着,不愁吃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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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失孤》剧照

儿子走失的第二年,郭刚堂骑到河南,兜里只剩一毛五分钱,饿得心慌就找了一家面馆,老板看着面善,郭刚堂小声问:“您能不能……”语塞,眼泪上涌,郭刚堂扭到旁边攥紧拳头捶地。多年后回忆起那个场景,他难过得一下红了眼圈。

在那之前,他是村子里最出息的后辈,上世纪90年代末,一天就能挣两百多块。他模样不错,自小人缘好,又有一副好嗓子,有次在歌舞团下乡表演时凑热闹,连唱带跳《冬天里的一把火》,甚至有歌厅老板想挖他过去唱歌。

在那之后,他的体面,连同他20多岁时可贵的自尊和志向,一起消失殆尽。儿子丢了,春节失去了意义。“大过年的,郭家一点儿红色都没有。”大年初二,串门的乡亲搓着手从郭刚堂家出来,“炉子都不生,冻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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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冬天在东三省,零下30几度,还没骑行前,郭刚堂看着地图上两个镇子间离得很近,给妻子报了平安,说两小时就到,可那一夜,张文革都没再接到他的电话。原来,虽然地图上乍一看很近,但真骑起来,荒野里一处人烟都没有。

“怕吗?”“怕找不到郭振。”

风刮在脸上像刀割,手指上裂开口子,血就顺着口子渗出来,钻心地疼。半夜实在骑不动了,躲在一个小土堆后休息,阵阵困意袭来,郭刚堂知道一旦睡过去人也就没了,他隔着厚裤子掐自己,再不济,就在旷野里蹦着跳着取暖,睁着眼睛挺到天明。

“想过放弃吗?”“只有一次。”

暴雨不由分说地突袭而至。风追着雨,雨赶着风,风和雨又好像联合在一起,追赶着闪电,整个大地都好似笼罩在茫茫大雨之中。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头盔上抽。

山路上,摩托车推不动,雨水灌到头盔里顺着头皮滴答滴答往下淌。悲从中来的郭刚堂望着大别山,在心里骂,老天爷,命运待我如此,这雨难道就不能停?风就不能止?我无欲无求,只盼着逃过此劫,找到郭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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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失孤》剧照

老天爷没听到他的牢骚和渴求。北风呼号着将郭刚堂和摩托车齐刷刷拍在山路上,他护住头,下意识地把旗子揽在怀里,所幸路一侧有一排一尺多宽的水泥桩,不然掉下去就是悬崖。郭刚堂卡在水泥桩中间望着悬崖,突然意识到,其实跳下去把一切了结也挺好的,“割舍不了孩子,但感觉走投无路。”

怀里的旗子露出半截,在风雨里飘摇着,好像发出孩子般稚嫩的声音。他幻听了,那声响像是郭振在说,“爸爸别难过,我一直在你身边。”“儿子,你在哪儿?爸爸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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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海角,不管摩托车换过多少辆,不管身后的旗子换过多少面,这句话一直用最大的字体印在最醒目的位置。骑行的时候,郭刚堂喜欢听身后旗子抖在风中的声音,他觉得,儿子并未走远……

THE END

节选自《北京文学》2018年第二期《中国失踪儿童家庭的忧与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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