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堂,好久不見|趙暉返鄉畫像

廟堂,好久不見|趙暉返鄉畫像

越長大,我就離那片土地越遠。

by: 趙暉

以前啊,每年的大年初一我都會被早早拉出被子,跟著長長的隊伍去不遠處的廟堂裡進行新一年的祈福。

大年初一的早上,全村的人都會出動,密密麻麻感覺就是在看一群螞蟻移動。除夕晚上零點,放的鞭炮殘骸還在地上鋪著,紅彤彤一大片似乎望不到盡頭。

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就不用早起了呢,一覺就可以睡到上午,醒來說兩句吉祥話就可以直接領紅包。是什麼時候呢?實在記得不太清了,慢慢地就這樣消散在我記憶裡了。

廟堂那幾天肯定是非常熱鬧的。

初一一大群的人就擠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廟堂被大家集資翻新過了,是嶄新的白瓷磚,旁邊還刻著功德碑。往上看,頂上整整齊齊碼著磚瓦,透過縫隙看得到一片綠油油的毯子和綠毯子裡透著的藍天。

我們南方春節向來都是暖和的,天氣極好,一大早就會有陽光灑下,小鳥站在枝頭上還唱著歌呢。往後看,越過人潮地看,是大片大片的田野。

以前啊,最愛和小夥伴往田野裡跑,踩著乾枯的麥草,抓蜻蜓捕蝴蝶,像模像樣地給弟弟妹妹編花環,田野是我們最大的樂園。

以前在田野上玩耍的時候還看到過一隻大白鳥在田裡覓食呢;田野上一定會有幾頭悠閒吃草的牛,一定還有幾個頑童奔跑;接著轉過頭往前看,廟堂裡供奉著一塊碑,媽媽告訴我在碑的最裡面是千年的樹根,是很有靈氣的。碑前是石桌,桌上都是大人們早就殺好的雞,和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貢品。底下隔出一塊小洞,人們不斷的香火紙就在裡面燃燒,亮堂堂的火光前是人們虔誠地祝願,寓意著好兆頭。

在廟堂裡都要扯著嗓子說話,外面噼裡啪啦放著鞭炮,裡面熙熙攘攘,見人都要大聲問好,還得抽出精力去看著我們供奉的酒杯和香火,要及時添上,不然人越來越多,貢品散了是不吉利的。

關於貢品啊,那可有講究了。每日貢品得翻新,兩葷兩素加上各種糕點啊酒水啊,那是滿滿當當一大桌。

大年初一的貢品是除夕那天就準備好了的。早上10點左右殺雞,村頭那邊就會放鞭炮,這一年一定會紅紅火火。大家沒有厭煩這樣的準備過程,都是樂樂呼呼地殺雞宰牛。畢竟大家一起合作幹一件大事,是聯絡感情的好方法。好久不見的生疏啊,就在互相幫忙準備貢品中消散了。

伴隨著貢品翻新的還有墊在貢品下的紅紙。你不論什麼時候看見它,都會是嶄新幹淨的。廟堂那幾日就像一個過新年的孩子,穿上了新衣服,門口兩根大柱子貼上的是我們村長親手寫的對聯。

那幾日大家互相打招呼都是問:“有沒有去廟堂啊?準備了什麼貢品啊?”那可是句句不離開廟堂。

越長大,我就離那片土地越遠。

我現在都只是拿著手機從早上玩到晚上。關於廟堂的那部分記憶早已丟在從前了。其實吧,也不止是我這樣。我的長輩們都已經懶懶散散了,準備廟堂的東西實在太複雜太多了。殺雞買酒,做發糕擺盤,哪一樣不是個大工程?現在的大年初一,只有懶懶散散從被窩裡起來道一聲新年好。外婆外公還是堅持初一擺好貢品,但也是很簡單的現買的糕點和茶,不會再去廟堂裡了。

中午我吃飽實在沒有事幹,就出門去溜溜灣兒。村裡已經改變了很多了。以前那些個小土屋都變成大房子了,前面大池塘都改成籃球場了,我再也不能釣魚玩水了。還有樹下喜歡乘涼聊天的阿婆們也少見了。

不過村裡的樹還沒有變,道路兩邊還是鬱鬱蔥蔥的。貓貓狗狗還是會走街串巷,小時候最喜歡在路邊坐著的那個板凳依舊在那裡。我文藝範兒一起就停不下來,一路上拍拍照就拐進了好久不見的廟堂。

廟堂,好久不見|趙暉返鄉畫像

廟堂側面圖

廟堂,好久不見|趙暉返鄉畫像

廟堂側面圖

廟堂還是那個樣子。周身白瓷磚,背靠田野,樹葉為頂。我還是可以看到有不少兒童在田野裡玩耍,還有幾頭牛在吃草。一切沒變,但一切都在變。屋頂其實已經開始缺磚少瓦,碎掉的瓦片都在地上躺著。廟堂的牆角長出了雜草。多久沒人來打掃過了。石桌上的紅紙都沒有了,貢品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黑乎乎一團,千年樹根前再也不是嫋嫋香菸,旁邊功德碑都已模糊不清。我已好多年沒進過這廟堂了。一下子處於其中還有一點不適應,感覺隨處都是我的記憶。

廟堂前的路有一個小梅花印,我以前啊每次來都會去瞅瞅它然後再踩踩它,覺得它好不可思議,都不明白怎麼有個小印記在這呢。然後就會落下我家的隊伍,被後面的人推推搡搡,被後面村裡的人笑著;“你這家姑娘掉隊啦!”不知道當初笑話我的爺爺奶奶都怎麼樣了,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小孩子像我這樣發現了這個小梅花印呢?

在廟堂裡擺上酒燒好香就要放鞭炮了,這個可真刺激。我其實一點也不害怕,每次這家放完,那家就接著放。小孩子就在其中玩耍,跑來跑去的。

鞭炮一時半會還停不下來,我就躲在媽媽身後看那鞭炮噼裡啪啦,升起一股濃煙。小孩子的尖叫聲混在裡面惹得我直笑。現在鞭炮很少放了,除夕零點的鞭炮都不是每家每戶的必備節目了。大年初一早上紅彤彤鋪滿一條路的場景是看不到了,現在是時時新的泊油路。

好不容易可以從廟堂回來,一路上我就可以捧著好吃的糕點,邊吃邊走。滿嘴糖漬也不會有人說你,那糕點也就在我們這小村莊裡能吃到。

糕點是三天前就已經開始做好了的。糯米洗乾淨晾乾,裡面的花生糖漬也要早早地和成一團。然後除夕那一天揉麵,上籠蒸。糕點有白色的也有黃色的,每個上面都印有福字。

我一路上還會遇到這個叔叔那個舅舅什麼的,說句吉祥話討個乖巧,就會被摸摸頭拿到個大紅包。可是現在呢?我走了那麼久也沒見多少人。太陽這樣大,大家都躲在家裡吹風扇看電視。即使見到了,哪還會打招呼啊,互相都不認識,低著頭玩著手機就過去了。更別說像以前那樣詢問廟堂的事情了。廟堂從人的口中漸漸消失了。

廟堂從人們的口口不離,到現在的隻字不提。我問過外婆,為什麼我們不去廟堂了呢。外婆回答不出來,但她其實也很無奈。老一輩的人都漸漸離開人世,新一輩的人能回來過年就已經足夠滿足了,就不要再徒增事情了。現在的人除夕夜那天回來對於外婆外公這一輩或者再老一輩的人來說就已經很滿足了。

我記得廟堂於我們的意義,是我們全部精神的象徵,是我們新的一年開始的地方。我記得每一次外公外婆在碑前虔誠地為我們家人祈福,我記得家裡有小孩在讀書的話,每個人都要說一句:“祝願讀書進步。”

這樣的記憶是鮮活的,我都還能看到那熱熱鬧鬧的人群,那鑼鼓喧天的場景。可現實就是我站在這廟堂之中,是滿目的蒼涼。我站在這裡那麼久都沒見到有人踏足這裡。在這之中我都可以聽到不遠處人們在打牌的叫喊聲或者家裡電視機的聲音。我覺得好安靜啊,風在微微吹,牛還在背後哞哞叫,午後的陽光洋洋灑灑。一個人坐在廟堂前,突生難過。

那麼一座廟堂,原來覺得它好大好親切,現在卻覺得它好小好可憐。

就那麼一座廟堂,原來熱鬧的幾日,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返鄉導師汪成法,安徽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廟堂,好久不見|趙暉返鄉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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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趙暉,安徽大學文學院17漢語國際教育專業。我想要介紹和懷念我家鄉廣西玉林市的過年習俗。我們過年都是要去拜廟堂的,圍繞廟堂可以牽扯出我們過年的習俗。但是現在都漸漸淡化了。

我與《返鄉畫像》

張新穎、梁鴻、白巖松、梁永安、孫良好、薛晉文、張欣、汪成法、趙普光、譚旭東、趙建國、嚴英秀、劉海明、陳曉蘭、曾英、唐雲、徐兆壽、胡智鋒、辜也平、楊位儉、劉廣遠、呂玉銘、龐秀慧、晉超、張德明、金進、黎筠、武少輝、陳離、葉淑媛等與李輝共同成為《返鄉畫像》首批“返鄉導師”!正在帶領首批近30所院校學生,共同推動青年知識分子鄉土報告……

文|趙 暉 出品|頭號地標

人文指導 | 葉開(中國頂級文學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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