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音雜談:《我是個特殊修腳女》

舊音雜談:《我是個特殊修腳女》

1、老話說:“有男莫作吹鼓手,有女莫當修腳女。”可我就是個修腳女。這職業是我“搶”來的!

我當修腳工可不是天生的。我是半路出家。掰指頭算起來,我舞刀弄腳也不過十年的歷史。

但是,有一點與別人不同,我這職業是自個搶來的。

說來,話就羅嗦了。那是一九七五年的事。那年搞整頓,區浴池中心店決定恢復傳統的服務項目—一修腳。這事也是勢在必行,兩個有修腳技藝的老師傅退休,再不選人學習,這事不就“絕代”了?但是,店裡做工作也沒個人報名。這,也是情有可原。你聽聽人們給“下九流”編的這段順口溜:“一流高臺二流吹,三流馬戲四流推,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你聽聽,這職業誰敢去?!

但是,我不怕。我當時已結了婚,有了孩子,不用擔心去當尼姑,對麼事都想得開。況且我是新黨員,心正熱,黨員不去破習俗、不去打先鋒,誰還願去打頭陣?我對党支書吳先揚同志說:“算了,別做工作了。我去!”

吳書記一聽,大吃一驚:“那、那怎麼行,你是幹部!”

“啊,我真是幹部。從服務學校畢業後,我分到浴池中心店當出納,還兼了店的婦女主任。當了“官”,就不能再當民的,這可是“天經地義”。

可我說話從來不想收回。什麼待遇、什麼工資,扯不清。反正組織上不會虧待我,該我的工資一分也不會少。至於幹部、工人,不是提倡劃等號嗎?要劃就劃,不劃我就拿幹部的錢,端工人的碗得了!我還是申請去。

書記說:“這去,可不是開玩笑的!”

“那當然,我都‘孩子媽’了,還會得冷熱病不成。”

“那你還是多考慮。”書記就是不放心。

“讓我去就行了。保證用不著領導多操心。”

就這樣,我把修腳工這職業撈到了手。

我回家跟愛人田惠民一講,他以為我跟他開玩笑。“像你的個性,幹這事?你莫把別人的腳趾頭割下來了!嘿嘿,開玩笑。鬼信!”

我愛人在江岸電務段工作,讀了大學,出來卻當了工人,但還總樂哈哈的。我想:好啊,死鬼!我開玩笑。這回我可開得叫你多看看我!

一九七六年二月,我從中心店“下放”到前進浴池旅社修腳門市部,拿起了修腳刀。

2、修腳工不好當羅!沒服侍人的好心腸,沒過得硬的好技術,你還真幹不了這一行呢!

你道修腳工好乾不?告訴你,不好乾吶!

第一關就叫你夠嗆!你道第一關是麼事?是聞腳的臭氣!當時正值三月,老太婆的小腳把十個腳趾頭包在一起,還用裹腳布纏了又纏,有的還穿著襪子;你把那襪子一脫、裹腳布一解,嗬嗬,我的個……那臭氣燻得人差一點要室息!我這人生來就怕臭,聞臭就想吐。但此時已“自投羅網”,聞不得也要間個夠!可臭還不算,腳還不乾淨,你還得把手指伸進她們的腳丫子中掏汗泥。那滋味。……嗨,莫提!最不得了的是老爺爺的腳,襪子一脫,我的個天,風皮子象蟲一樣飛,搞得你眼睛都睜不開。有的人說:“巧雲,你戴只口罩不好些?”誰不想戴呢?但戴不得,一戴就扎不下身子了。沒辦法,活受罪就活受罪唄!

技術關也不好過。開頭,以為修腳工無非剪點指甲、腳墊,誰知一接觸,名堂多著呢。什麼甲炎、腳氣、肉刺、肉療、雞眼、皮下粉瘤等等,與外科有點關係的外部腳病都會碰到;還得學會打麻醉、消毒、包紮等衛生護理常識。我是個急性子,開始時求勝心切,掌握了基本要領,就想獨立幹。一天上午,店裡來了個五六十歲的大塊頭老同志,我竟膽大包天去給他修腳,心一慌,我的個天,手指沒頂穩刀子,一下把病人的大趾頭割了個大口子!嚇得我渾身直羅嗦、冒冷汗,戰戰兢兢把刀子拿起來時,又把自個的三個指頭割得血流。這下可好,惹得店裡的同志們一齊圍過來,幫我包手,替病人包腳。那割了腳趾頭的老同志倒不計較,一個勁地說:“不要緊,不要緊,初學嘛,初學嘛。”我呢,羞得……哎呀,直想哭哩。

這下,我才真意識到,修腳工不好當哩!沒服侍人的好心腸,沒過硬的好技術,還真幹不了這一行呢!

從此,我認真了。細心觀察,細心模仿,平時多練基本功。為了練好手腕子勁,我把筷子當指甲削。說起來要不得,店隔壁是家餐館,丟有不少筷子,於是,那筷子常常成了我的練功物。在家裡,沒筷子,我就往桌子、凳子上頂手指頭,手指頭有勁了、靈活了,才能拿穩刀子,不致出事故。這下,惹得兩個孩子,一個說:“媽媽,你是不是有神經病?”一個說:“媽媽,你練武功做麼事?”好在愛人也支持我,我每天早上六點鐘到天黑都在店裡,很少理家,他也不埋怨我,有時還到店裡幫我提水、掃地。這樣練來練去,師傅放心了。我也有了膽子。但第一次單獨給病人手術成功時,我卻沒一點快樂,唯一有的只是……你猜是麼事?心慌唄!現在好了,各種修腳技藝我都會了,切除皮下粉瘤這樣的手術,不敢吹,也能百分之百地成功。

一九八二年,我和店裡其他三個修腳工一齊參加了省裡的技術考核。我被評為特技修腳技師。

3、“臭修腳的!俏麼事皮?嫁給我,我還不要呢!”你聽這話氣不氣?但是,再“下賤”也得有人幹啊!

說句天大的實話:當修腳工真遭孽!你把別人服侍得熨熨貼貼,卻反而常遭人作賤。

我們門市部正設在漢口鬧市區六渡橋路邊,有些人知道我們是修腳的,常常站在門口圍觀,既堵塞交通,又給病人造成心理緊張;你要是和氣地勸一句:“同志,你如果不修腳,請別這樣圍觀。”喘,馬上不得了,你聽聽那反詰:“有麼了不起?不就個修腳的?我不讓你修,你還有得飯吃呢!”你聽,你聽……我們聽了,往往只得把氣、把委屈往肚裡吞。哼,最叫人受不了的是有的病人也欺負你!有一回,店裡一個女修腳工服務得不是樣樣周到,病人就直嚷嚷,她氣不過,回了一句,那病人馬上發了火:“你俏麼事皮?臭修腳的!像你這種東西,嫁給我,我還不要呢!”氣得那個女工,哭了一天,睡了一天;不久,調走了。

幹我們這一行的,待遇就這樣。有的人以為我們生下來就是服侍他的。社會上的偏見、歧視,就是這樣不易改變。說真的,我們也常常想不通:我們待病人比對家人還好,在家裡了不起給老人打點洗腳水、倒點洗腳水;在這裡,嘿,麼事不幹?給病人打開水,替病人脫襪、做手術、包紮、穿襪穿鞋,還和和氣氣送出門。儘管這樣,還總難得到人們的理解!有時,我們也自己給自己打氣:“你瞧不起,你有病就莫來找我!不找我,疼死你!”但這也不過是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呀!自己笑,也笑得有些悲涼呢。不過,話說回來,再“下賤”也得有人幹啊!

委曲受的多了,也就慣了。店裡幾個人都嚴格要求自己,儘量讓病人滿意。這些年,我們店一直是文明店,我八一年還被評為市勞模。我想,做麼事都要名副其實。有的病人不能來店治療,我們就送醫上門。從第一個文明禮貌月起,我就選江漢區社會福利院為專點,上門為老人修腳,一直堅持到現在。

前年臘月二十九日,我想起自治街一個老爹爹曾對我說:“我婆婆癱了,腳也難修了。”這天,我便尋著門牌號碼第二次去上門幫婆婆修腳。那是一間老房子,漆黑漆黑的。我推門走進去,喘!我的個天!屋裡靜靜的,雞屎到處是,掃帚、腳盆、臉盆到處扔,桌上又是飯粒又是餅子……我喊了一聲:“有人嗎?”床另送過來婆婆的應答聲。我說:“爹爹呢?我給您修腳來了。”她答:“爹爹買肉去了。你坐,等爹爹回來再修(腳)吧!”我見她坐在床晃一動不動,便說:“您在做麼事?我來幫您。”婆婆連忙說:“不……不幫……我在解手。”喘,原來婆婆在解大便呢!我走上前去,攙著她,幫她擦屁股,給她穿上褲子,小心地把她抱到床上。然後,替她把房裡的桌子擺順,把屋裡的東西一清一掃,完了,再過過細細地把她的腳修好。婆婆感動得不得了,一個勁地說:“我死了保佑你。我死了保佑你。我的兒子還有得你好啊!”

也真是的,難怪有些人瞧不起我們。誰這樣給陌生人擦屁股呢?可我們,有時就得這樣服待人。

4、修腳女真的讓人瞧不起麼?不哩!我就給葉帥當過醫生,還是用轎車把我從家裡接去的呢!

話說回來,並不是人人都瞧不起修腳女。比起過去,修腳工的地位提高了。就憑修腳行業也有技術職稱這一點,就是舊社會修腳工想都不敢想的。我們自己也覺得,我們決不是該對人低三下四的人!要不,那麼多的大首長做麼是把我們接過去、送回來呢?

就說一九七九年四月二十日左右的那一次吧。那天下午,我好不容易有了個休假日,正在家裡料理家務。突然,門外響起了轎車唰叭聲。公司的一位幹部和省接待辦的一位同志走進我家,對我說:“有位中央首長住在武昌東湖賓館,請您去幫助治治腳病。”中央首長請我?我大吃一驚,過去我雖給省軍區領導同志或者華僑治過病,可從來沒給中央首長治過。我二話沒說就上了車。

車到長江大橋,來的同志問我:“你知不知道是推請你?”我說:“那哪個知道。你們也不隨便說。”他告訴我:“是葉帥—葉劍英副主席!”我一聽慌了:“啊?!莫嚇我!”他再一次說:“真的是葉帥。”

葉帥?給葉帥治病?我心裡的緊張就而提了。我們走進葉師的居室時,葉帥正坐在蔗椅上休息。接我的同志向葉帥介紹說:“這就是馮巧雲師傅。”葉帥笑容滿面,伸出手來與我握手,對我說:“馮師傅,謝謝您啊!”他還問過我的年齡、有幾個小孩、店裡的工作怎麼樣、有幾個同志,我一一作了彙報。葉帥還問:“生活過的怎麼樣?”我連忙說:“託你們的福,過得很幸福!”葉帥親切而和藹,待我給他治過腳病,他還對我說:“你們這個店辦得好!辦得好!”

給葉帥治病回來,我更感到我們這個行業的光榮。我把這經過講給同事們聽,同事們都感到無比的自豪。我們覺得:在我們這個社會里,人人平等,根本沒什麼上九流、下九流的分野了!

那以後,我們的工作做得更紮實,服務得更周到。我們的技藝也得到了社會的公認;服務的價格,國家也從兩三角錢提高到了五到九角;我們四個修腳工的月工作量也從過去的百把元增加到千把元。比起外面擺地攤的,我們的價錢低幾倍;可比起服務質量,我們就不知好多少倍。現在好多人都知道:六渡橋有個修腳店!

前年,區裡把我調到貿易公司任了一段時間的副經理。後聽說我一走,修腳門市部沒人管了,心裡就老放不下;於是,去年秋天,我又回了浴池旅社。區財辦任命我為旅社經理,可我照樣天天拿著修腳刀,每月完成和另一個特級技師一樣的定額:治一百六十個病例。

再沒什麼要說的。就這些。要說我“特殊”,也無非三點:其一,是個不脫產的修腳工經理;其二,是位年輕的特級修腳技師,女的。其三,如果有人認為修腳“下賤”,我寧願“下賤”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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