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的酒

可可西里的酒

我,抱歉,現在已經不是我了。六月,或許還是;但七月的,此時,已經不是了。

綠皮火車穿過長長的峽谷,我以為,車頭會曳著長長的白煙,我以為雪山是軟綿綿的,但她告訴我不是。一切都不是我想象的樣子。我相信她,因為她是從那裡爬出來的。

很多年前,她還是個年幼的小姑娘。稚嫩又活潑的樣子,時常讓我想起楚瑪爾河邊歡脫的藏羚羊。我此生最大的遺憾便是此,我沒見過她少女的樣子,先前那隻藏羚羊,也只是憑她的口述,我的想象。

她一個巴掌打在我的臉上,我揉著她的乳房昏昏欲睡。火車的臥鋪太擁擠,我好想躺在一望無垠的鹽鹼地上,可我太累了,而她的乳房偏偏又那麼軟。

醒來時,周圍一片漆黑,我看不清我自己,也嗅不到她的味道。車廂搖晃的厲害,鐵軌的鏗鏘聲很好的緩解了我的孤獨。車窗探進來的小桌上,一枝紅玫瑰,是插在了酒瓶裡吧。

我探出手,被冰冷灼了,立馬縮手回來,正起身子。

“燈,開燈!”,我喊。沒人接應。車廂依舊搖晃得厲害,車輪咯噔咯噔軋過鐵軌的樣子彷彿就在眼前。我想起她,她的名字叫……不管了。

“喂!在嗎?在不在啊?”。

誰知道我喊了多久,總之嗓子啞了。不在,她不在了。奇怪的人,突然感覺她有點傻。也許是神經病吧。

我拉開隔間的門,走廊上空無一人,但能聽得到隔壁的鼾聲。一眼望不到頭的列車,漆黑的以致讓我沒有絲毫為之穿行的慾望。孤零零的回來,坐在汗臭烘烘的鋪上,竟有些想她。

可可西里的酒

烏蘭烏拉湖畔,她十七歲年那年一個人走過,徒步環了一圈。她這麼給我講的時候,我不相信。我知道,十七歲她的確到過烏蘭烏拉湖,但我總覺得那時候,她並不是一個人。至於什麼原因導致她不願提及那些人,我好奇,那種好奇讓我覺得她帶有幾分神秘。

她說,一週之前,她在崑崙山下,丟掉了她這輩子最想丟掉的東西。我問那是什麼,她沒說,只呆呆地望著窗外皚皚的雪山,悵然若失地問:“你看那雪山,白嗎?”。

“嗯。”

“其實再白的雪山,山洞也是一片漆黑。”

“當然,沒光嘛。”

“你是做什麼的。”,她問。

“就當我是來探險的吧。”

“探險家?這麼厲害,快給我看看你的裝備。”,說著,她朝我這邊走了過來。

我連忙擺手,“不是不是。”。話還沒說完,她已經坐在身邊了。

亞洲臉孔的吉普賽人,這是她給我的近距離的感覺。我討厭吉普賽人,出奇的討厭。但有一點我很感興趣,聽說吉普賽人的占卜很靈,我很早之前便想問問自己的宿命了。

“我曾到過最遠的地方是一片未名的綠洲,那裡有一座帳篷,被彩色的布條纏裹著。那頂帳篷深深地吸引了我,以致當時我特別想認識它的主人。”

“那後來呢。”

“當晚我在那頂帳篷裡過夜了,它的主人是個和藹可親老頭子。據說是個獵人。”

“和藹可親的獵人,嗯,不錯。”我說。

“你怎麼這樣,我真討厭你說話的口氣。”

“別介意,沒別的意思。”

“第二天我就走了,她還送我了一個手串,狼牙做的,你看。”,說著抬起手。“原來一直以為,荒漠上全是猛獸,但我至今沒遇到過。遇到的人,也都是好人。”。

“我不是。”

她沒做聲,大概她不介意我是好是壞。

天色接近傍晚,火車開始穿過長長的峽谷。她開始哭,哭的很難過。

“怎麼了?”

“沒什麼,突然很想哭。”

她擦乾眼淚,一口氣又講了很多她在可可西里經歷的故事。那些故事大都是美好的,聽得久了,竟然會有一種並未曾參與其中的遺憾。我曾聽一個長輩說,當你想經歷別人的曾經時,你八成是愛上了那個人,而剩下的兩成是渴望被那個人愛著。

誰知道呢。總之,天黑之前,當我有幸匍匐在她的胸前,將整個頭顱埋葬在她的體溫之中的時候,我的心中是充滿了愛的。我視她如同上天的饋贈,列車一條,孤獨無盡,生命漫漫毫無意義,唯獨這互相摸索之中的感觸頗為實在,我想到了一個詞來形容這種實在,叫做“快活”!

真他媽的快活!

可可西里的酒

無盡的黑暗充斥著周圍狹窄密閉的空間,窗子不靈,星光不靈,唯獨玫瑰依然是玫瑰。我蜷著自己,靠在牆上,想她。

就這麼輕鬆的睡了突如其來的肉體,像車窗外來不及欣賞的風景。

殘留的溫度,與柔軟的觸覺,如同心中點燃的一支紅燭,火苗閃爍,溫蠟在心頭肆意流淌,又任意凝固。短暫的溫度,與微弱的光明,一切都是那麼的似是而非。可,她的笑算什麼,眼淚又算什麼,又何必講那麼一長串的故事給我,到頭來只是鋪墊。

天漸漸明瞭,玫瑰依舊是玫瑰。才看清酒瓶中灌滿了清澈透明的液體,放到鼻尖一聞,無味。瓶下壓著一張紙條,灑脫的鋼筆字跡卻在末尾的標點處漏了怯,“可可西里的酒……”。

火車到站,站臺上寫著七月。我喊,無助地喊,我說我要去的地方是可可西里。周圍的人可憐兮兮的看著我,有多事兒的幾個指著身後的綠皮火車告訴我,“那就是可可西里,你是從六月來的。”。

我望著車尾墨綠的漆,它上面纏裹著彩色的布條,終於讓我相信——是了,是了,可可西里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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