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勢之下的小人物(小說)

強勢之下的小人物(小說)

老柴差點被嚇死。

昨天,兒子女朋友上門,在家忙了一天,未出車。心情不錯,今天清晨,老柴三輪車一推就上了街。未想到,在麥敦花園小區門前,第一鉤生意,拉的竟是縣委書記仇麼。倒黴的是,勁出了,不僅腳力錢沒掙到,還被嚇得魂飛魄散,虧大發了。其實也怪老柴自己,沒看清客人面相,不知人家姓甚名誰,是何方神聖,和客人只說一兩句話,就把積蓄在心中的怨氣一股腦地給倒了出來。自己不僅說話難聽,而且還指名道姓罵大街,仇麼能不發火嗎?虧好自己腿蹬得快,要不還不知惹出多大事呢。逃脫之後,嚇得老柴連三輪車都撂了。拐進一條小巷,將車輪朝街邊的一根電話杆上一鎖,他便上了大街。在工商局北面的書場上,聽了近兩個多小時《彎堆人民反三亂》,見街上沒啥動靜,老柴才又悄悄回到放車的地方。開鎖,上車,沿巷子向北,上了回家的路。生意一鉤未做,也就未買早飯,肚子餓,準備回家吃點,再作打算。

進家院,車還未丟下,老柴便向樓上大聲喊了起來:“兒子!快熱點餅給老子吃,你大餓了,倒點水冷著……”話音未落,老柴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從樓上“呼”地落了下來,低頭一看,落地的是自己的幾件衣服。老柴很納悶,剛想看個究竟,就聽到柴大娘在樓上罵道:“你,你這個老不死的,要兒子幹啥?這下你算作孽了,兒媳婦沒了,兒子也氣走了。兒子走了,我看你也別想再回這個家了,我,我要和你分開過,你拿著你的東西,要到哪裡就到哪裡去,這家沒你住的地方。不把兒子找回來,你就別回這個家……”老柴沒有顧及地上的衣服,立即跑上樓,問老婆道:“這,這……這是咋了?”柴大娘指著老柴:“你,你還有臉問?都是你這張臉惹的禍,誰叫你上《沉痛懺悔》的?你說,我們沒吃沒喝還是沒穿了?我經常勸你,機械廠幾百號人,人家能過得去,我們也就受得了,可,可你就是不聽我勸,整天鑽牛角尖,說什麼國有資產流失,領導在改制中搞鬼貪汙,你,你就是一條道上走到黑的主,撞難牆上弄頭破血流也不回頭,最後竟被人家弄上《沉痛懺悔》廣而告知。這電視一播就是十來天,你能不成名人嗎,這下可好,全縣哪個不認識你老柴?兒子說,昨個(天),人家女孩一露面就認出了你,礙於面子,人家才勉強在咱家吃頓飯。晚上兒子去找人家,姑娘便不理我兒子了,堅決要跟咱兒子算。你那兒子差點跟人家女孩子跪下,人家還是沒回頭。人家姑娘說,她丟不起這個人,接受不了未來公公是上過《沉痛懺悔》的名人。還說,即使她願意,家裡人也不會認可。兒子接受不了這個現實,所以一大早對我說一聲就走了,說永不再回這個家……”

“這,這……我,我……”被老婆一頓臭罵,老柴想為自己辯駁兩句,但嘴張開後,卻沒什麼詞可吐。老柴知道,以前的那些大道理,此時已經很蒼白,老婆不會再買帳。此時,嘴裡正打著羅羅,沒什麼主張的老柴突然覺得門外樓梯上似乎有什麼動靜,忙收住嘴,一個轉身,將頭探出了門外……

“老柴叔……快,快……我爸爸……”原來是小童, 也就是範大倉的兒子。一見老柴,小童就哭了。跨出門外,老柴伸手拉住小童,連忙問道:“孩子,這,這是咋了?快,快,快!快進屋!什,什麼事?慢慢對柴叔說……你,你不是在上學嗎?”小童沒有進門,而是繼續帶著哭腔道:“老柴叔,你快到我家看看吧……今天,有堂自習課,我回家拿衣服……一到家門口,就發現家門前圍了許多人,有公安,有城管……我爸爸在屋裡磨著刀,說要和那些人拼命……”

原來,前幾天在“第一好去處”浴室門前,去洗澡的老柴和正在那兒守客的範大倉遭遇,正閒聊時,小童跑來找範大倉,說小區來了許多人,說是搞拆遷,準備挨家挨戶量尺寸,當時範大倉就被嚇恍惚了。範大倉和兒子回到家,一看小區宣傳欄上貼的方案和公佈的丈量標準,特別是看到家裡小廚房被列入違建,範大倉就傻了眼。拆遷通告說,國際商貿城是純商業用房,被拆遷戶無法進行就地安置,安置地在老城區東南的縣果園。範大倉知道,新規劃的果園小區離主城區三公里。偏離主城區,商業和文教衛交通等設施為零,這些範大倉都還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合理,範大倉考慮的,是房子拆遷之後,自己是否能有房住,即使能分到房,如何上房也還是個問題。

在疑似合理的“拆一賠一,互找差價”掩飾下,一般舊房拆遷均價是每平米500元,安置房均價為每平米710元,如果被拆遷戶不夠住,超買部分按市場價,市場均價每平方米至少也是1200元。正因超買部分需按市場價,才使範大倉預感到自己已經被逼上了絕路。範大倉知道自己家30.4平米兩間主房,門外有一間臨時搭建的小廚房,雖然簡陋點,但至少能替父子倆遮風擋雨不受雪霜侵襲。一旦拆遷,小廚房屬違章建築,不能計價,更不能計平方,安置面積僅還有30.4平米,而新建的安置房最小一套也有七十多平米。範大倉再沒什麼文化也能算得出,想要拿一套安置毛坯房,需再籌五萬多塊錢,這還不算上房後兩萬多元的裝修費。七萬多塊錢對於本就生活拮据的範大倉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字。即使範大倉從拆遷開始,爺倆不再吃喝,鄉下的父母不再供養,兒子不再讀書,跟在身後緊叮著的道路集資和各種攤派不要他交,工商稅務城管不再收任何費用,還有兒子上沭河中學時拉下的饑荒不再要他還,也要他沒日沒夜地苦上六、七年。看過拆遷通告,範大倉回到家一頭便栽倒在床上。儘管每天外面動員拆遷的高音喇叭聲如雷貫耳,不時有人在門上敲打和呼喊著他的名字,範大倉也沒有將頭翹一翹。直到第三天早飯後,他又聽到敲門聲,此次敲門不同於之前,一聲高過一聲,持續時間也長,二十多分鐘也沒有歇下來的跡象,不得以範大倉才從床上爬了起來。門一開,未等範大倉吱聲,七、八個人就湧進了屋。為首的是一位胖乎乎的高個子,這個人在范家唯一的一張木椅子上坐下來之後,冷冷地問範大倉道:“你就是範大倉?”範大倉沒有答話,而是慢騰騰地將屁股一歪坐在了床沿上,他用眼朝高個子瞟了瞟,算是答了話。高個子從身上掏出一包香菸,左手從中抽出一支含在口上,將手中本就拿著的打火機“噗哧”一聲打著,送到嘴邊,點著煙,又深深吸了兩口,下嚥、反芻,吐出,這一連貫動作完成之後,高個子才又對範大倉說:“範大倉,我現在正式通知你,你家攤拆遷。時間已被你耽擱三天,從現在開始,三天之內你可自己動手,三天之後,政府可以替你拾掇,但你必須知道,等我們動手時,你這屋裡的傢什就不會那麼完全了……”高個子似說書一樣,嘴呱呱不停,範大倉面無表情,問不答,叫不睬,自始至終也未搭一句話,甚至沒說一個字,這不禁讓高個子來了火,只見他突然扔下手中菸頭,起身指著範大倉大聲道:“你,你……你是不會說話還是咋的?想跟我玩‘死豬不怕開水燙’把戲,對不?範大倉,我告訴你,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在我面前耍這等雕蟲小技,你也不先問問我是誰?”

“你,你……你是誰礙我啥事?我……我一不偷二不搶的,你,你就是閻王老爺又能拿我怎麼樣?”經一刺激,範大倉開了腔。

“你說對了,另一個世界裡的閻王老爺是拿你沒什麼辦法,而我朱守富卻和你面對面,相信……”

聽說長著一臉橫肉正和自己糾纏著的人竟然是沭河家喻戶曉的活閻王朱守富,範大倉一下子悶了……

在沭河或許有許多人還不知縣委書記是誰,但誰要說自己不知朱守富和他所幹的那件出格的事,恐怕連三歲小孩都會站出來恥笑他。去年寒,朱守富在沂北鄉任副鄉長,負責徵收道路集資,欠款戶蘇老柱回家給爹上墳,墳前正燒紙時,被朱守富一干人逮了個正著。沒法推託,蘇老柱帶著笑臉,上前請求朱守富能寬容他一下,待他將道場做完,就回家取錢。擔心蘇老柱事後抽身,朱守富沒有應允。僵持中,蘇老柱說了句“要是不交你還能將我屌毛拔了”的嗆話,朱守富竟然喝令手下人將蘇老柱按倒在地,真的將蘇老柱的屌毛拔了個精光。可以說,這樣的事,在共產黨的執政史上,哪怕再上溯至封建社會初創時期的二千多年前,也絕無僅有。然而,事情發生之後,朱守富卻並沒有受到怎麼處理,只將他的副鄉長職務稍稍擱置了幾日,很快他又被沭河縣委委以重任,成為了沭河縣老城區改造指揮部常務副指揮。離奇事件,離奇的處理方式,無疑加速了此事的發散速度,在沭河縣乃至周邊更大區域,朱守富自然也就成了家喻戶曉的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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