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塞爾夫:小說是不會消亡的

對於華語圈的廣大文學讀者來說,威爾·塞爾夫

這個名字有點陌生,讀過他作品的人更是稀少。但在當代英國文壇,威爾·塞爾夫卻是極具才華、極富爭議性的人物,尤其在作家圈中享有很高聲望。值得一提的是在2010年成立的威爾·塞爾夫俱樂部,俱樂部成員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記者、學者和作家,他們每年至少聚會兩次,用一種類似宗教體驗的形式,朗誦、研討威爾·塞爾夫的作品。塞爾夫的影響力,可見一斑。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 齊澤克與威爾·塞爾夫和他的狗

塞爾夫出生於倫敦的上流家庭。他的祖父是皇室冊封的爵士,曾擔任英國電力委員會主席,父親彼得·塞爾夫是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倫敦大學和澳大利亞國立大學堪培拉分校等著名學府的政治學教授,母親伊蓮娜·塞爾夫則是猶太裔美國人,畢業於賓夕法尼亞大學,任職於出版界。

從孩提時起,塞爾夫就受家中濃郁的知識氛圍的薰陶,酷愛閱讀,尤其愛讀科幻小說,弗蘭克·赫伯特的《沙丘》系列是他的最愛。母親伊蓮娜對塞爾夫走上文學道路乃至以後的人生起了決定性作用。據塞爾夫回憶,童年時,全家人的晚餐經常在母親主導下,變成 “閱讀晚餐” (reading supper)。大家各自拿著一本書邊吃邊讀,互不交流,整個用餐過程鴉雀無聲。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 威爾·塞爾夫幼年最愛的科幻小說《沙丘》

中學畢業後,塞爾夫進入牛津大學艾克賽特學院。在校期間,塞爾夫對學業並不上心,反而熱衷於為左翼校刊編輯撰文,最後勉強以三等榮譽學位畢業。青春期的塞爾夫追求離經叛道、憤世嫉俗的生活方式。他在十二歲開始吸食大麻,沒過多久,就過渡到可卡因和海洛因。青年時代的混亂生活,對塞爾夫以後的文學創作產生直接影響。他稱自己的作品為 “骯髒魔幻現實主義”(dirty magical realism),因為其大部分作品都涉及暴力、毒品、同性戀、精神錯亂等。但是和威廉·巴勒斯、艾倫·金斯伯格等同樣描寫混亂生活的 “垮掉的一代” 作家相比,塞爾夫的文風更加瑰麗奇幻,語言文字也更加考究,更富於雕琢。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塞爾夫的骯髒魔幻現實主義文風更加瑰麗奇幻

塞爾夫是一位多產的作家,自1993發表處女作《我的尋歡作樂》以來,塞爾夫基本上保持每年一部長篇小說的速度,迄今已完成12部長篇小說,同時還在《衛報》《每日電訊報》上撰寫政治文化評論。文學評論界人士對塞爾夫的作品雖然褒貶不一,但兩派評論家都將他的文風冠以‘塞爾夫體’(Selfian style)。也有人視塞爾夫為艾米斯、巴拉德一派的餘緒。塞爾夫自己亦坦言,要想最有效描摹出人類行為的醜陋和愚蠢,就得使用水晶般堅硬純潔的文風。

除了作家身份,塞爾夫還是大學裡的文學教授和BBC等知名媒體的兼職評論員,後兩個身份令他對文學傳統和文學前輩的作品具有敏銳的敏感度和深刻的理解。塞爾夫曾表示,在進行文學創作時,他的心裡十分清楚自己的作品會在評論界和讀者心中激起何種反應。在文壇,關於塞爾夫用詞的詭異奇幻流傳著許多笑話。有人說,塞爾夫有個“詞彙調色板”;也有人戲謔道,塞爾夫的書桌上放著一個盛滿了巴洛克風格詞彙的墨水瓶,寫著寫著就用筆尖蘸點裡面的墨水,點染潤飾一番筆端的文字。塞爾夫對於自己作品中這種苦吟式的尋章摘句也並不諱言,他承認自己寫作時經常翻看同義詞詞典,以搜刮那些罕見冷僻的詞彙,也因此,在當代英國文壇,他被視為自安東尼·伯吉斯以來最鍾愛使用怪詞的作家。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 塞爾夫在脫口秀節目中

近年來,我國臺灣地區出版了塞爾夫的《偉大的猩猩》《瘋狂的數量理論》《給頑強男孩的堅固玩具》等作品,今年,塞爾夫的兩部代表作《道連:一場模仿》《傘》陸續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通過這些作品,中國讀者可以對他有更直觀感性的認識。

今天分享一篇《小說界》雜誌對這位作者的訪談,一起來了解一下威爾·塞爾夫和他的文學世界。

Q:《小說界》雜誌

A:威爾·塞爾夫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我對王爾德其人的欣賞甚於其文

Q:《道連:一場模仿》是對奧斯卡·王爾德同名小說《道連·格雷的畫像》的致敬之作。您為何為創作這部小說的動機?您對王爾德其人其文有何評價?

A:我對王爾德其人的欣賞甚於其文,希望這個判斷沒有冒犯廣大的王爾德迷們。對王爾德的瞭解,除了通過廣為人知的那些文學作品(當然包括《道連·格雷的畫像》),我主要是閱讀理查德·埃爾曼那部著名的《王爾德傳》。這本書寫得很好,把王爾德描繪的栩栩如生。我讀了好幾遍,讀完能體會到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不是一位電影製片人邀請我將《道連·格雷的畫像》改編成電影劇本,我絕不會主動改寫王爾德的這部小說。在改編過程中,因為內容情節的重重障礙,我覺得有些寫不下去了,於是就對製片人說:“不如我把劇本重新創作成一部小說,你再看看能不能把我創作的小說還原成適合拍攝的劇本。”當然,後來這部電影流拍了,但我創作的這部小說卻得以倖存,和王爾德的原作一起流傳下來。

Q:精神失常、錯亂、自殺是您的小說中經常出現的主題。這和您的個人經歷有關嗎?

A:

有一定關係。我二十出頭時,曾經經歷過精神崩潰,有過自殺的想法。但自殺並非是簡單的精神失常或神智錯亂,而是潛伏於最普遍的人性和死亡本身。現代文明無法舒緩人們的精神焦慮,反而處處挑動我們的死亡本能。在這個意義上,許多現代人早已死亡,靜靜地死在自己內心裡,而自殺不過是個人化、戲劇化的一種表現。

Q: 在小說裡,你常常引入一些具有超現實色彩的人物和情節,如《道連:一場模仿》裡的搖擺人……

A:超現實元素屬於哲學範疇,它能讓作家擺脫現實主義寫作中的一些羈絆,能更深刻地觸及我們內心。通過使用超現實手段,作家可以站在生活之外,把生活當做玄思冥想的對象。自啟蒙運動以來,邏輯、效率等概念被置於崇高地位,但邏輯、效率背後涉及人性的犧牲,超現實主義手法可以在這方面做一些補償和變通。

在小說中,我更多地將倫敦界定為所有人都能一覽無餘的監獄

Q:現在很多文學作品被改編為電影,

《道連:一場模仿》最初的原型也是電影劇本。如何看待文學和電影之間的關係?

A:電影能給人提供視覺的、即時的滿足,而閱讀文學作品則需要耐心和想象力。看電影和讀書是本質不同的活動,我不鼓勵人們在電影被炒得火熱時去看原著,這種看熱鬧的心理會扭曲正常的閱讀過程。

Q:《道連:一場模仿》裡,你用錄像裝置藝術替換王爾德原作裡的繪畫作品,並且通過小說可以看得出你對各種後現代藝術形式非常熟稔……

A:沒錯,我認識大多數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所謂的“新一代英國青年藝術家”,和他們走得很近,像達米恩·赫斯特,翠西·艾敏,查普曼兄弟等等。我寫了很多有關他們的文章,當然還有許多其他一些藝術家。不過需要指出的是,我不是當代藝術尤其是概念藝術的擁躉,讀者從我的小說裡不難體會到這一點。

Q: 為什麼不欣賞當代藝術?

A:當代藝術注重的是觀者的體驗,視覺的、聽覺的,但是在通過體驗建構意義這方面做得還不足。當代藝術家們主要關注的是如何將藝術體驗變成可消費的產品和服務,這是晚期資本主義的特色之一。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 威爾·塞爾夫朗讀自己的作品

Q:在你的小說裡,倫敦經常作為情節背景出現。你還創作出

《黑色倫敦三部曲》……

A:在文學創作中,我有意識地在作品裡增加一些倫敦元素。我出生成長於北倫敦的芬奇利,十四歲就光顧芬奇利附近的酒吧,對街頭毒品交易那一套行話也很熟稔,所以我對犯罪意義上的倫敦地下世界比較瞭解。但是《黑色倫敦三部曲》並不是和私家偵探、女性受害者等有關的黑色小說,像錢德勒、德里克·雷蒙德他們的作品那樣。我更關注的是心理上的黑暗和道德上的不確定感。倫敦對我來說不僅僅是文學創作的背景,它已經成為我小說裡反覆出現的一個人物.。在小說中,我和讀者一起目睹它成長,扭曲,反叛,抗爭。

Q:“扭曲、反叛、抗爭”具體指什麼?

A:近幾十年來,美國遊客和美國產品蜂擁而來,倫敦拿它最寶貴的財富和遺產去換取廉價的消費主義產品,這是理性和自由意志屈服於大眾盲從性和腐朽的享樂主義。我對此無能為力,但在作品裡必須有所反映。在小說中,我更多地將倫敦界定為所有人都能一覽無餘的監獄。

芸芸眾生的平凡生活和荒誕不經的奇思妙想是可以巧妙交織在一起的

Q:有些批評家將您的小說冠以 “塞爾夫體”,說您在用生詞、僻詞上僅次於安東尼·伯吉斯……

A:是的,我喜歡用一些玄妙艱澀的詞語,但我希望讀者不要將這一點作為我文風的主要特色。除了使用深奧難懂的詞彙,我還在作品中大量使用俚語詞和舊詞新意。英語作為一門語言,本身詞彙量就很大,我想盡量充分利用這個優勢,不過另一方面,我也希望我的語言能如實映照出人們對語言的使用情況。

Q:您將您的小說稱作“骯髒魔幻現實主義”……

A:這個概念是我自己杜撰出來的,用來形容我的第一本小說《我的尋歡作樂》。那本書寫於1993年。我覺得這個詞語描述的比較貼切。美國上個世紀80年代有些小說家像雷蒙德·卡弗被戲謔為“骯髒現實派作家”,我覺得在無情地揭露社會現實這一點上,我和他們相仿。但是我的作品裡多了奇思幻想的元素,所以又加了“魔幻”一詞。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我的尋歡作樂》

Q: 您既是一名作家,同時又和納博科夫一樣在大學講授文學。這種雙重身份對您的文學創作和文學教學有沒有什麼影響?在文學課上,你和學生怎麼進行交流?會講講自己的作品嗎?

A:目前我所教的文學課,主要選擇一些對我有重要文學影響的作家,如巴拉德、喬伊斯和巴勒斯等人,重點是關於他們對我作品的影響。不過坦率地說,這些內容在課堂上目前看來效果不彰,無論是學生還是我本人,都並沒有從中得到多少收穫。我所在的大學,並不像牛津、劍橋那樣是精英大學,大多數選文學課的學生平時的閱讀量都不大,還無法深入到文學影響這個層面上。

Q:哪一部文學作品對您的影響最大?

A: 《愛麗絲漫遊奇境記》。從小時候起,它就是我文學想象力的源泉。我一直將這本書帶在身邊。我從這部小說裡獲得的啟示是,芸芸眾生的平凡生活和荒誕不經的奇思妙想是可以巧妙交織在一起的。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在內容和精神上,小說是不會消亡的

Q:自上個世紀70年代以來,廣播電視、互聯網等各種新媒體出現和普及,傳統的人文學科和形式正在經歷衰亡。您對小說的未來怎麼看?

A: 關於這個問題,我曾經在媒體上公開發過聲,但大多數作家卻充耳不聞,保持沉默,想靜靜等待互聯網熱情冷卻退潮。而我則堅信,小說這種藝術形式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依賴於傳播載體,電子文本的出現,只是在形式上將小說邊緣化,這種趨勢今後還將繼續;但是在內容和精神上,小說是不會消亡的。這是一種重要而有力的藝術形式。不過今後,小說會和傳統油畫、交響樂一樣,成為一種保守的藝術形式,也許只有富人才能實踐和享受。

Q:有些中國文學評論人士認為,你繼承了凱魯亞克等“垮掉的一代”作家的傳統和文風,因為毒品、性、精神錯亂是經常出現的主題。您覺得您和“垮掉的一代”作家有何異同?

A:我不反對被歸類為“垮掉的一代”,他們也確實對我產生過很大影響,比如毒品、性、搖滾等元素。不過我和他們不同之處在於,我的小說裡有更多哲理性的思索,並且題材涵蓋範圍更廣,有時涉及科幻領域,有時又回到社會現實領域。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 威爾·塞爾夫在他的書房

Q:您對英國當代文壇有何評價?現在的英國文壇隨著移民作家越來越成為一支重要力量,奈保爾、拉什迪、石黑一雄等,有評論家認為英國文學傳統正偏離簡·奧斯汀、狄更斯的譜系。您對這些移民作家怎麼看?

A:不好意思,我基本上不讀英國當代文學作品。我覺得時間是最好的文學評論家,我寧願等上二十年,再看看哪些作家和作品值得一讀。我注意到移民作家的現象,不過我覺得和數字技術相比,他們對語言形式的影響要小得多。

Q:您的文學創作非常穩定,基本保持每年一部長篇小說的頻率。您是怎麼保持創作狀態的?

A:就像那句老話說的,必要性是發明之母。我有四個孩子,寫作是我養家餬口的手段。康拉德一天寫800字,就可以僱得起一名男管家,兩個女僕,一個園丁,可是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我通常上午寫小說,下午寫新聞評論和其他題材的東西。目前來看,這樣的時間安排效果還不錯。

Q:您既是一名作家,又是報章上的專欄作家,寫文化和政治評論。您的政治立場如何?傾向於保守黨還是工黨?您對英國脫歐怎麼看?

A: 雖然我擁護公投等民主手段,但我不認為英國脫離歐盟後會變得更加民主。現在有一個誤區,把多數主義民主和多元民主這兩個概念弄混淆了。所以脫歐只是多數主義民主投票的結果。在情感上,我是個社會主義者;但是現實告訴我們,人類社會是無法根除財富不平等現象的。我現在傾向於將自己定位是一個激進的中間路線者。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威爾·塞爾夫

這位英國當代最為多元,最具創造力的小說家

早應該被譯介卻遲遲未成

如今

我們終於可以讀到簡體中譯本了

威爾·塞爾夫作品

(點擊封面購買)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20世紀80年代,剛剛畢業的牛津學子道連•格雷遇到了巴斯、亨利等人——後者作為風 月場上的老手,將純真無暇的道連帶入了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巴斯以道連為模特,製作了一部錄像裝置藝術作品《陰極的那喀索斯》—— 由九臺顯示器組成,播放著道連的動態圖像。自此,道連·格雷越來越如魚得水,肆無忌憚地揮霍青春,甚至為非作惡,傳播艾滋……然而歲月流逝,道連的外表依然光潔如昔,絲毫沒有留下痕跡,可是被束之高閣的《陰極的那喀索斯》中的形象卻愈發醜陋、扭曲……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傘》的故事情節就像一把傘,從一箇中心點不斷地向外輻射。在塞爾夫細緻、精煉、大膽的敘述中,三位不同時代的倫敦人被直接或間接地聯繫在一起,或通過具體的空間或時間,或通過無形的思維或想象。小說裡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心理活動和意識流描寫,它們像一陣暴雨從天而降,狂烈地顯現在讀者面前。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威尔塞尔夫:小说是不会消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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