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实述:被非洲毒贩骗去运毒的中国姑娘(四完结)

在人生最该绽放的年华,她们却在监狱荒废,而最让人绝望的,是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尽头。

阿梅一家提出上诉。请了国内的孔律师协助,但二审依旧维持原判。阿梅向警方、律师和法官都提出,抓到那个Kevin,就可以证实她的清白。

但是,Kevin却消失了——阿梅提供的Kevin的电话号码都过期了;广州警方取走了阿梅的电脑,QQ里留存的阿梅与Kevin的沟通信息,与她向越南警方陈述的完全一致,但是Kevin的QQ、邮箱都被注销了;而QQ和手机里的信息,只能作为减轻阿梅罪行的证据,却不能证明阿梅没有犯罪。

阿麦从2012年开始一直在尝试找Kevin,但始终无果。我为了打听这个Kevin,多次咨询广州尼日利亚“社区领袖”Ojuku,他的绰号叫“在华非洲总统”,1997年来到中国做生意,开了自己的公司和工厂,后来与中国女人结婚,育有两个子女,能力和影响非同小可。Ojuku说,自称叫“Kevin”、在广州经商的非洲男子太多了——在三元里,你大喊一声“Kevin”,10个人中,至少3、4个会回过头来问:“What’up,bro?”如果没有照片和更多个人信息,想找这个Kevin,即便对他来说,也难如大海捞针。

虽然在广州的社区里有很多努力工作的非洲人,但Ojuku也无法否认,正是这样一群“Kevin”导致尼日利亚声名狼藉:2009年6月,有尼日利亚“毒王”之称的罗伯特因贩卖海洛因5978.1克,在东莞市被判死刑;2011年,3个尼日利亚毒贩被判无期;2013年,佛山抓获尼日利亚贩毒团伙;2016年,尼日利亚人阿顾拉在珠海受审,他多次贩卖运送冰毒超过4000克;2017年,广州海关抓获尼日利亚籍池某、中国籍刘某等3人,缴获包装毒品作案工具和藏匿毒品道具一批……尼日利亚《先锋报》也曾报道,目前约有500名尼日利亚人正在中国监狱里服刑,其中超90%罪名与贩毒有关。

通过孔律师,我找到了阿梅案的办案人员H警官。H警官介绍,“金三角”近几年通过越南转进中国的毒品越来越多,以海洛因为主。其中,非籍贩毒人员中,尼日利亚籍毒贩占了最大的比例。这些人加入贩毒集团后,经常在中国、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活动。在珠三角,他们借做服装、鞋子、皮具贸易之名,认识、接近中国女子,并利用其贩毒。H说,阿梅当然不会知道,对待不同类型、不同性格的中国女子,这些“Kevin”们有不同的策略和方法:“对缺乏爱情的单身女子或离异女人,他们会甜言蜜语、疯狂追求,让对方成为女朋友;对家庭贫困的女子,则以金钱和前途引诱;对阿梅这种有事业心的女孩,则以帮助对方做外贸生意、带其出国建立国际商贸关系为由。他们通过种种借口和手段,一步步获得对方信任,然后利用对方身份证件寄收邮件、包裹,或者请对方帮忙收寄邮件,当然,也会聘请对方出国旅行、拿‘样品’,这些都是他们贩毒手段。”经过H手上的类似阿梅这样的案件,一年不少于10单,6成以上有中国女子涉及其中,他也相信这些中国女性大多是无辜受骗者。但是,“Kevin”们太聪明了,他们有计划、目标,一步步引诱、利用,一旦发现中国女子被抓,他们就立刻消失得无踪无影,而受骗者又难以自证清白,无辜受冤。H说,在佛山,曾有给非洲毒贩生了孩子的中国女子,被抓的时候都不知道对方拿她的身份信息邮寄过多少毒品,最后死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被骗了,只能抱着孩子痛哭。5Kevin凭空消失了,警察也无可奈何。被关进越南监狱里的阿梅,前半年也只是哭。

监狱里,生活简单而枯燥。每天早上5点半必须起床,洗漱后,6点吃一碗连青菜都没有的白饭早餐,7点开始劳作,中午11点半吃午餐——比早餐多一份青菜,午饭后继续劳作,直到6点半的晚饭时间。晚饭的白饭可以自己添加,除了青菜,偶尔还会有一块豆腐或一个鸡蛋。犯人们每日劳作至少8个小时,主要是制作拜神所用的香烛、香线,必须完成规定的产量。日日如此,月月如此。

作为外籍囚犯,阿梅与其他女犯格格不入,不得不在夹缝中求生。刚进去一段时间,阿梅和C关在同一个监狱,不同牢房。C很快结识了一群狱友,组成一个团伙,时常欺负阿梅。劳作的时候,阿梅完成的香烛会被她们明目张胆或偷偷拿走,扔回来未包装的香烛,导致阿梅每天至少加班到晚上10点才能完成当日工作量;阿梅不能闻烟味,她们却故意在她面前吸烟,把烟吐在她脸上,让她咳嗽不已;阿梅买的开水,时常会被用光,她的水壶里,会出现唾液。阿梅走路必须时刻关注着脚下,因为总会有人伸腿出来绊她,走得慢了,总会有人用力推她,顺便捏她;她们故意在阿梅面前做下流动作,说黄色笑话,关键词还要用英文重复几次……阿梅试过跟监狱管教投诉,管教却说,他们无法处理犯人的生活问题。

不久后的一个深夜,阿梅听见牢房里传来阵阵哀叫声,第二天,C就被转移去了其他监狱。然后,阿梅被分配搬进了C曾经住的房间。住进去的当天,房间里的一个女犯N就问阿梅是否认识Kevin。阿梅害怕,连连摇头,躲到一边。但阿梅隐隐感觉,这个女人知道一些内情,于是也有意识接近N。每次收到家人寄来的衣服、食品、生活用品,阿梅总是和N分享。得到好处的N慢慢不再欺负阿梅,开始把阿梅当成朋友。

阿梅逐渐得知,N是泰国人,从小离家出走,是个性工作者。她在马来西亚的红灯区认识了她的男朋友,在越南被抓后,便与男朋友断了联系。入狱多年,她从未收过任何包裹,也从未有任何人探望过她,没有钱,她也无法买通管教联系男朋友。N告诉阿梅,她之所以一见阿梅就问她是否认识Kevin,是因为Kevin“是我们团伙里的兄弟,你是她女朋友,我会帮你的,不让别人欺负你”——原来N一直错以为阿梅是Kevin的女友。N还向阿梅透露了更多的信息:她确实是毒贩,与男朋友在东南亚多国贩毒多年。他们和Kevin都隶属于于马来西亚的一个贩毒集团,Kevin的区域以中国为主,C是Kevin的手下。她在泰国贩毒时候曾见过C,因为她贩毒拿的份额比C多,C还曾在集团里闹过一次事。N说,C很泼辣,也很狠心,生气的时候随便打人、骂人。C喜欢到处说谎,说自己有老公、家里很有钱。而阿梅之所以总被女犯们排挤刁难,就是因为C曾给她们说,自己看着阿梅可怜没有家人,给阿梅买过饭吃,没想到阿梅翻脸不认人,所以一有机会就找人“修理”阿梅……N还告诉阿梅,C之被转移了监狱的原因是她怀孕了。越南监狱有规定,如果女犯怀孕了,犯人可以出狱生孩子,但孩子的父亲如果被查出来,则必须入狱。那个男人不想入狱,就找人给C传来了一根木柄牙刷,要C堕胎。C一开始不愿意,但好几次夜里被蒙起脸“修理”。于是,在N的协助下,C用那个牙刷堕了胎。阿梅才明白,她那晚听到的哀嚎声是怎么回事。

阿梅慢慢知道,她那个房间40多个女犯,罪名几乎都与毒品相关,其中还有7、8个中国籍女子。刚进去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但时间久了,阿梅发现,别的国家的犯人大多数是相互认识的,也大都认识Kevin,很有可能都是同一个贩毒团伙的。她尝试过和另外几个中国犯人交流,但是每次都会被团体里的外国犯人骚扰。阿梅想通过N打听Kevin的下落,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她把家里寄来的钱分了一些给N。N有了钱,通过另一个犯人买通了管教,在手机上用facebook联系到了男朋友。N告诉男朋友,自己在越南的监狱里,但只要对方不忘记她,把她救出去,她绝对不会出卖对方。N的男朋友为了验证了N的身份,问了她十多个问题,确认是N本人后,才说,贩毒集团里好几个人都被抓了,现在要很小心。N保证,只需要给她打生活费,她会死守秘密。N告诉阿梅,她真的很爱这个男朋友——即便从facebook上看到男朋友已经逃到了法国,还有了其他女朋友——“他是爱我的,是我被抓了消失了,他才找其他女朋友的”。后来, N的男朋友真的通过管教的渠道,给N打来300美元,N只能拿到一半,还给阿梅买了饼干。可N和男朋友又通了几次电话后,却开始慢慢疏远了阿梅。

阿梅猜想,N可能已经从男朋友口中得知,自己不是Kevin的女朋友,不是他们团伙的人,不值得“帮助”。没有了N的援助,阿梅在监狱里更加孤立无助,此后的每一天她都过得胆战心惊:“吃饭的时候,总要看着打饭,喝水的时候,每次都要先洗洗杯子,晚上睡觉也不安稳,我真的怕,怕哪一天被毒死了或被掐死了。”

一年前,看到一个狱友无缘无故死在水池旁,阿梅也想过一死了之,但每当想自杀的时候,父母姐弟的脸总会出现在她面前:“我太不孝了,还没好好地报答父母呢。”

阿梅曾把自己掌握的贩毒集团和Kevin可能在法国的信息,都写成信寄给中国驻越南大使馆,但信件是否真正被寄出、接收,她并不清楚。今年是阿梅在监狱的第六个年头,在与她见面之前,我咨询过律师、警方,但反馈都是令人绝望的:现场人赃并获,毒品量大,还有认罪书,阿梅的案子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性。原本指望大赦,然而2016年越南农历春节最大规模的4000犯人大赦中,阿梅并未被选上大赦名单。

“其实,我不知道怎么能帮到你。”在医院的饭堂里,我坦率地告诉花钱以“保外就医”理由暂时来到医院的阿梅,我可能无法帮到她。阿梅低下头,久久地沉默着。近5个小时的讲述中,除了讲到想自杀却感觉对不起父母时带着哭腔,她一直克制着情绪,平静讲述。直到最后上警车回监狱,她才流下了眼泪,告诉我:“我其实也不知道你能怎么帮到我。可是,至少写出来,让大家知道,我是无辜的;也让更多的女孩子知道,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你知道吗,监狱里还有跟我差不多的中国女孩子,有北京的,有上海的……”我看着阿梅泪如雨下的脸,只能一声无力的叹息:在人生最该绽放的年华,她们却在监狱荒废,而最让人绝望的,是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尽头。(完结)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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