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中學女同學，因為家住在陸家嘴，經常被同學們開玩笑說是'頂富婆'，好像她與我們已經不屬於同一個階層似的。”
陸家嘴。
文 | 陳季冰
我生在上海，長在上海，但我極少去陸家嘴。
當你站在洋氣而浪漫的外灘大堤上，面對著黃浦江對岸陸家嘴高聳入雲的天際線，你可能會產生一種生逢其時的抱負感。
但我相信，更多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像我一樣，直到浦東開發開放已近30年後的今天，內心裡對黃浦江對岸這片熱土依然有一絲莫名的疏離感。
陸家嘴就在上海的中心城區，但它彷彿更多地屬於世界，屬於未來，而不屬於此時此地的普通上海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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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窮鄉僻壤”到“鑽石地塊”
時間的確能夠改變一切。
我剛剛當記者那會兒是上世紀90年代初，浦東開發還剛起步。有一段時間，滬上媒體討論得最多的話題之一便是所謂“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間房”，主旨是批評上海市民封閉、狹隘、保守的觀念。
以今日四通八達的地鐵來衡量，陸家嘴距離聞名遐邇的南京東路商業街只有一站路，距離象徵市中心的人民廣場只有兩站路……但那時它在市民心理上的距離卻那麼遙遠。
20世紀90年代外灘陸家嘴。
十多年以後，到了新世紀頭一個十年的中葉，當時上海發行量最大的《新民晚報》上發表了一篇小文章，其中有句話大意是說，在陸家嘴，如果你說上海話，會被別人看不起的。暗喻陸家嘴的通用口語是英語和普通話。
這事一度引發軒然大波，許多上海市民親往、寫信或致電報社，對這句話表達了強烈抗議。他們認為，這是在侮辱老上海人，有些人甚至對它扣上了一頂“歧視”的大帽子。
但不管怎麼說，這折射出一個事實：短短十多年裡，陸家嘴就從一塊沒人想去的“窮鄉僻壤”搖身一變成為全上海最高大上的“鑽石地塊”。
21世紀陸家嘴。
確實，如今那裡匯聚了全球許多金融機構的中國區乃至亞太區總部，是中國最大的金融中心，故而有“中國曼哈頓”之稱。著名的上海證券交易所、上海期貨交易所和中國人民銀行第二總部都設在那裡。
此外，中國最高的幾幢摩天大樓，像金茂大廈、環球金融中心和上海中心，也都坐落在陸家嘴。所以現在它還成了西方人拍電影和電視劇時涉及到有關中國的背景時最常用的取景地，那裡的房價也是幾十萬一平米。我有個中學女同學，因為家住在陸家嘴，經常被同學們開玩笑說是“頂級富婆”，好像她與我們已經不屬於同一個階層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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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是望著東方明珠電視塔升起來
說起來，我第一次去陸家嘴已是20歲以後的事了。那應該是在上世紀80年代末。當時我在同濟大學念城市燃氣專業，去陸家嘴是為了到浦東煤氣廠實習。
在上海開埠以後的100多年裡，浦東雖然與浦西只有淺淺的一江之隔，但依然主要是農村。而與中心市區最近的陸家嘴一帶則有一層薄薄的非農業區，佈滿了雜亂的倉庫、碼頭、堆棧和工廠。當年我輾轉三部公交車，花了幾個小時來回的那個陸家嘴，還是那個樣子。
這種狀況直到1990年黨中央、國務院宣佈浦東開發開放才結束。
90年代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文匯報工作，文匯報大樓突兀地聳立在外灘大片漂亮的歐式建築群中間。那些年我每天上班的時候只要一抬眼，就能將陸家嘴的日新月異盡收眼底。
文匯報位於圓明園路的原辦公樓。資料圖
我幾乎是望著東方明珠電視塔和金茂大廈一天天地從地平線上升起來的。外形像一座寶塔的金茂大廈超過了400米，曾是世界第一高樓，並長久雄霸中國第一高樓的位置。
後來，金茂大廈被擠出了中國高樓排行榜前五位，但它的身旁卻崛起了高達600多米的上海中心大廈，它現在是新的中國第一高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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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東新區飛快長大，創造上海1/3的GDP
整個浦東也是這樣飛快地日長夜大的，從最初的陸家嘴金融貿易區、外高橋保稅區、金橋出口加工區、張江高科技園區，到後來的洋山深水港，直至最近幾年才有的上海自貿區……今日的浦東新區，面積不到上海市的1/5，常住人口不到全市的1/4，卻創造了上海將近1/3 的GDP。
上海2017年各區常住人口及GDP。圖片來源：中國產業信息
最重要的是，浦東新區集聚了中國最重要和領先的產業集群。例如，除了陸家嘴是全國金融中心之外，中國的國產商用大飛機、國產地鐵列車等先進產業都在浦東新區。
此外，這裡還有中國最重要的前沿技術國家實驗室以及一大批高新技術企業，涉及基因生物醫藥、3D打印、人工智能等等領域。
如果說上海是中國改革開放的排頭兵的話，浦東新區就是上海的先遣試驗區。━━━━
陸家嘴與浦東是中國40年改革開放的縮影
在陸家嘴林立的摩天大樓紛紛拔地而起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人們抱怨得最多的便是那裡的交通問題。主要倒不是因為那裡經常堵車，而是因為那裡的馬路都特別寬，加上錯綜複雜的立體式道路系統，給一般行人的步行帶來了很多不方便。
有段時間，在上海的公共討論中，陸家嘴成了現代城市規劃設計“不以人為本”的反面典型。
市政當局在輿論壓力之下排除眾多困難，在陸家嘴修建了一座無比龐大的人行環形天橋，用它將許多公共交通設施和大樓連接起來，以便於人們步行到達自己想去的目的地。但不管怎麼說，這樣的亡羊補牢之舉終究還是不能彌補先前規劃時留下的永久性遺憾。
陸家嘴環形天橋。
我有時想，為什麼時至今日，我們那麼多上海本地市民對於陸家嘴仍有些許心理上的疏離感，這種微妙的情緒是所有外來的“新上海人”無法感受到的，這大概就是原因之一。
陸家嘴也好，整個浦東新區也好，我每一次去那裡，都會跟我太太感慨：那裡已不是我從小到大所熟悉的上海——那個既海派優雅、又瀰漫著市井生活氣息的老上海。到了浦東，經常有恍如身處在外國的感覺。
這大概也是中國40年改革開放歷程的一個縮影。陸家嘴和整個浦東新區的飛速進步是有目共睹的，但在下一階段的新的改革開放中，我們應該更多地將重點聚焦於“人”本身，更主動地延續我們自己千百年來形成的文化脈絡，因為，現代化的目的是為了人，而不是其他。
編輯： 新吾 實習生：範娜娜 校對： 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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