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霍小玉(上)

「傳奇」霍小玉(上)

唐朝大曆年間,隴西郡(今甘肅隴西一帶)有個書生名叫李益,相熟的人喚他十郎,年方二十就考中進士,算得上是個出類拔萃、鶴立雞群的才子。進士第二年,吏部按規定將為那些已取得進士出身,想早日做官的人舉行復試,李益信心百倍地前去應試。於是六月裡,他來到長安,住在新縣裡,準備應試。

李益出身在門第高貴的家庭。他風流倜儻,才思敏捷,其詩詞文章膾炙人口,被人們廣為傳誦,大家都認為他是文壇的佼佼者。許多文學前輩對他推崇備至,認為他是難得的人才。李益自己也很自負,以為自己才貌過人,一心要找個美貌秀雅的妻子相配,他廣求長安的名流妓女,可是很久都沒有如願。

長安城有個叫鮑十一孃的媒婆,原是已故薛駙馬府中的婢女,贖身嫁人多年了。這媒婆性情乖巧柔順,又極會說話,經常出入於長安城裡的豪門大戶、皇親國戚之家,若論為男女牽線搭橋的本領,可算是長安城裡數一數二的人物。鮑十一娘受了李益真誠的拜求,又收了他的厚禮,心中很是感激,對他所託的事分外賣力。

一晃幾個月過去了。這天下午李益正在客館的南亭裡閒坐,鮑十一娘忽然來了。他連忙迎上去問道“鮑家媽媽今日光臨,莫非有什麼好事?”

“這幾天做美夢了嗎?”鮑十一娘滿臉堆著笑,接著說道“有一位名妓,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和十郎正好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李益聽了,高興得直跳起來,頓時神采飛揚,全身輕快,拉住鮑十一娘,一邊下拜,一邊道謝說“真是這樣,別說一輩子給她做奴僕,就是叫晚生去死晚生也心甘情願。”

他急忙詢問那女子的姓名和住址。鮑十一娘告訴李益道“這姑娘是已故霍王最小的女兒,名叫小玉,霍王生前最喜歡她。小玉的生母叫淨持,原是霍王的寵婢。霍王去世後,兄弟們因為小玉是侍妾生的,不願意收留她們母女,就分給她們一些財產,讓她們搬出王府另找房屋居住,並改姓鄭。旁人也不知道她就是霍王的女兒。小玉天生麗質,老身這一輩子還真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姑娘。她情趣高雅,事事超群,詩詞音樂沒有一樣不通曉的。昨天小玉的母親託老身為小玉找一個才貌般配的郎君,老身向她詳細介紹了十郎。她也知道你李十郎的名字,覺得十分滿意。她家住在勝業坊。老身已與她們母女約好,明天中午,十郎到巷口去找一個叫桂子的丫鬟,她會領路的。”

鮑十一娘走後,李益急忙準備起來。他的堂兄當時做京兆參軍,李益叫僕人到他那裡借來一匹青灰色帶金籠頭的駿馬。他晚上洗澡更衣,精心修飾了儀容。想到第二天就要見到那位絕代佳人,興奮得一整夜都沒閤眼。天剛麻麻亮,李益戴上頭巾,拿著鏡子照了又照,生怕有什麼地方不合適,這樣折騰來折騰去,一直到中午。時辰一到,李益騎上馬一路小跑,直奔勝業坊。

到了約定地點,果然有個丫鬟在等候。

那丫鬟走上前來問道“公子是李十郎吧?”

“正是。”李益跳下馬來,丫鬟叫人把馬牽到屋後去,領著李益走進後院,返身關了大門。

媒婆鮑十一娘從屋裡走出開玩笑地說“何方小子竟敢莽莽撞撞地闖到這裡來!”

李益也打趣了幾句,說笑間他被帶入中門,鮑十一娘已先進去通報。只見院子裡種著四棵櫻桃樹,西北角懸著一鸚鵡籠。籠內的鸚鵡看見李益進來,開口叫道“有人來了,快放簾子!”李益本來臉皮薄,心裡又有些不踏實,忽然聽到鸚鵡說話,吃了一驚,不敢再往前走。

正在侷促不安的時候,鮑十一娘陪著小玉的母親淨持走下石階迎了出來。進屋後,主客相對坐下。淨持對李益說“一向聽說十郎才華出眾,現在看來果真儀表俊秀,名不虛傳。老身有個女兒,雖然缺少教訓,但長得還不算醜陋,倘若能與公子相配,倒也合適。老身欲將她的終身託付給公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李益急道“晚生才質鄙陋平庸,想不到媽媽這樣看得起晚生,使晚生受寵若驚。若蒙將晚生留在府上,無論生前死後,晚生都感到極大的榮幸!”

淨持於是吩咐僕人擺上酒餚,又從東面的閨房中把小玉叫了出來,李益連忙站起來迎接。兩人站在一起,就像瓊林玉樹般相互輝映,滿屋子頓覺光彩照人。

小玉在母親旁邊坐下。淨持對小玉說“你平時喜歡唸的‘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就是這位李十郎的詩句。你整天吟誦思念,如今見了十郎,還不快來見禮!”

小玉低頭微笑,輕聲細語地說“見面甚於聞名,才子豈能無貌?”

李益站起身來朝小玉連連躬身道“小娘子愛才,小生重貌,你我二人今日相逢,這就是所謂郎才女貌了。”

母女倆互相看了看,會心地笑了起來。喝了幾杯酒後,李益起身請小玉唱歌。小玉開始不肯唱,經不住母親的催促,只得唱了一曲,歌聲清脆嘹亮,宛轉悠揚。

喝完酒,天已黑了。鮑十一娘領李益到西院歇息。靜靜的屋子,幽深的庭院,室內窗簾帷幕布置得十分華麗。鮑十二孃吩咐丫鬟桂子、浣紗給李益脫去靴子和外衣。不一會,小玉進來,二人溫言軟語,款款交談。小玉言詞文雅溫柔,聲音婉轉迷人。她輕解羅衣,顯出說不盡的嬌羞之狀。這夜,二人紅帷帳中,鴛鴦枕上,極盡歡愛。李益覺得,就是楚襄王巫山會神女,曹植洛水遇宓妃,也不過如此啊!

到了半夜,小玉忽然流著眼淚對李益說“妾本來是一個妓女,知道配不上公子。今日憑著一點姿色,才得到公子的愛憐,只怕有一天青春消失,公子的情愛也會轉移的。到那時,妾將會像沒有樹木攀附的女蘿般失去依靠,也將像秋天的扇子被人隨便拋棄。如今在這快樂時刻,妾想起往後,就忍不住傷心起來。”

李益聽了這番話,十分感慨,伸出手臂讓小玉枕在自己的臂彎上,摟著她溫情地說“小生平生的希冀,今日好不容易才如願以償。今後即使粉身碎骨,小生也不會辜負娘子!娘子為什麼要說這樣喪氣的話呢?請娘子拿一幅白絹來,小生與娘子立下盟約。”

小玉收住眼淚,吩咐丫鬟櫻桃揭起帷帳,拿著蠟燭,又把筆硯給了李益。原來小玉平日除吹奏彈唱之外,還喜歡寫詩作文,書箱筆硯都是從前霍王府中的舊物,一切現成。她打開繡囊取出一塊三尺長有黑色豎格的白絹交給李益。李益平素才思敏捷,提起筆來一揮而就,他把他倆的愛情比為山河樣的深厚,日月般的誠摯,發誓萬古不移。山盟海誓之詞,句句懇切,令人感動。寫完了,小玉把它珍藏在寶箱裡。自此之後,二人恩愛無比,就像在雲端裡比翼齊飛的翡翠鳥一樣。

這樣過了兩年,二人始終日夜相伴,形影不離。

第三年的春天,李益通過了吏部的複試,被委派到鄭縣去做主簿。到了四月赴任之期已近,李益打算到鄭縣上任後,就告假到東都洛陽探望父母,長安的親友們紛紛設宴為他餞行。

這時的長安,殘紅在樹,新綠成蔭,春天雖然還沒完全退去,但初夏的景色已是隨處可見了。每當飲宴完畢、賓客散去的時候,小玉的心裡便充滿了離別的悲愁。她對李益說“以郎君的才氣和名聲,仰慕的人一定很多,願意和郎君結親的人家肯定不少。再說郎君堂上還有父母,本人又沒有明媒正娶的妻子,這次回家去,必定會結一門好親。妾與郎君之間的山盟海誓只不過是幾句空話罷了。不過妾有一個小小的心願,想把它說出來,希望郎君能永遠記在心裡,不知道郎君願不願意聽?”

李益臉上露出很驚奇的表情,說道“小生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娘子嗎?為什麼忽然說起這樣的話!娘子有什麼心願,請說出來,小生一定牢牢記在心上。”

小玉說“妾今年十八歲,郎君也才二十二歲,如果郎君三十歲成家,還有八年,願郎君與妾這一生全部的歡愛,在這八年中享受完。八年之後,郎君另選名門閨秀,再結良緣,也不為晚。那時妾會遠離紅塵,出家做尼姑,一生的心願,也就滿足了。”

李益聽了,又慚愧又感激,禁不住流下淚來、便對小玉說“當年小生與娘子立下的誓言,小生死活都會遵守的。和娘子白頭到老,尚且感到不夠,哪會三心二意,見異思遷呢!娘子不要多心,只需好好地呆在家裡等著。到了八月,小生定派人來接娘子,相見的日子決不會太遠。”

這樣又過了幾天,李益告別小玉,到鄭縣赴任去了。

他上任十天,就告假到洛陽探望父母。在李益還沒到家之前,他母親就為他和盧家表妹議了親,婚約已經定了。李母平素對子女管束很嚴,李益到家聽說後,雖然心中猶豫,卻不敢推辭,只得備了禮品前去盧家拜謝,並且商定在近期舉行婚禮。盧家也是名門望族,女兒出嫁,聘禮要一百萬,不滿這個數,按照規矩婚禮是不能舉行的。李家門第雖高,但家境貧寒,籌辦婚事的這筆開銷,必須向人去借。李益於是到很遠的地方去求親告友,從秋天一直跑到第二年夏天,走遍了江淮一帶。他自知對不起小玉,毀了盟約,說好去長安接她的日期也耽誤很久,就乾脆狠起心腸,一點音信也不給小玉,好讓她斷了念頭。他還叮囑長安的親友,不要向小玉透露自己的消息。

小玉見李益過了八月還未來接她,就到處向人打聽他的消息,得到的都是些編造的謊話,而且說法每天都不相同。小玉又多次求神問卦,心中異常愁苦,這樣苦熬了一年多,漸漸憂鬱成病,臥床不起,瘦得不成人樣。雖然李益沒有捎來片紙隻字,但小玉對他的想念和期盼卻一點也沒改變。她託付李益的親友,請他們打聽李益的消息。因為尋找得迫切,花了不少銀錢,手頭感到越來越拮据,沒辦法只得悄悄叫丫鬟從箱中拿些衣服、古玩去變賣,多數是放在西市侯景先的舊貨鋪寄售。

有一回,她叫丫鬟浣紗拿一隻紫玉釵到侯景先的鋪子去,路上遇到一位在皇宮作坊裡雕刻玉器的老玉匠,他看到浣紗手上拿著的玉釵,走過來把玉釵看了一會說“這支釵是老漢做的。那年霍王的小女兒要梳頭上鬟,霍王讓老漢做這支釵,賞了老漢一萬錢。這事到現在老漢還記得很清楚。姑娘是什麼人,從哪裡得到這支釵?”

“小婢家娘子正是霍王的小愛女。”浣紗說,“霍王一死,她被迫離家,失身於人。官人前些日子到洛陽去了,至今沒有音信。小婢家娘子憂鬱成病,已經快兩年了。她讓小婢把這支釵賣了,換些錢來以便請人打探官人的消息。”

“富貴人家的少爺小姐,一旦失勢,墮落風塵,竟會落到這種境地!”老玉匠聽了,忍不住掉下淚來,接著說道“老漢活在這世上的日子已不多了,看到世間這種盛衰變故,心中真有說不出的傷心。”

老玉匠把浣紗帶到延光公主的府上,把這事向公主說了,公主很同情小玉的遭遇,嘆息了好一會,給了浣紗十二萬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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