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牛倌

旧时,凡是豪绅大族,院前门楼高高的门楣上,都会写上醒目的“耕读传家”四个大字。

耕就必须有牛,有牛就会有牧牛的人。这就是牛倌。

改革之初,我家分到了一头菜牛。抓阄抓的。菜牛就是老弱病残,不能耕地的牛。父亲连叹手臭,但也无法可想,如是筑起牛舍,圈养起来。

老牛也曾有过輝煌的过去。年轻时也是孔武有力,威风八面。格斗时有一头把另一只状硕的公牛掀入百丈深渊的传奇记录!父亲虽然生气,还是悉心呵护,捉虫,洗澡,上夜草。半年不到,老牛也变的毛光水滑,邻居们疑惑,莫不是这牛要返老还童?

可谁也挨不过岁月的雕刀,父亲赶牛饮水,回家的路上,老牛牛失前蹄,差点载进了路旁的深沟。“家有万贯,血财不算”。父亲狠心地一跺脚,牙一咬,还是卖了吧!

牛都是有灵性的。要卖的前两天,老牛就开始不吃不喝,长长地哀声牟叫,待到牛贩子来了,父亲也不摘鈴,说它的东西就让它带走吧,老牛口吐白沫,嘴角垂涎,牛眼中似有泪光盈现,仰头嘶嚎,一步三回头,叫的父亲泪水储满了双眼……

长福老表是我的平辈,但年岁和我父辈相仿。他养的牛究取了小孩的名字,公牛叫“捣包”,母牛肚皮布满了白花点,便叫“花子”。每到暮色四合,长福便长声呼唤,“捣包~花子~牟儿~回家了……”,声音棉和,有如呼唤自己的孩子。公牛母牛听到主人的叫喊,爬的再高,也呼儿带女,快步跑回主人的身边……

「美文」牛倌​洞子沟的王一庆更是奇葩,用小牛做了陪嫁。老王本看不上一贫如洗到女婿,无奈拗不过女儿的执着,只好还是置办了丰盈的嫁妆,末了,又从牛栏里牵出一头半岁母牛,系上红花,锁吶声声,鞭炮轰鸣,开开开心心嫁了女儿……

十年后,老王六十大寿,女儿女婿带上儿女,提上好酒,赶着一公一母两头黄牛,来给父亲做寿,翁婿二人把酒言欢,喝的酣畅淋漓,双双醉倒在门前的磨盘上……

最闲适的牛倌也算从宝了。这货打小就不愿操心,老婆当家。干完农活,晕上几盅小酒,披起蓑衣,戴上斗笠,把一群牛们轰上高高的山岗,扯起沙哑的嗓子吼上一腔,空谷回响,回声荡漾。回望脚下的小山村,炊烟袅袅,鸡鸣狗叫,山路两旁,红花儿,白花儿开的热闹。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牛倌的状元,当属班举表叔。

班举和我父亲同庚,我执子侄礼,叫他表叔。班举一生牧牛,深知牛性。圈舍建在通风透气的高处,牛羊分开。牛羊未到性成熟,即行阉割,这样保证了品种的优良。每到季节,洗胃,灌药,打虫。他的牛总要比别家都要膘肥体壮。

农耕季节,两三点钟,便听到柔柔,柔柔的鈴声,那是班举早起喂牛了,苞谷叶必须卫生脆干的,检掉须穗,洒上盐水,牛们吃的欢实,才有气力干活!牛养的好不好,耕田上见分晓。广阔的田野,才是牛们驰骋的地方。班举耕地,才显出精气神。牛鞭在空中炸响,只轻轻地落在牛的脊背上,牛们低头拱脊,四蹄疾驰,只听一片吱吱呼呼轻微的脆响,坚实的土地在锐利的梨铧下翻起了圈圈波浪。到了地头,只需“吁……”一声牛便停下,这时人如天神,牛如游龙,真是威风凛凛啊。

「美文」牛倌​农闲了,班举便带上挎蓝,牧牛,采药,打柴。繁殖多的牛就卖了,那是孙儿们的学费和过年的衣裳。

班举七十八岁时,身体不错的儿子究先他而去了。班举一夜之间变得更加苍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再起来放牛,却再也赶不上牛儿的脚步了,听话的牛儿再在那里等啊等啊,它们多麽希望老主人的鞭子再轻轻的落到自己到身上,却再也没有等到。

卖了吧!那是多麽残酷,多麽不舍啊!卖牛的那一天班举久久地牵着牛的鼻穿不放,这是他的生命,也是祖祖辈辈的念想。

牛一卖,班举再也没有放下过竹杖。母亲的葬礼上,班举伸出布满青筋的大手和我紧紧相握,老泪扑簌簌洒在裸露的脚杆上,念叨到:“茂学,我老了,不中用了,干不动了啊,干不动了啊……”

老人的悲伤,不仅有儿子的离去,还有自己对身后有之事的怅惘啊。老人的孙子孙女猜出了老人心思,老人生病,把他送进最好的医院。老人走了,披麻戴孝热热闹闹,锣鼓声中,把他葬在高岗,是他经常放牛经过的地方。老伴儿也被接进城里,和孙儿、重孙们一起。耄耋之年,老人脸上满是幸福和安详……

每次扫墓,班举的孙子孙女都忍不住对着空闊的牛栏、羊圈深情凝望。那是自己筹集学费的地方,也是祖祖辈辈播洒梦想的所在。到了我们这一代,却是那麽寂寥和苍凉。

「美文」牛倌​大江东去,岁月流畅,难道,就再也回不到我们起始的地方?泪眼婆娑中,姐弟们又分明看着祖父赶着几头牛,跟着几只羊,牛蹄阵阵,羊儿咩咩,微笑着把它们关进原来的地方。

高高的白杨树在一旁哗哗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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