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乡村碓声

作者|蒙鹏

曾经,碓是乡村的必备农具。碓声则是乡村的记忆,是劳动的音符。乡村从碓声中醒来,又在碓声中慢慢睡去。宛如日升日没,月隐月现,潮起潮落,花开花谢,昼夜不停,年年如斯。

村人采用古法造纸,每天都用碓。碓声如公鸡报晓,一碓响起,百碓响应,或幽咽,或急促,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我喜欢倾听碓声。从碓声里,我能知道打碓的人是老人还是小孩,是小伙子还是小媳妇;能知道那家打多少料子(构皮),舂几碓纸花(造纸原料);能感受到打碓人的挥汗如雨、气喘吁吁。悠扬婉转的碓声,就是造纸的标志,就是生活的盼头。

【散文】乡村碓声

记忆中,村里每家都有碓,有一个的,也有两三个的,安放在房前屋后。我家就有两个,一个是凹碓,一个是平碓。凹碓的大碓窝是在磨石沟打的,打磨好后有两三百斤,在几个乡亲的护送下,父亲歇了几肩气,顺着以且河,把碓窝背到家里,安放在老屋西边的墙下。说起这件事,父亲颇为自豪。

凹碓安好后,哪家有点谷子,都拿来脱粒。为的是大碓窝脱粒效率高啊。纳雍人春节流行吃粑粑,糯米做的,有芝麻和猪肉两种馅,有点类似于北方的饺子、馄饨。以前农村没有磨面机,那大碓窝就唱主角,村人都排队来磕面。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很有年味。大家相互帮衬,踏碓的踏碓,喂碓的喂碓,筛面的筛面。小孩子也爱凑热闹,东跳西窜,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人情味那个浓啊。父亲母亲热心很,有空也来搭把手。这样的热闹场面要持续几天,直到大年三十。

【散文】乡村碓声

凹碓更多时候是用来舂纸花。有几年,村里流行抄纸花纸。纸花是印刷书本时切下的边角余料,加在构皮中,降低成本。纸花要泡湿、煮烂、舂成浆,才能造纸。父亲要抄纸,母亲要晒纸。打碓的事,自然落到兄弟几个头上。一人喂碓,几人打碓。喂碓是最轻松的,都争着喂。于是轮流着喂,谁也没话说。每天要舂一碓或两碓纸花,耗时一个小时左右。尽管舂舂停停,却也能完成任务。两碓纸花舂下来,大家都歪在一边歇气。父亲抄完纸,母亲晒完纸,也会来帮忙。一家人在暮色中打碓、吃饭、围炉夜话,结束一天的劳动。

相对凹碓而言,平碓专用于造纸。在构皮浸泡、蒸煮后,需要舂打,才能制浆。因此造纸人家都有平碓。平碓的碓头是木头,碓底则是石板,石板上凿有螺纹。利用螺纹和木头的撞击,将构皮纤维斩断、剁细。舂完纸花,兄弟几个就打料子,时间在半小时以上。因此,兄弟几个视打碓为畏途,能牵牛下河喝水的就牵牛,能打猪草就去打猪草,能挑水就去挑水,躲过一次是一次。常常是完成今天的,心焦明天的,何日是个头啊。

【散文】乡村碓声

就这样,碓声在村子上空响起,停下,又响起,又停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乎永远不知疲倦。它伴随着乡间的虫鸣鸟叫、鸡鸣犬吠;伴随着牧童横笛、老农荷锄;伴随着蜂蝶觅花、蜻蜓点水;伴随着牛羊出圈、黄鹂归巢;也伴随着我度过童年时光。

渐渐地,村里水田被放干,村人也不再造纸花纸,打碓和磨面也用上工业机器,踏碓失去了使用价值。家里的两个踏碓,像村里的其它踏碓一样被废弃,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老屋西边添房时,踏碓不知道被搬到哪里去了。

现在,不管是平碓还是凹碓,在村里已难觅踪迹。也许多年以后,我们的子辈只能从父辈的口中,依稀想象踏碓的样子,回味踏碓的旋律。几代人以后,踏碓像村里远去物什一样,成为一个时代的绝唱,成为历史永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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