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病例。
患者为车祸伤，腹部伤得很重，肝、脾、肠管都有破损，送到医院时已经奄奄一息。急诊手术很快就开始实施，由于伤情复杂，手术做得很大，术中出血很多，输了很多血，也用了很多块纱布。
手术从夜里十点一直做到凌晨五点。
当确定这个手术已经成功的时候，主刀的主任首先离开了手术台，摘下手套一屁股坐在了墙角的凳子上。其实，这时所有的人都已经很累了。
但是在最后点数的时候，纱布少了一块！
台上的医生在肚子里找了半天没找着，认为那块纱布一定在台下。于是台上的器械护士和台下巡回护士一起再点数，点着点着不知怎么数目又对了，于是就关腹结束手术，患者随即被送进了外科监护室。
第二天，那位台上护士一觉醒来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便联系当时参与手术的主管医师，建议复查个片子再确认一下（现在手术用的纱布上都有显影物质，在X线下可以显影）。主管医生随即安排了检查，结果证实那纱布果然还在肚子里！只能再做一次手术！
于是那患者以腹腔内出血的名义再次被送进了手术室，这次因为有了清晰的定位，纱布被顺利找到，手术很快就完成了。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就是：怎么跟患者交代？要实话实说吗？
摆在医生面前的道路有两条：第一是实话实说，这无疑是最坦诚的做法，也是患者们希望的做法。不过，说了实话的后果可能会很好，也可能很糟（我说的很糟会比你想象的很糟还要糟）；第二是隐瞒实情，继续遮掩下去，这样做固然良心上会有点过不去，但是毕竟相对安全。
以当下医疗界的情形，如果你是那位主任，你会怎么做？如果你是患方，当医生告诉你实情之后，你会作何反应？
先别着急回答我。
事情发展的进程是这样的：主任向患者坦诚相告了这次手术的实情，患方表示理解。出院时，患者还给主诊组送了一幅锦旗，上面依旧是最常见的八个字：“医德高尚，妙手回春”。
后来有一次我跟那位主任一起吃饭，酒过三巡之后大家聊起此事，我问他：“你当时就不担心吗？”
主任：“当然担心，但如果不说实情，隐患更大。”
我把“隐患”这两个字在脑子里掂量了一下，继续问道：“这人病情很重，即便救不过来，家属也说不出啥。问题是当时他们花钱的已经不少了，如果再曝出这种事，你就不怕他们讹上你？”
主任：“即便是我们救了他的命，也不能说把纱布落人家肚子里是对的。到那种时候就随他去了，我相信天下还是好人多。”
我：“其实这事也不能说全是你们医生的责任，当时护士点数也是很有问题的。”
主任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一听我这话，随即也斜着眼睛盯着我道：“那手术干了快一夜，孩子们（护士）都快累死了！出点事你还想让她们抗着，你丫还是不是男人？！”
我虽然心里暗暗佩服他的气概，但是被骂总有点儿不甘心：“你不说不就没事了吗？干嘛非要当君子？！”
主任苦笑道：“从手术室到监护室，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我可以不说，你能保证其他人也不说吗？”
我不依不饶：“你的人缘那么好，难不成会有自己人一定要把你搞死？再说打官司总得讲证据，你在手术记录上随便编个理由，只字不提纱布的事儿，他们拿什么去告你？你这么老的资格了，这点儿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主任被我说得有点儿急了，涨红着脸一下子凑到我的跟前，大声说道：“我不想欠人什么东西。我就不信，我们拼死拼活救他的命，他就一定会要整死我！”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很为这些医生们感到不平：“凭他们的智商和刻苦劲儿，干点啥不好？干嘛非得干这费神费力又担惊受怕的事情？！”
“估计像主任这样的是因为年纪太老所以没法回头了，可主管医生也就30多岁，完全可以转行从头再来，而且现在这样的人也越来越多。至于那个住院医生，毕业才三年，出去几乎干啥都行，居然也还在这个圈里混，真是傻得可以。”
不过人们都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医生们也许是个另类。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可能是因为我自己读书太少、境界不高，所以理解不了这些“良相胚子”们普度众生的情怀。
其实，那天最让我难过的是主任醉后的那句话：“为了那块纱布，我准备了1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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