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週六下午，張婷和婆婆正帶了兒子商場購物，手機突然響個不停。見號碼陌生，張婷本不想接，但電話響得叫人心煩。
在婆婆催促下，她還是接了。電話裡傳來一個老婦的聲音，一張口就自稱是張婷的親媽，說是很多年沒見過了，很想見她一面。
張婷蒙了，她和自己親媽至少二十多年沒見過面了。對於“媽”這個詞，她是陌生的。直到結婚後，她才漸漸學會把婆婆喊媽。婆婆可憐她沒親媽，待她不錯，她這個“媽”字也就越喊越自然。
如今突然又冒出個“媽”，張婷不由心亂如麻，她下意識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道：“你打錯了吧？”
一邊掛斷了電話。。
對方很快發來了一條彩信，那是張用手機翻拍的，張婷童年時和自己生母劉翠雲的合影。曾經她也在父親珍藏的影集裡，看到過這麼張照片。
張婷還很小時，生母就甩了她們父女倆跟人跑了。她等了母親那麼多年，她都沒出現，在任何一個她需要溫暖母愛的時刻，她都沒有出現。現在，在她已堅強到不再奢求母愛的時候，她居然又出現了，造化可真會弄人啊。
有好些年，張婷對生母滿滿都是埋怨。隨著日子漸漸好轉，她才淡忘了被生母遺棄的痛心。現在，面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親媽，她很是百感交集。
倒是婆婆開導張婷，畢竟是她母親給了她生命，她也不信一個母親會有多心狠，這些年她母親肯定也是沒少牽掛她的，就讓她見見又怎樣呢。
劉翠雲也一條條給女兒發短信，訴說這些年對她的牽掛，以及不聯繫她的不得已。張婷的恨意漸漸有些消退，甚至隱隱想起了童年時有母親陪在身邊時的一些快樂片段。
02
糾結了幾天，張婷還是決定和生母見面。
見面地點約在一家咖啡館。張婷早早就訂了座位，背挺得很直地坐在那裡。她精心化了個裸妝，又把一把烏亮濃髮盤成個高高發髻，幾個異性不時向她行著注目禮。但她的眼睛只牢牢盯著咖啡館的大門。
等啊等，門口終於出現了一個伸頭伸腦，著裝豔俗的老婦，但看得出年輕時曾是個美人。眾人的驚愕目光，叫那老婦很有些不自在，張婷第一感覺這就是自己媽。果然，老婦人很快就在服務生指引下朝她走來。
倆人尷尬地對視了一會兒，還是劉翠雲笑著打破了沉寂，“女兒呀，你都這麼大啦！”
張婷想想照片上漂亮的母親，再看看面前母親已明顯發福的腰身，忽然有些心酸，頓了頓才道，“這些年您還好吧？”她感到自己的聲音乾巴巴的。
劉翠雲張了張嘴，兩行眼淚先流了下來。張婷趕緊遞上幾張餐巾紙。
劉翠雲說她當年離開張婷父女實在是迫不得已，家裡太窮了，張婷爸又是個媽寶男，那日子就更加難過。
由於當年她嫌張家窮，一直沒和張婷爸領證去。那天又和張婷奶奶吵了架，張婷爸還動手狠揍了她，她這才一狠心跟著一個開小煤窯的跑了。
誰知，那人沒多久就破產了。日子照樣過不下去，一窮二白的她只好又逃回省城，並託人在城郊找了個男人嫁了，還生了個兒子。
小日子本來還可以，誰料老公後來得了重病，一時間死又死不了，不光時時離不開人照顧，還長年累月要靠藥養著，家裡越拖越窮。
因為這病，她老公的脾氣也越來越壞，動不動家暴她。她害怕把女兒接過去也是遭罪，還不如讓她跟著自己親生父親，這才一直硬著心腸沒和女兒聯繫。
至於張婷生父藉口去南方找她，竟也一去不歸，再也沒管過女兒的事，劉翠雲也是前陣才聽偶遇的老熟人說的，正因為良心實在不安，她才想方設法聯繫上了女兒，想親自向她道歉，想著在有生之年再盡一次當母親的責任。
劉翠雲在張婷奶奶和姑姑的口中，一直是個嫌貧愛富且生活作風糟糕的壞女人，張婷也因此多少看不起她。直到親眼看見生母手背上被菸頭燙下的烙印，她才相信了劉翠雲的迫不得已。
張婷早聽過不少繼父虐待甚至傷害繼女的新聞，看著滿臉淚水的母親，她想母親應該也是愛過自己、牽掛過自己的，長久積澱的恨意，忽然就消了，她甚至心疼起面前老婦人。
她和自己婆婆那種幸福家庭滋養出來的女性，一看就有著天壤之別。她本來應該多體貼下她的。
這一感動，張婷就握住了劉翠雲的手說，以後再有啥困難，她可以來找自己這個女兒的。她嫁的人家不錯，她老公和婆婆也一定會支持她的。
劉翠雲似乎有些受寵若驚，緊緊攥住張婷的手，淚流不止。那一刻張婷的心情難以形容。
03
儘管託婆家的福，張婷現在生活得不錯，但自從和劉翠雲相認後，劉翠雲三天兩頭就會從城郊轉幾趟車來她公司，給她送上她親手煲的營養湯以及各種時鮮水果，張婷一時間幸福得有些像做夢。
那天她心疼母親擠公交出一身汗，提醒她不要太牽掛她，自己過得其實不錯。劉翠雲的表情頓時有些沮喪，問張婷是不是嫌棄她買的東西不好，張婷趕緊說不是，就是心疼你，劉翠雲這才笑了。
這天劉翠雲又給張婷拎來了一籃土雞蛋，說是一個鄰居從老家帶來的，是吃蟲草長大的雞生的，她捨不得吃，專門拎來給女兒補身體。張婷一邊道謝，一邊說自己婆婆這兩天帶孩子累病了，她正好給婆婆也送些去。
劉翠雲一聽親家母病了，也不禁有些著急，提出想去張婷公婆家拜訪下，感謝他們替她照顧女兒和小外孫，也趁機抱抱自己小外孫。
張婷愣住，畢竟之前在她婆家人面前，曾把生母說得很是不堪。
劉翠雲見張婷為難，訕訕說道，“算了，不去也罷。我知道你公婆都是體面人。再看我，像樣的見人衣服都沒一件，就算去你婆家也拿不出像樣禮物，沒準還叫你因為我被他們恥笑……”
這又何嘗不是張婷擔心的。之前婆婆雖然也說過，叫張婷帶母親來家玩兒，但張婷畢竟很多年都沒和母親接觸過了，根本不瞭解她。要是母親去了自己婆婆家言行不妥，那自己的臉還真沒地方擱。
她藉口婆婆病了家裡亂，說等過幾天再請母親過去玩兒。劉翠雲也沒再說什麼，但不開心卻顯而易見。
張婷傷害了母親有些愧疚，一下班就帶著劉翠雲去商場了買了兩套品牌衣服。劉翠雲望著試衣鏡裡煥然一新的自己笑，“這衣服哪像給我這種拿老人機的人穿的！”
聽得張婷心酸，當即又花近三千給她買了個小米手機，還在手機裡裝了不少軟件，並教會了她用支付寶，當即還轉了500塊到她支付寶裡。劉翠雲一臉幸福，連說女兒是自己這輩子的福氣。
04
叫張婷有些不爽的是，生母的出現，也讓她和婆婆的關係變得疏離。
比如母親熬燈費蠟好心給小外孫編織了雙毛線鞋，張婷樂顛顛拿回來給兒子穿上。
誰料婆婆一見，就說這鞋子用的是便宜毛線，太粗，容易扎著她寶貝孫子的腳，硬是給脫了。
張婷本來還想借這雙毛線鞋，趁機引出讓母親來婆婆家做客的話題，見此情形，只好作罷。
還有次，一個親戚和張婷婆婆聊八卦。正在婆婆家上廁所的張婷聽得一清二楚。
那個親戚很肯定地說，那種壞女人這麼多年才來認女兒，明顯是老了還窮困潦倒，想靠著嫁了好公婆家的女兒養老呢，這種窮人必須趁早遠離。 婆婆說的什麼張婷沒聽到，但還是感到兩頰發燙。
母女倆有了親密互動後，母親不時會給張婷灌輸些女人必須掌握經濟大權，否則腰桿子挺不直的觀念。張婷暗想，朱家的親友果然是骨子裡看不起，她這種沒家境又沒錢的媳婦的。
當晚張婷試探著問自己老公朱旭，要不哪天請她母親來家吃頓飯？朱旭兩眼盯著手機，“老婆你做主就好。”
張婷心裡沉甸甸的，她想，只怪自己當初把母親渲染得太壞了。
05
不知道是不是感到了什麼，母親有一兩週都沒聯繫過張婷。張婷又釋然又歉疚。
她正琢磨要不要給母親打個電話，母親的電話就先打了進來。卻是個陌生的男聲，說是她母親在給他送餐途中暈倒了，已被他們過路人送進了省醫，讓張婷趕緊過去照顧。
張婷給朱旭打電話，朱旭說正忙，叫張婷先自己處理。張婷聽出了他的不熱心，她嘆口氣，藉口自己很忙，寶寶這幾天也生病，現在還過不去。只用手機轉了5千塊到母親支付寶上，讓他們先幫母親交住院費。
對方的口氣不大高興，訓斥她，“有你這麼對待自己親媽的？這點錢夠你媽住個幾天的？”
劉翠雲的聲音隱隱傳來，“我閨女也不容易，你們別再為難她了！我就算死都不願成為她的累贅。”放下電話，張婷在公司衛生間裡哭得稀里嘩啦。
當晚張婷洗完澡後特地穿了件性感的睡衣，還噴了些朱旭愛聞的香水。朱旭忍不住把她摟到了懷裡。見氣氛愉悅，張婷提出想請假去醫院照顧親媽幾天，還想從家裡拿些錢給母親治病用。
朱旭的臉立刻陰了，“你下午已經給她打過錢了吧？憑她這些年對你的態度，你已經仁至義盡了。”
張婷驚了下，“你查我手機轉賬記錄了？”
朱旭有點嘲諷地笑，“我才沒那麼小人，我只是太瞭解你，你其實根本放不下她。但我也警告你，你鬥不過那些整天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人的。”
“你能不能別這樣腹黑陰暗？我不信我自己親媽會存心坑我！”老公的話叫張婷失望又難過，她一直幸慶自己有個暖男老公和開明婆婆，如今卻覺得越來越不是那麼回事。
但張婷自己也擔心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媽，會藉著住院徹底纏上自己，所以硬著心腸始終沒去醫院看過她一次。只在幾天後，又咬牙打了一萬塊給母親，叮囑她找個好點護工，愧疚感這才減輕了點。
因為打錢的事，小兩口還發生了好幾次激烈口角，最後竟爆發了婚後第一次冷戰。
06
這天，朱旭一回家就又和張婷吵上了，罵她太蠢，被人當成自動提款機都不知道。張婷氣得問，“你說清楚，誰把我當提款機了？”
“還有誰？你親媽呀！”朱旭滿臉憤恨。他說，下午他忽然覺得丈母孃住院自己竟一直不露面，到底還是做得絕情了點，也想緩和下和妻子的關係，就買了些營養品去了省醫。
結果從住院部一樓打聽到6樓，也沒聽說有個叫“劉翠雲”的病患，“你媽不會和誰做了個局，專門騙你錢吧？”
張婷一驚，難道自己弄錯醫院了？只怪自己當初想逃避看護責任，沒仔細打問母親去的醫院。
當著朱旭面，她打電話給母親，“媽我來省醫照顧你，住院部值班護士怎麼說根本沒這麼個病人？”
母親愣了下，“那個，其實，醫生當初是要叫我住院的，我怕太費錢就沒住。”
“那我給你那些錢呢？”
“我在衛生所抓了些藥自己在家養病呢。你不知道，現在中藥也很貴的。對了，你弟快回來了，我還得給他燒飯，先不說了哈。”
劉翠雲急急掛斷電話，張婷氣得快爆炸。朱旭也長吁一口氣，藉口要去看孩子，回了自己母親家。
穩了穩神，張婷乾脆出門打輛車追去城中村母親家。出租車司機聽說張婷要去豐收嶺，立刻來了興趣，“你孃家在那裡啊？那地方，聽說要拆了，家裡房子多的，能補不少錢呢！”
張婷心裡咯噔一響，拆遷？這事她可從沒聽母親說過。
07
好不容易找到劉翠雲家的小炮樓，張婷沒想到的是，劉翠雲一聽自己正鬧離婚，想來她家借住幾天，竟赤裸裸拒絕了。甚至堵在小院門口，沒有叫張婷進門的意思，“婷啊，不是媽不幫你，實在是媽在這個家做不了主啊！你說你一個窮人家孩子，好不容易嫁了個條件還不錯的人家，還鬧個什麼勁啊？就算挨打受氣，忍忍不就過去了嗎？何況你還給他家生了那麼好個兒子！”
張婷環顧著母親家的小炮樓，“媽，你不是怕我來搶你家這一院拆遷房吧？”
劉翠雲愣了下，“哎呀呀，你說啥傻話嘛！你婆婆家也是有錢人，你要分也是分她家的財產，我們都多少年不來往的人了，你的戶口也不在我家，我家就算分房子也跟你沒半點關係啊。”
張婷的心陣陣刺痛，“媽，我可是私自給你打了些錢，才鬧到離婚地步的啊！”
劉翠雲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就這點錢，也值得你倆鬧到離婚？還真以為你嫁了個有錢人呢！”
這時，一個肥仔忽然從劉翠雲身後躥出，“一萬多塊錢！哈哈哈，你媽生你一場，你給她這麼點錢就心痛了？還不及我家一月收的房租多！
早知道你們這些有錢人這麼摳門，當初我就不逼著我媽和你相認了！你看看，你媽假裝病了，你都不願去醫院伺候，現在拆遷消息一下來，你就大半夜摸我家認親來了！搞得現在還多出個惦記我家房產的人！”
忽然，肥仔的手機響，他從褲兜裡掏出手機接電話，那正是張婷給母親買的小米MIX2手機，當初她還奇怪母親幹嘛指定就要這個全面屏遊戲手機，現在全有答案了。
聽著騙走她“住院費”的熟悉男聲，再看看眼前母子倆的無恥嘴臉，張婷心痛到說不出話。
肥仔打完電話，對張婷說，“以後別再來了，你想有錢就想法離婚時多分點你老公家的財產！我家的一切都和你沒關係！”
大門被重重關上，張婷知道從此自己和劉翠雲再沒關係。
她跌跌撞撞離開了那棟叫她心堵的小炮樓，一隻有力的手臂摟住了她，“認清自己親人，是很痛苦，但這又何嘗不是解脫呢。咱們以後清清爽爽生活自己的就是。”
張婷含著淚對朱旭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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