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当自强(中)——每周一更小故事29

豆瓣

写日记

  • 预览手机版

  • 下一步

男儿当自强(中)——每周一更小故事29

男儿当自强(中)——每周一更小故事29

男儿当自强(中)

第二天,会计没来,叶总来了。他一进门,我赶紧站了起来。他问:小王,怎么会计有问题你也不向总部反应啊?听说还锁抽屉?

老烟儿在一旁冲我挤挤眼睛。

叶总指指老烟儿:你,把锁撬开。

厚厚的几个账本被翻了出来,叶总把它们亲手交给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姑娘。叶总对我说:这是小宁,宁惠。这段时间她先兼任你们这几个水站的会计。小宁,你好好理一理账。

被叫做小宁的姑娘伶俐地说:放心吧,叶叔叔!她的声音又脆又亮。

我问:那……刘会计呢?

叶总说:开除了啊!

叶总走了,工人们也都走了。我来到大厅接水,正看到小宁背着包也要溜。我问:你……干嘛去?

她说:回家啊!

我不太敢看她的眼睛,一跟漂亮姑娘说话我就会犯紧张,但是我还是尽量拿出经理的样子来:你这……正上着班你就要回家?

她笑了:王经理,我可没答应坐班,我管着好几家水站的财务呢。再说,你也不用坐班啊,保管员不是在呢吗?

大厅角落里打盹儿的保管员立刻醒了过来:对对对,王经理,您要有事就尽管去忙。只要早上来给我们点一下卯就行!

我疑惑道:是吗?

保管员也笑了:以前都是这样的,您放心走。要是有要紧的人来找您,我就马上给您打电话。

小宁走了。我回到办公室,坐了几分钟。想了想,也溜了出来。

我还是不太放心雁子,想去看看她。

半小时后,我到了雁子的单位楼下。当上经理的事,我还没告诉她。我给她打了个电话,立刻被摁掉了。好在他们单位的办公室就在一楼,我绕到后面,正看到他们果然在开会。雁子正低头飞快地写着字——她说过,公司开会都是她做记录。

我看了一会儿,雁子额头的一缕头发总是滑下来,她就用嘴巴吹开。我刚想笑,就散会了。人们鱼贯而出,只有那个副总来看她的记录,还把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雁子就像没有察觉到一样,跟他说着话。

正在这时,她一抬头看到了我,笑了。

雁子跑了出来,问我:你咋来了?

我皱着眉头问她:那个肥猪怎么又揩你油?

雁子慌忙往会议室的窗户里看:你小点儿声!赵总那人就那样!他不是有意的。

姓赵的果然在透过窗户往外看。我说:大街上随便一个男人搂着你也无所谓吗?

雁子顿时要哭:你干嘛呀?你是被开除了来找我撒气吗?

我问:开除?

雁子说:不然你怎么会在上班时间跑来?也没蹬你的车,也没穿工作服?是不是人家不要你了?

我说:恰恰相反!我升官了!我现在是经理了!

我把情况跟雁子一说,她高兴得要跳起来:太好了!好好干,说不定以后你能当总经理呢!对了,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兼职,做收银员,每天晚上去三个小时,一个月三千多块呢!

我问:在哪儿啊?

雁子小声说:就是我们每天都路过的那家ktv。

我疑惑道:那不是……不就是那个肥猪的大舅子开的吗?

雁子立刻来捂我的嘴:你能小声点儿不?非得让人家听见?你想害我被开掉吗?咱们还还不还钱了?

我问:姓赵的给你介绍的?你到底是去干嘛呀?收银?一个破ktv,还需要兼职收银?

雁子终于彻底被我惹毛了:王自强!你就是来给我添堵的吧?!

我说:雁子,我提经理了,以后一个月能挣一两万呢!你就别去什么ktv了,好吗?那地方太乱了,也不安全。

雁子说:我知道。可是……两个人还钱总比一个人要快。我们快点儿还清了钱,还要好好过日子呢!再说……这毕竟是我闯的祸,我不能全让你帮我扛。

我看着雁子,单薄的肩膀,瘦削的脸庞。那一刻,要不是他们公司的人就在一墙之隔内,我真想把她一把搂进怀里。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她关于“那个人”的事了?该说吗?说了之后,雁子会怎样看我?还有,她会不会告诉妈妈?

三个月过去了,又到了抓阄的时候。我把白纸撕成小段儿,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上片区的名字,然后又仔仔细细地叠了起来,尽量不让一点儿字迹漏出。然后,在工人们的注目礼中,我把装着纸条的大碗放在了桌子上。

一种从未有过的仪式感,让我的心里有了很不一样的感觉。君子劳心,小人劳力。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向上跋涉。就在三个月前,我还想着跟叶总申请一边送水一边当经理,现在看来,我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啊!靠出卖力气讨生活,只能在没有力气可卖的时候,被生活淘汰。

就像中邪了一样,老烟儿又抓到了烟囱道。从他愁眉苦脸地来找我的样子,我就猜得分毫不差。

老烟儿从袖子里掏出两包烟。他并没有直接放在我的桌子上,而是把我的抽屉拉开一条缝儿塞了进去。

我把那两包烟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说实话,这么好的烟,我还碰都没有碰过——其实摸上去和我经常抽的几块钱的烟也没有什么区别。我倒宁愿拿它们去换两条便宜烟。

我对老烟儿说:我不抽这烟。你拿走。你要找谁换就把烟给人家吧。

老烟儿说:您不抽这个,可以留着让人啊。或者您要抽啥烟,我给您换去!

我的脸腾地红了:让你拿走就拿走!

老烟儿说:王经理,我知道我这人招人烦。可是,我儿子正上大学,他妈走的早,全靠我一个人死撑。我要是以前有得罪过您的地方,您就可怜可怜我,我也都是被逼的,迫不得已啊!我实在是送不了烟囱道,七八楼爬一天,我第二天起都起不来!

眼看他要哭,我赶紧说:不是我不答应你,你找个愿意跟你换的人,你可以私下换。

他说:那……也行!说完就走。

我小声喊他:把你的烟拿走!

他回头冲我笑笑,走了。

过了没有几分钟,一个我还叫不上名字的新工人冲进来:王经理,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问:怎么了?

他说:你凭啥让老烟儿跟我换?

我说:我没说啊,我是说让他自己找人商量着换。

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向着我手上看去,我这才发现,我还抓着那两包烟。

他恶狠狠地说:老子不干了!卖力气,卖给谁不是卖?老子不受你这孙子的窝囊气!

说完,他脱下工作服用力向我掷来。

我找到老烟儿,把烟塞进他的衣兜:今天1号,干完这个月,你找下家吧。

他听了,浑身都抖起来:王经理,咱俩都别找不痛快。你上个月9号、12号、18号、21号四天都不在办公室,你等于旷工四天,你不想叶总知道这事吧?

我正要开口,突然小宁从老烟儿身后给我使眼色。我对老烟儿说:你先等等。说完,跟在小宁背后进了会计室。

小宁说:把门锁上。

我锁了门。

她说:我现在知道什么叫池浅王八多了。这老头也太可怕了,他不会连我也一起告了吧?

我问:你不是说你不用坐班吗?

她说:你真是榆木脑袋——那是因为我要上雅思课。要是让叶叔叔知道了,我非得挨骂不可!

我再问:那你说怎么办?

她想了想:你现在给叶叔叔打电话,就说你要补请几天假,主动要求扣工资,全勤奖也不要了。

我说:那……那得扣多少啊?

她笑:放心,一分也少不了,弄不好还会多呢,我太了解叶叔叔了!

电话接通了,小宁把脑袋凑过来听着。叶总听完,对我说:小王,我没看错你!像你这样诚实又诚恳的年轻人,现在真是不多。我知道那帮经理们,一个个脱岗串岗,歪风邪气不成体统。这样,我等下给小宁打个电话,让她给你加10%的奖金——就算对你诚实的奖励!保持下去!

小宁使劲捂住嘴巴,怕把笑声漏出来。

挂了电话,小宁给了我一拳: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

我站那儿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明白。

老烟儿是在第二天下午四点多冲进我办公室的。那天早上,他被开除了。是叶总打电话来亲自做的安排。

我从来没想到过生气会让一个人的五官都变形。老烟儿背着手一步步向我走来,或者说向我逼近,在看不清他背后究竟有什么凶器的情况下,我不由得离开了椅子,直到后背贴在墙上。可是他突然整个人就软了,一把不大的水果刀也铛地一声掉在地上。他带着哭腔说:王自强,你tm不得好死!

说完这句话,他就软软地被两个工人架在胳膊上,一直架了出去。我透过窗子看着他被扔在路边,他过了很久才爬起来,然后抖了抖身上的灰土,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这件事,我在晚上接到雁子的时候心情很不好。雁子倒很高兴,她对我说:你知道我今天赚了多少钱吗?

我问:不是100吗?

她笑道:乘以十!

我问:你捡钱包啦?

她说:差不多!

我再问:是客人丢的?还是还给人家吧!再说,你们不是有监控吗?

她说:客人给的!这次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土豪了!不但陪酒的,就连包房里的公主都一人一千。我进去喊一个陪酒的妹妹接电话,正好赶上发钱!你说我的运气怎么这么好呢!我要是天天都有这运气,那……诶,你怎么了?!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还是跟以前一样亮晶晶。可是以前,她绝对不会说出“陪酒的妹妹”这种字眼。我问:什么妹妹?她没有手机吗?

她说:哎呀,不是那个“接电话”。这是我们的“黑话”,你不懂!

我对她说:你把这工作辞了吧。还钱的事你也别管了,我一个人还。

她说:不!

我说:辞了!听话!

她说:阿强,你肯帮我还钱,我已经很感激你了。别让我的良心太过不去,好不好?我有分寸,你别担心我。

我说:我说真的,辞了吧!天天这么两头跑着接你,我也受不了。

她说:那你以后不用接我了,其实赵哥跟我住得很近,他每天都可以把我捎回去,反倒比等你接的快呢!

我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赵哥?那个肥猪也在这儿做兼职?

她说:这地方赵哥也有股份啊!

我大吼:那个肥猪在打你的主意!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她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你别一口一个肥猪好不?以貌取人!赵哥人很好的,你误会他了!

我思考着赵总什么时候变成了赵哥,比较着这两个称呼,心里越来越凉。雁子的情绪也低落下来,我们默默地走到公交车站开始等车,路灯映出两条长棍状的影子,就好像两条平行线。

我回到家里,妈妈又在偷偷做塑料花。我忍不住对她说:妈!你就不能好好养着吗?你闻不见这玩意有毒吗?再说,你做这个,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能赚一千多块,要是再累得病了,去一趟医院就得一两千,哪个划算?

妈妈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神我从来没有见过。不过,她马上移开了视线去开窗子。她说:妈啥都不干,那就成废人了!

我说:谁说你是废人啦?那人家退了休的人都是废人?

妈妈突然哭了:人家退休的有工资,妈以后只能成为你的拖累,让妈干吧,啊?趁我还能干得动!

我说:我能挣钱了!妈!我现在一个月能挣一两万!

妈妈说:妈对不起你,让你大学也没上完,毁了你的前途。阿强啊,你的钱,你好好攒起来。早点儿买个房子,把雁子娶了。妈妈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我看着妈妈过早白掉的头发,一阵彻骨的难过。妈妈为什么如此倔强?只要她开口,“那个人”一定可以让她,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我们就不会在每天菜场打样之后才去捡人家喂兔子的菜叶子,也不会为了唯一一个馒头让来让去,最后两个人都饿着肚子睡着。当然,我也不会休学最后辍学了。为了她的这份倔强,她也牺牲了我。

妈妈说:阿强,别哭。妈不干了,不干了,啊!说着,她飞快地把塑料花都收拾了起来。

我的心里第一次涌起一个恶毒的念头——“那个人”欠我们的,他这辈子都还不清。为了给他还钱,再牺牲五年十年的时间,也许更会加深他的罪过。毕竟,人一辈子最好的时光也就是这十来年。

我和妈妈坐下来开始吃饭,饭是妈妈中午就做好的,这样一天只需要开一次伙,一罐煤气可以用三倍的时间。妈妈把一颗凉掉的鸡蛋剥好放进我碗里,自己吃着白饭拌萝卜丝。冷饭入口,分外难咽。我把鸡蛋夹回妈妈碗里。过了一会儿,她又给我夹回来。我猛地一阵烦躁,筷子故意一抖,鸡蛋掉在了地上。

自从雁子做了兼职,家里就剩我和妈妈吃饭了,我突然特别想念雁子的笑声。吃完了饭,我决定去看看她。

赵肥猪的KTV生意居然这么好!我排队等了三次电梯才上去。到了收银台一问,一个画着熊猫眼的姑娘反问我:找雁姐?你谁啊?

我说:我是她老公!

她以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眼神打量着我:雁姐居然已经结婚了?!

我问:她人呢?上厕所去了?

她说:她有熟客来了,你要见她就在这儿等,我给你把人叫出来。

我站在那里,有些傻了。什么是“熟客”?

熊猫眼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长长的走廊尽头,我突然清醒过来,箭步追了上去。

音乐声震耳欲聋。一个包厢门被推开一条缝儿,熊猫眼闪了进去。我趴在玻璃上,里面一片朦胧。我想了想,推开了门。

半天我的眼睛才适应了里面暗淡的光线。我巡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雁子。我的心里就像一颗大石落了地。可是,熊猫眼的一句话马上又把我拉进了无底的深渊,她冲我眨眨眼睛:看来雁姐真是去上厕所了。说完,她换了一种甜腻的嗓音问一个穿西装的客人:哥哥,我们家小雁子去哪里啦?

西装男大着舌头比划着:小雁子飞去嘘嘘了!对了,你们俩——他指指包间里的另外两个姑娘——你们俩去把她捉回来,不许让她吐。跟她说,吐了不算!

两个姑娘马上围坐在他身边:哥哥放过雁子姐姐吧!她都喝了十几瓶了,还不许人上厕所啦?

我看向他们面前的茶几,只见上面摆着一堆空酒瓶,每一张下面都压着一张粉红色的人民币。

汹涌的音乐声掩盖了我的颤抖。我大声问熊猫眼:厕所在哪儿?

她也大声说:出去左拐,走到头就是。

我冲了出去。

女厕门口有几个姑娘在描眉画嘴,我刹住脚步。里面倒是静悄悄。我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了雁子的号码。

熟悉的音乐声马上在里面响了起来。片刻后,雁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怎么想起来这时候打电话啦?

她的声音又柔和又平缓,一点儿也不像喝多了的样子。我摁掉了电话,她又打了过来,我再次摁掉。

几分钟后,雁子走了出来。她的嘴角和胸襟处都挂着呕吐物,脸上化了妆,不过已经花成了一片,头发披散着,乱得一塌糊涂。她径直走向镜子开始清理和补妆。突然间,她在镜子里面看到了我,整个人就像被定住了一样。有一两分钟的时间,我们就这么对视着,最终她也没有转过身来。

我转身走出好远,看到她还站在那里,没有回头。

在KTV楼下的穿堂风里,我一动不动地站了两个小时。我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只感觉到头痛欲裂。并没有亲眼看见的画面塞满了我的脑子,就像电影片段一样回放着。

雁子终于出来了。她素着一张脸,头发老老实实地扎成马尾辫。我看着她,想问问她每天晚上要洗多少次脸。

雁子走到我面前,问我:肯听我解释吗?

我点点头:我就是在等你解释。

她笑了,刚要说话,我说:你别对我这么笑。

她马上收起了笑容:我们还没结婚,你怎么乱跟人家说你是我老公呢?

我目瞪口呆:这就是你的解释?

她说:我只是陪酒,并没有出台。

我问:有……什么区别?

她支支吾吾:反正……我有分寸。你想想啊,靠你一个月一万多的工资,我们哪天能还清人家的钱啊?

我问:你干这个,就能还清了?

她说:我算过了,快的话十八个月,慢的话最多两年,我一定能还清!

听了这话,我死死闭住嘴巴,生怕里面恶毒的字眼要蹦出来。是时候告诉雁子了吧,那钱,我不准备还了。

可是,我还没有张口,雁子就说:阿强,本来就是我闯的祸,我不能赖在你身上。再说,我多赚一点儿,咱们说不定还能早点儿买房子呢!

我的牙齿咬得咯咯地响了起来。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的情绪还是糟透了。自从跟“那个人”见了一面后,我还没有接到过他一个电话,钱叔叔也完全没有联系过我。看来,他们是真的不准备让我还钱了。可是,我真的能这样做吗?我的良知会不会在睡不着的夜晚啃噬我?还有,万一妈妈知道了这件事,会发生什么事?但我必须告诉雁子了,我不能让她在那种地方再待下去了。可是,雁子能对妈妈保密吗?她们是无话不说的。

我昏昏沉沉地坐在办公室里,直到小宁进来才回过神来。她照例给我带了豆浆和三明治。她问我:想什么呢?

我胡乱答道:我在想,你这样的人,为啥要来这个水站当会计?

她问:我什么样的人啊?

我答:千金小姐呗!

她笑道:何以见得?

我说:我听他们说,你背的那个包就要好几万!

她不笑了:谁啊?这么识货?

我说:你先说你为啥要来这地方上班啊?

她说: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啊!

我说:保证不。

她说:其实,我是跟人打了个赌。

我问:什么赌啊?

她笑道:王自强,咱俩还没那么熟吧?

我尴尬起来,只好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她坐在我的桌子上:高兴?本千金小姐都快气炸了!

我问:谁得罪你啦?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请柬,丢在我面前。我接过一看,新郎新娘都是陌生的名字。我问:谁的婚礼啊?

她说:我男朋友呗。甩了千金,找了万金啦!诶,对了!要不你陪我去吧?

我问:我?

她说:对啊!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现在才想到呢?走走走!

她说着就来拉我。我问:去哪儿啊?

她说:带你去买衣服!

我正色说:你是想让我去给你长长精神吗?小宁,你看我这个样子,我只能给你丢脸!

她使劲摇头:你对自己根本没有正确的认识!走——走吧!

在试衣间里,我偷偷看了看西装上面的价签——小数点前面是五位数。这一套西服就是我将近一个半月的工资!悄悄问了问售货员,三天之内可以退,所以我还是趁小宁跑出去接电话,硬着头皮刷了卡!

小宁看到已经结了账,也没说什么——唉,在小宁眼里,大概几万元就跟几百元一样无所谓吧!

穿着那衣服,胳膊上挽着小宁,我以尽量趾高气扬的样子走进了举办婚宴的大厅。我尽量挺直腰板,时刻注意着不弄脏我的西服,还有,不让我用别针固定住的标签露出来。

可是,三分钟之后,那衣服就被彻底毁了。因为小宁挽着我,来到了一个人面前。她说一定要让我陪她去见新郎的父亲,还要把礼物亲手交到他手里。小宁那个轻飘飘的大盒子里肯定不是份子钱。我正在疑惑,一抬头,一张汪着猪油的大脸就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由自主地一哆嗦,一个迎面走过的服务员被我碰到了胳膊,她托盘上的酒全撒在了我身上。

赵肥猪的脸色估计跟我一样难看。他的视线停留在小宁挽着我的胳膊上,我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一想到雁子叫他“赵哥”,我忍不住一阵恶心。

姓赵的说:丫头,这就是你的新朋友啊?怎么手脚不太利索?

小宁说:您别替他担心,他手脚不利索的时候还早着呢!倒是您,三高好几年了吧?

姓赵的说:丫头,你别赌气。你和壮壮没缘分不代表我们就得反目为仇啊,叔叔还是很喜欢你的。我是提醒你,找男朋友一定要擦亮眼睛!

我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既不让姓赵的误会、又不拆小宁的台,只好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姓赵的又看了我好一阵才收回视线。

小宁已经把那个大盒子递给了姓赵的,他接过去,也跟我一样诧异了一下,盒子实在太轻了。小宁说:打开啊,这个礼物一定要现在打开才最有意义。

新郎终于被叫过来了。他对小宁说:好聚好散,你这么闹有意思吗?

小宁说:可是你请我来的,我带贺礼来有什么错吗?

新郎把盒子端起来,对大家说:都闪开点儿。

周围的人立刻退了一圈,我也不由自主地要往后退,小宁狠狠掐了我一把。

盒子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里面是——一副对联,一副黑底银字的对联,内容倒是普通的新婚祝福,可是配上那诡异的颜色,让现场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了。

这时,穿着白纱的新娘走了过来。她笑意盈盈地对小宁说:宁惠,你来啦?谢谢你的礼物!今天一定要吃好喝好啊!说着,她连盒子带对联都端走了,还不忘一手拉走了新郎。

小宁站在那里几分钟,突然就拉着我狂奔出去。跑出那个饭店足有三里地,她才停了下来。我身上的酒倒是干得差不多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早说得跑马拉松啊,我早上就垫垫肚子了!

小宁弯着腰喘气,半天没抬头。突然,我看见她脚前面的地上有着星星点点的水渍,我一下慌了:你别哭啊!对不起!

她直起腰来,眼睛红红的:走吧!

我问:去哪儿?

她说:去吃饭啊,你不是饿了吗?

那天我一直陪小宁逛到了晚上九点多。我们踩着商场打烊的音乐走到大街上,我对她说:我一直不知道商场里那些动辄四位数五位数的衣服是怎么卖出去的,现在我知道了!

她说:其实我对穿什么衣服一点儿也不在意,只是周围的人都在意这个,只能向大家看齐,不然会给我爸爸丢脸的。说着,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她那么丑、那么老、那么凶,你说为什么壮壮不选我要选她?!就因为她们家生意比我们家做得更大吗?!为什么会这样?!

我偷偷看了看表——再不去接雁子她就该着急了,可是小宁这突如其来的发作让我实在不好意思在这时提出离开。

小宁的哭声终于停了下来,雁子的电话也打了过来。姓赵的嚼了些什么舌根我完全可以想象到,不过我坚信,我的雁子一定会相信我的。我接起电话:你在哪儿呢?

雁子愣了一下:我?我还能在哪儿?你人呢?

小宁突然说:你跟别人有约啊?那我先走了。

雁子问:谁在说话啊?

我说:水站的同事。

雁子没有再问下去,她只是说:你要是不来了,我就搭赵哥的车回去了。

我说:我过去大概需要半小时。

雁子什么都没有再说,就压掉了电话。

我抬起头,才发现小宁已经不知去向。

第二天晚上,我把雁子约到了一家环境很好的餐厅。我对她说:你晚上别去上班了。我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不过你得先答应我,听完不要发火。

她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我对她讲了“那个人”的事。

她听完,呆了半晌,渐渐瞪圆了眼睛:王自强!你个王八蛋!你就看着我跑去陪酒赚钱?!我爸也跑去给人打工,他都那么大年纪了!王自强!你到底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周围的人都对我们侧目而视。我对她说:你答应我不发火的。

她瞪着我,眼睛血红。

我躲着她的目光:我想慢慢告诉你。还有,我怕你告诉我妈,她……她会发疯的。你答应我了啊,千万别告诉我妈。

她低下头,半天才问我:阿姨一直在骗我?她说你爸是见义勇为牺牲的!

我苦笑道:她跟我也是这么说的。为了骗我,她小时候还每年带我去给一个不知道是谁的老头子上坟。

雁子问我:听你的意思,是不准备还钱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这样做很无耻,但无耻的是我,不是你。雁子,这事跟你没有关系了。是我借给你的钱,至于我怎么借的,还不还,都是我的事。

她笑:你果然是要跟我分手?

我赶紧摇头:不是啊。

她带着哭腔笑着问:那你为什么要说什么“你的事”、“我的事”?

我起身走到她面前,把她的脑袋揽在我怀里。我轻轻地说:对不起,雁子。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我们……

雁子的身体突然僵硬了,她猛地推开我:没有以后了。也没有我们了。我高攀不起你。钱我还是会还给你,至于你还不还,我管不着。

我急了:雁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死倔?

她站起身来,对我说:分手吧,钱我按月还你。拖着我这么个累赘,对你不公平。你现在也当了官了,而且有那么个好爸爸,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我吼了起来:不分!你说,姓赵的那个王八蛋跟你怎么编排我了?你不相信我吗?我从头解释给你听!

她把手放在我嘴巴上:我不想听。我知道你肯定还有事瞒着我。知道吗?赵哥从没说过你一句坏话,他今天下午还让我多关心你呢!你好好想想吧!

我跟在距离雁子十几步远的地方,一直看着她走回了租住的房子,等到她房间里的灯亮起,才转身离开。

半夜三点,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雁子公司一起合租的女同事。她哆哆嗦嗦地说:阿强!雁子自杀了!我……不知道她死了没,反正现在在等120,你赶紧过来吧!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女同事还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询问。我深深呼吸了好几下,然后迈动发软的双腿让自己出了门。妈妈似乎也起来了,穿鞋的声音传来。我顾不得解释,顿了顿就开始飞奔下楼。

为什么?雁子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倔?这么想不开?

雁子在急救车上吐得一塌糊涂。一送到医院,她就被洗了胃。女同事说医药箱里所有的药片都一颗不剩了,其中包括她治疗睡眠障碍的整整一瓶刚开封的阿普唑仑。

清晨的时候,雁子依然昏迷不醒。接到女同事的电话后,雁子她爸连夜赶来了。一见面,他就给了我两个大嘴巴,然后窝心一脚把我踹在了墙上。

突然我感觉到兜里有什么在震动,是妈妈打来的电话:雁子?你跟阿强在一起吗?

我说:妈,是我。

妈妈大哭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手机也不带!你要急死我啊!

我说:雁子……病了,没事,现在在医院呢!

好说歹说才拦住妈妈,我挂了电话,看到雁子她爸就站在离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正对我怒目而视。我说:叔叔,你别激动,你听我解释。

他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不听,你听着。——我不能让你再祸害雁子了!如果这次你不跟她断,我就杀了你。杀了你,我去坐牢,去偿命。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