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飄飛，北風驟起，寒冬在自然的季節交替中悄然來臨。不難想象，這個時令很多人已經在金屋抱暖，桌前美餐。越是面對這樣衣食無憂的享受和消遣，我越擔憂近期見過的一對年逾古稀老人。
那是八月，單位安排下鄉調研一項工作，地點不固定，問題弄清就行。最終，我們選擇了地處偏遠的牛武王家溝。
上午九點整，工作組一行四人從縣城出發。天氣還算不錯，晴空萬里，豔陽高照，只是室外持續高溫。車子行駛二十五公里左右，遇見一個路口，左拐，駛上一條三米多寬的水泥路便是去王家溝的方向。這個地方雖然稱謂是“溝”，在我看來叫“川”一點都不為過。溝口是幾排鱗次櫛比的魚塘，魚塘上方是一個大型水庫。再往裡走，是寬敞平坦的莊稼地。連片成塊的玉米、大豆、烤煙、穀子迎風飄動，綠波翻卷。路的轉彎處，偶爾可以看見一條小河緩緩流淌，水清波穩，柔和見底。東西山巒聳翠，夾裹著車輛向前行駛。公路邊、山坡上每隔一段才稀稀落落露出幾戶人家的房屋。顯然，眼前的王家溝地廣人稀，應當是一個土肥水足、盛產糧食的地方。
行駛了一段路程，就在我納悶這地方住戶真少時，遠遠就看見路邊有兩位老太婆一高一低、一胖一瘦，正在行走。靠近時，我們才發現，兩位老人步履蹣跚，滿頭白髮，顯然年齡已經很大了。高個胖老人看起來還算精神，上身硃紅色長袖，下身黑色紗質褲子，一臉富態。低瘦老人則顯得精神憔悴，米黃色帶花短袖，淺藍色粗布褲子，個子不足一米五，瘦弱的讓人感覺輕飄。看看車內，還有空座，司機小白就將車緩緩停在路邊。紅豔下車，說明了我們的身份，熱情詢問了老人的去向，沒想到正好和我們一路，便讓兩位老人上車一起向溝內走去。我回頭再看兩位老人時，不覺一驚。低瘦老人滿臉皺紋，皮膚黝黑髮亮，花白的齊耳短髮蓬鬆凌亂，整個一副黃土地農村老人形象。
我們一連串關懷詢問後得知，低瘦的老人家就在王家溝，這幾天在女婿的幫助下修建彩鋼房。早上女婿騎摩托去縣城辦事，還沒走到國道上就肇事了，而且把人撞得還不輕，就在我們剛來不久救護車才把傷者拉走。她也是去肇事點看了一下，女婿見她幫不上什麼忙，就又返回來了。說著說著，老人抹著眼淚，瘦弱的身體一顫一顫，最後竟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唸叨著“早些沒錢，這可怎麼辦呀！”“不傷心，不傷心，事情出了會有辦法！”和老人坐在一起的紅豔輕輕拍著老人的後背勸慰著。一車人隨著老人的哭訴，除了憐憫還生出許多同情下的難過。
車子在狹窄的道路上行駛了七八公里，右拐上了一座石橋，再上一段坡，老人說，到了，這就是我家。我們把車停在老人家的門口，陪著老人一起進了院子。眼前的一切，讓我們幾個除了心酸，更多的是傻眼。院子是用木條圍起來的柵欄院牆，西邊是一座被風吹塌頂的石膏活動房，東邊是正在修建的彩鋼房，北邊是兩孔土窯洞。窯洞就是老人的居所，是我們陝北黃土高原典型的建築，靠著崖壁深挖細掘造出來。很顯然，這兩孔土窯洞已經住了很多年了，窯的上方長著幾棵酸棗樹，窯面的黃土鬆鬆垮垮，露出顯眼的裂縫，隨時都有掉落的危險。破舊的門窗，經過風蝕雨濁，泛白的刺眼。我們一行人走進去看了看，窯內光線昏暗，被煙熏火燎的漆黑。一個土炕連著鍋臺，炕上簡單地累著幾床被褥，顯然已經蓋了好多年。靠近門窗的位置一張兩鬥木桌上放著臺黑白電視。除此之外，我們幾乎再未發現老人有何家當。老人的光景不說家徒四壁，也算一貧如洗。
我們就在院子和老人聊天。老人姓賀，七十多了，老家橫山，四十多年前遷徙到富縣，走了很多地方，最後覺得王家溝地多養人，就定居在這裡。生育兩兒一女，兒子結婚後都和她們分家另過，兩個兒子就住前面我們進溝的地方，女兒嫁在宜川。女婿看她們窯洞危險，就找人在院子修蓋了彩鋼房。
聊天在進行，我的思路也在快速翻滾。老人既然有兩個兒子，贍養老人就是他們義不容辭的責任，他們不擔心父母的安危，不關心父母的衣食住行嗎？給老人蓋房怎麼不是兒子，而是女婿？如此貧困的家庭，如此可憐的老人，如此明顯的家庭現狀，當前緊鑼密鼓的扶貧工作為什麼不把優惠政策傾向這些人群？當我們詢問到扶貧政策時，老人一臉絕望，扶貧政策她們並沒有享受。我們突然覺得前當前政策落實有問題。處於工作的嚴謹性，我們查看了老人的戶口薄，老人和二兒子的戶口登記在一起，戶主是二兒子。這麼一看，我們經過分析，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問題。
帶著一系列疑問，按照老人兩個兒子的姓名，中午，我們冒著酷熱，逐一進行了走訪。訪問中熱累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越訪越驚訝，越訪越氣憤。老人的二兒子就住在一公里遠的地方，紅磚墩漆黑鐵大門，四孔石砌窯洞，院內圍了籬笆菜園子，院落磚鋪，盡然有序。大兒子離二兒子不遠，路邊一個向陽平臺上，三孔磚窯，柴油三輪、旋耕機等農機具一應俱全。可惜，我們去時，兩家大門都鎖著，沒有進去。談起兩家光景，鄰家投來的都是羨慕的眼神，老二在外做生意，開個修理廠，老大搞畜牧養殖，幾十只羊、十幾頭牛，個個光景殷實。這麼好的光景，咋能把親生父母撂在一邊，咋能讓父母住著土窯？我們幾個氣憤的都想罵娘。這樣一想，我突然覺得某種程度上不是扶貧政策的問題，而是人心的問題。想到老人的嚎啕哭聲讓我更有一種理不清的糾結。
顯然，老人的生活是貧困的。貧困可以由多種因素引起，但也可以有多種辦法擺脫。因病貧困，病癒則奮起直追，必定吃穿不愁；因殘貧困，身殘志堅仍可創造奇蹟改變命運；但有一種貧困無法改變卻讓人心酸，那就是被兒女榨乾青春、為養育子女耗盡心血、年邁時又被兒女置棄的老人。
返程的途中，路邊風景依舊。我的思緒卻飄向另一種場面。揮汗如雨的田間勞動、起火做飯的昏暗窯洞、翹首盼歸的焦急身影、婚慶現場的喜悅表情、年邁體弱的孤獨淒涼……，人心、人性！我的腦海不斷被這些字眼縈繞，久久揮之不去。
作者簡介：李富榮，某機關幹部。喜歡思考，喜歡記錄，喜歡用文字與生活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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