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淫雨霏霏,整座姑苏城沉静在氤氲朦胧之中,犹如温柔婉约的女子脸上蒙上一层薄纱。
“薄纱”下,依稀可见青色潮湿的石板路,一座接连一座的拱桥,深灰色乌篷船,河岸边吐绿垂杨柳,人头攒动的集市,商家招牌旗迎着东风飘动……
妙笔丹青将这烟雨江南之景跃然纸上,风吹过,卷起宣纸边角,纤纤素手拿起镇纸石迅速将边角压住,皓腕上,玉镯散发莹润色泽,衬得女子的肌肤更加白皙无暇。
一幅画完成,女子嘴角满意地上扬,她放下画笔,走到窗口,一双素手撑着窗棱,探出头,上身前倾,深深吸吮潮湿且清新的空气。
天气暖和了,万物复苏,姹紫嫣红的春日终于真正地来了,这场雨过后,百花该绽放了。
时槿兮愈想心里愈愉悦,只因冰冷漫长的冬季太难熬,深冬时,她还生了一场大病,连续半个月卧床,此时想起,还皱起了柳叶眉,撅起樱桃小嘴来。
“槿兮小姐!”香兰的声音传来。
凭栏眺望的槿兮转身,一脸欣喜,“香兰,是不是有我楚笙哥的书信了?!”女孩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满是期待。
香兰忙是摇头,“小姐,不是!家里来客人了,太太让我过来叫你回去呢!”
“什么客人?”时槿兮顿时就失落了,她已经三个月没有萧楚笙的任何音讯了。说话间,已然转身去收拾她刚作好的画了。
书画是她的爱好,也是特长。
“好像是,省城萧家来提亲的!小姐,会不会是您的楚笙少爷啊?!”香兰帮忙收拾,边喜悦道。她知自家小姐心上人是萧家的楚笙少爷,若真是,那自成一段良缘佳话了,任谁不喜悦?
会是楚笙哥让人来提亲的吗?
女孩失落的心再次燃起了希望,白皙柔美脸蛋上浮起两抹羞涩的红晕……
时槿兮如何也没有想到,上门提亲的,不是她爱慕的萧楚笙,而是全省乃至全国人人皆知的直系军阀大帅,华北、江南总司令,萧慕白!
厅堂里,时家夫妇、时槿兮三口人面色迥异,提亲的媒人刚走。
“爹、娘!不是说来提亲的吗?为何聘礼都送来了?!”时槿兮看着厅堂里八仙桌、案板上摆放的丰厚的“全金六礼”和“十罗金”愤慨道,更教人气愤的是,父母居然没有把礼金退回去!
这表示他们同意了!
时母何氏一脸愁容,时父时宗秋面色不悦,拍着桌子站起。
“槿兮!注意你的言行举止!方才媒人在的时候,你差点闯了大祸!”时宗秋走到小女儿跟前,厉声斥责!
媒人在的时候,时槿兮没有好脸色,出于良好修养才没发脾气。
“那萧大帅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咱们又是什么地位,岂有退大帅的理?!”没等时槿兮反驳,时宗秋又喝道。
“可是,爹!槿兮有心上人!槿兮不想嫁给比我年长十几岁的大帅!此外,槿兮喜欢的是他的侄子,萧楚笙!”这是她的终身大事,时槿兮勇敢而直接地反抗道。
时家兄妹里,当属槿兮年纪最小,她虽年纪小,脾气却也是最倔的一个,时宗秋挥起右手就要打她,何氏连忙要护着小女儿,但时父的手终究还是没落下。
他深知自己的私心,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女,心头已然有些愧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岂是你自个儿能做主的?!那萧大帅虽长你十余岁,但也不过三十有六!无妻无子,亏待你了?!”时宗秋黑着一张脸喝,“婚礼定在下月初六,你不嫁也得嫁!”
时宗秋拂袖而去。
“槿兮死也不嫁给萧慕白!”
“槿兮!”何氏赶紧拽住脾气倔强的小女儿。
“娘!我不嫁!我这辈子只嫁给楚笙哥!”槿兮红着双眼哭吼道,随即爬上了楼梯,回自己闺房去了。
连着两顿饭没吃,槿兮将自己关在闺房里,死活不肯出去,一直哭着,眼泪都要哭干了。何氏怕她饿出个好歹来,命长工终于把房间的门撬开了。
她亲自端着银耳莲子羹及槿兮平时爱吃的糕点进了女儿闺房。
“你这丫头,脾气如何这么倔?!这样下去,以后在婆家会吃亏的!都怪我跟你爹平日太宠你、惯着你了……”何氏叹气道,看着背对着自己侧躺在床上的槿兮,她不停摇头,愁眉不展。
槿兮不言,仍嘤嘤抽泣着,想到自己就要嫁给那冷酷无情的萧慕白,和她的楚笙哥不能在一起,她的心都碎了,五脏六腑都扯着疼。
“槿兮,你也不要埋怨爹娘,那萧司令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他肯和咱家结为亲家,乃是时家的福分呐……”何氏在床沿坐下,白皙圆润的手抚上女儿肩头,语重心长道。
“再说了,他虽说是司令、大帅,但也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不是?娘之前去省城,曾有幸见过他一面,那般高大魁梧的身材,那英俊硬朗的容颜……”
“娘!我比您更了解萧慕白!但是,他再俊帅再身份显赫,也不是我爱慕的对象,我爱慕的是他的侄子!”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萧慕白为何突然要娶她?!
因萧楚笙的关系,她在省城读女子学校的时候,曾在大帅府借住过三个月,与司令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槿兮!实不瞒你,这次这亲事,爹娘是对不住你,爹娘是有私心的……”何氏说着又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洋人的织布机进来后,咱家布庄的生意,越来越不如从前了,那洋人这次要买下咱家的老字号啊!”
何氏说着,流下了无奈的泪水。
时家世代以丝绸生意为生,时家布庄是百年老字号了,曾闻名全国。
听到这,时槿终于翻了身坐了起来,“娘!我怎么不知这回事?!”
何氏以锦帕擦了擦眼泪,“跟你说又有何用?你爹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大片了!要是咱家的老字号被洋人弄去了,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槿兮沉默了。
“槿兮,你嫁给萧司令,有他做靠山,那洋人还敢动咱家?虽说生意不好做了,但老字号还能保住,不是?”何氏又道。
年幼光景,她最喜坐在祖母身边,听老人家讲述时家老字号“清和布庄”的辉煌历史。姑苏城里,当属清和布庄名气最响,生产的丝绸布料,历代被选入皇宫做贡品。
老字号厅堂内,现如今还挂着乾隆皇帝御赐的牌匾。
如果老字号被洋人收去了,那将是时家的耻辱。作为时家的一员,她亦不舍。
槿兮双臂抱膝坐在床上,无助哽咽,柔嫩白皙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她想见萧楚笙,他是否知道她将被迫嫁给他的叔叔?为何没来找她?
他肯定是不知情吧?
不然,如何忍心让她嫁给别人?哪怕那人是他敬重的长辈?!
“楚笙哥,你在哪?槿兮不想嫁给司令……”想到萧慕白,槿兮心底不由自主地一阵冷寒,记得每次与他碰面,她都是垂着头,不敢正视他一眼的,因为那男子强大给人以压迫感的气场,她委实敬畏他。
那是她遥不可及也不愿可及的男子。
不是她可以匹配,不是她喜欢的男子。
她喜欢楚笙那样,平易近人,温和无害的谦谦君子,她还喜欢他的朝气、爽朗。
不似萧慕白的权势滔天、深不可测。
槿兮想去省城找萧楚笙,但已是月末,时家已经准备好嫁妆和送亲队伍,准备于初二送她去省城待嫁。
路途遥远,要提前赶路,与省城的火车尚未开通。
槿兮坐上了去往省城的马车,官邸来了数十人的迎亲队伍,皆是官兵,一路护送。
她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也深知逃跑意味着什么,她没想逃跑,只想到了省城先见到萧楚笙,再向大帅求情。
昨夜,母亲一直劝说她要认命、听话,在司令面前做一个顺从、体贴的妻子。
她只当是笑谈,仍然抱着一丝侥幸。
初三夜间,送亲、迎亲队伍才抵达大帅官邸。
舟车劳顿的疲惫,教槿兮疲乏,路上染了风寒,一直咳嗽,没见着司令,伺候她的是以前的那位春妈。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老妈子。
她先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狼狈后,才肯吃饭。
吃得不多,没胃口,一直向芳嫂打听萧楚笙,方知他早已于三个月前去参军了,是司令的意思。
槿兮心口冰凉,再无一点胃口,她记得,楚笙哥与她约定过,将来带她去法国学习西方绘画艺术的……
次日,槿兮从后院去了官邸前院,她要见萧慕白。
周副官告知她,司令正在会议室与几名官员开会,请她于偏厅等候,命佣人送上茶水、点心及水果。
按习俗,她是待嫁新娘,婚礼前夕,不该与新郎官见面的。
周副官不知她所谓何事,怕司令怪责,于是禀报了。
“司令,您迎娶时家小姐,唐小姐那边会不会有异议?”军中将领无一不意外的,司令会娶一个家道中落的女子为妻,许参谋抖着胆子问。
“我萧某想娶谁,还要经过唐家小姐的同意?!”坐会议桌主席位置,一身军装,气场强势的男子,冷哼道。他面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几位将领立即摇头,“恭喜司令、贺喜司令!”
皆恭敬送上贺词,不敢再疑问。
会散。
身材高大魁梧,面容冷硬的男人甫进门,槿兮就感受到了那迫人的强势气场,她立即站起,垂着眼眸,恭恭敬敬地开口:“司令。”
偏厅本就不大,落地窗帘都拉下,窗户未开,槿兮感觉透不过气来,随着男人的靠近,她感觉自己正渐渐地被他身上的浓烈的男人气息包围,那是成熟且危险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硝火味和烟草味儿。
她垂着头,见那锃亮的黑色军靴快到跟前时,连忙后退,后腰抵在了桌子边缘。
女孩明显是怕他的,萧慕白剑眉微挑,没再向前。
数日不见,她明显消瘦了,面色苍白。
“她们是如何伺候你的?!脸色这么难看?!”男人不悦道,转身就要去拨电话,要问责伺候她的女佣。
“司令!是我路上染了风寒……”槿兮连忙道。
萧慕白转了身,走近她,“抱歉,是我照顾不周,早知派汽车去接你了。”
“不,我没事。司令,我找您有急事!”槿兮后腰仍抵着桌沿,畏怯的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萧慕白对她的浓浓关切。
男人在椅子里坐下,仰着线条分明的俊脸,看着她:“请说。”
“司令!实不相瞒,槿兮不想与您成婚!槿兮早已有心上之人了!恳请司令退了这门亲事!”她抖着胆子,双拳紧握鼓足了勇气,终于在萧慕白面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一双乌黑的眸子无畏地直视着他。
男人的神情并未有丝毫改变,瞧不出他的喜怒,但,槿兮感觉到背脊发凉,手心里已经冒出了冷汗来。
萧慕白是何许人物?岂是她这个平民小女子敢瞧不上的?她明白自己这是在老虎嘴边拔毛!
“司令,槿兮只是个平民女子,实在不敢高攀您……”怕得罪他没好果子吃,她只好又道。
男人仍旧一言不发,槿兮愈加忐忑,“司令,您是英雄豪杰,是驰骋沙场的大帅,您的思想意识一定不与平民百姓那般平庸。自建国以来,一直倡导自由婚姻,婚姻应当建立在男女自愿、相互恩爱的基础之上,作为司令,您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请您退了这门亲事,可好?槿兮求您了……”
看着深沉如山的男人,她不知,他此刻的心,如排山倒海般,巨浪滔天!
她不知,除了自己,还没有一个女子在他面前说“不”的!
她不知,只有他萧慕白不要的女人,没有不要他的!
她是第一个,唯一一个!偏偏还是他看上的女子!
“你可知,我与你退婚,你时家的老字号就会保不住?时家的生意会越来越难做?”萧慕白说罢,抽出一根雪茄,迅速点燃,深吸一口,吐出青色烟圈,眯着眸子,隔着袅袅烟雾打量她。
朦朦胧胧,那女孩儿,与他仿佛有千里之隔。
槿兮重重地点头,“槿兮明白!所以恳请司令,请司令帮帮时家老字号,时家老字号虽然是时家的,但是丝绸工艺,是民族的传承,作为司令的您,保护咱中华民族的传统工艺,也是为国家做了件好事呀!”
她其实很想说,这是他身为大帅的指责所在,怕又冒犯了他,只能如此委婉。
她倒比他了解的还要冰雪聪明。
男人将雪茄重重地按灭在琉璃烟灰缸里,放下交叠的长腿,站了起来,欺身上前。
“时槿兮,你可知,我萧慕白曾是悍匪出身?你可知,我拥有今天的身份和地位,曾不择手段?”男人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道。
她当然知道,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所以,我萧某不是你想象中的英雄豪杰,更不会管你时家老字号死活!此外,时槿兮,你有什么资格求我帮助时家?毫无条件地帮你?!”男人嘲讽道,嘴角勾着轻蔑的笑。
槿兮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是高估眼前的男人了,她是有多愚蠢,愚蠢到相信他会为了民族传承,无条件地帮时家。
“司令,普天之下,比我美、比我好的女子,千千万万,槿兮不过是一介草民,再平凡普通不过,您为何偏偏选中了我?!”这是她近期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
她时槿兮不过刚满二十岁,一个弱不禁风,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的平凡女子,萧慕白怎么就要娶她了?!在她眼里,能够和萧慕白这样大帅身份匹配的女子,定然也是女中豪杰的女子,将帅之后。
男人不语,灼热的眸子似要将她灼伤。
“司令您难道不知道,我的心上人正是您的侄子……唔——”她的话音还没落下,男人一双大手捧住了她的脸庞,双唇强势地封住了她那喋喋不休的樱唇。
女孩脑袋轰然炸开,里面一片空白,从未曾与男子如此亲密过,她茫然不知所措。
她被夺去了呼吸,快要窒息了,那么漫长,他终于肯松开她,稍稍回神,槿兮本能地抬起右手就要朝男人的脸打去,那皓腕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攫住。
“你……!”被男人如此轻薄,槿兮愤怒而羞恼,恨恨地瞪着他。
男人松开了她的皓腕,面色阴冷,“时槿兮,这世上只有我萧某不要的女人,没有不要我的女人!更没有我得不到的女人!从今往后,把你心上的人剔除掉!对你、对他都是好事!”
他说完,拿起桌上的军帽,大步离去,留下一阵男性气息浓厚的劲风!
“土匪!萧慕白你委实是个土匪!”槿兮追到门口,不怕死地吼。
周副官过来,满脸黑沉,“时小姐!请您住嘴!”
他这是好意,头一次见到敢如此忤逆、对司令不敬的女子!
真怕大帅会一枪毙了她!
作为萧慕白的副官,他也委实不明白,单身这么多年的大帅,为何突然想娶妻,为何偏偏是眼前这位不情不愿的小女子?
时槿兮是美,但也不是他所见女子里最美的。
槿兮一脸悲愤,眼眶涨红,“我到底哪招惹到他了?!还是楚笙哥得罪他了?!为何是我?!我本是要做他的侄儿媳妇的!”
咱家司令,怕是鬼迷心窍了,非要娶你这对他没任何帮助的丫头片子!
周副官在心里回答一脸愤慨冲他质问的时槿兮,“时小姐,嫁给司令,你不亏,时家不亏,司令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楚笙少爷当兵去了,三年五载回不来,你们以前没婚约吧,时小姐还是甭想了。大帅和你的婚事,已然公开出去了,退不了!”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可不是一般的逆来顺受的女子,司令娶了她,以后怕是要花不少心思待她了。
作为副官,周奇勋也不太看好大帅娶妻这事儿,他与其他将领一样,希望他们的大帅能娶一名足以匹配他身份、地位,同时又在政治、军事上对他有帮助的女子!
唐元帅的长女就是最佳人选,大帅若娶了她,他在直系的地位就更巩固,无人能撼动了!
可大帅却无视唐大小姐的爱慕,冒着与唐家对立的风险,执意要娶这位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
“我可以等楚笙哥!”槿兮狠狠反驳。
“时小姐,请回后院吧。”周副官不再与她废话。
——
槿兮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拘禁了,除了后花园,她哪都去不了,更别提逃出官邸了。
春妈劝她,叫她安安心心做待嫁新娘。
“时小姐,您看这婚纱,这蕾丝布料,这款式,多新潮啊!是法国的设计师亲自为您做的呢!您快穿上试试合身不合身,不合身我给您改改!”春妈拿来纯白的蕾丝面料婚纱,兴冲冲地对冷着一张脸的槿兮道。
槿兮置若罔闻。
“您是不喜欢婚纱?这还有一套旗袍呢,咱城里老裁缝师傅做的,可曾是清宫里的御用裁缝,给嫔妃们做衣裳的!”春妈接着热情地说道,槿兮依然无动于衷。
原以为来省城能见到萧楚笙的,不料,这一来就无法逃脱了。
她真的要认命吗?
嫁给一个自己根本就不爱,甚至畏怯,现在又恨上的男人……
她的人生不该如此。
她就坐在窗口,失神地看着窗外,谁说话她都不理。
“时小姐,你婚后也这样的话,会吃亏的。”春妈叹了口气,将那两身嫁衣挂进衣柜里便出去了。
白纱纯洁无暇,大红旗袍端庄大气,但这一白一红,扎了槿兮的眼,刺痛了她的心。娘家为她准备可嫁衣,就在陪嫁箱子里,她懒得拿出。
嫁的不是如意郎君,再美的嫁衣,不过徒增讽刺。
窗外有什么物体落下,好似风筝,突来一股冲动,槿兮快步出去。
果然,是一只风筝,那风筝掉在了院落里,那似曾相识的图案,扯了她的心窝。
“楚笙哥……”槿兮恍惚着喃喃自语,走去了院子角落,捡起风筝的那一瞬,她的心颤抖不已。
看着它,仿佛看到了萧楚笙,他亲手糊了只风筝,而她的亲手描绘出图案,这图案,她如何不识?!
“楚笙哥!”槿兮拿着风筝就要往外跑,颤抖着双唇。
是他!
是他回来了,这只风筝是他们曾经一起制作的!
被侍卫拦下,槿兮这才有了点理智,忙是将风筝藏于身后,乖乖回了房间。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也不见槿兮出来,春妈只好进去找——
急诊室里,哪有时槿兮的踪影?!医生、护士都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没一个人知道时槿兮,仿佛她根本没来过。
——
“楚笙哥!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槿兮,终于来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看到站在角落里的男子,她奔了过去,摘掉口罩,激动地说道。
“槿兮!”萧楚笙说罢,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槿兮也不再顾及礼节,反手抱住了心上人的身躯。
两人犹如苦命鸳鸯,紧紧拥抱。
“槿兮,我担心叔叔马上就追来,你先别问那么多,跟我走!”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青城每寸地皮都是萧慕白的,就怕他们已经发现槿兮失踪了,所以,得赶紧逃!
“楚笙哥,我们去哪啊?!”槿兮还是忍不住地问。
“别问,跟我走!”她被萧楚笙拉着手走着,不一会儿上了一辆轿车,司机与他认识。
萧楚笙带她去了火车站,要与她私奔去北方。
“槿兮,你是不是不愿跟我走?”萧楚笙手里紧握着两张火车票,与时槿兮藏在角落,见她面露难色,他一手抚上她脸颊,问道。
“不是!楚笙哥,见到你,我着实欣慰!可是,我们这样,能逃得远吗?如果我们逃了,大帅怕是不会放过我家人吧?还有你的前程……”她很想和萧楚笙在一起,可以奋不顾身,但是,她的家人怎么办呢?
看着萧楚笙的脸色变了,怕是他误会她不够爱他,连忙又道:“楚笙哥,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想想两全的办法。你是大帅的侄子,是否能跟他求求情?”
“跟他求情?哼,就算我是他亲儿子都没用!槿兮,我们快进站!我们去北方,再想办法出国!”萧楚笙说罢,拉着槿兮往进站口走去。
旅客太多,排着拥挤的队伍,不少插队的。萧楚笙一手拎着皮箱,一手圈着槿兮的肩膀,将她牢牢地拥在怀中。
如果逃不了,后天她就得和萧慕白完婚,到那时,她就真是萧慕白的妻子,和萧楚笙更无可能了。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她想到曾经思念萧楚笙的时候,常念叨的这句诗,现在,她有机会与他私奔,她还要犹豫踟蹰什么?
萧楚笙能够触犯军纪,冒着被枪毙的风险带她私奔,如此情深义重的男子,她如何舍得辜负?
只愿萧慕白能网开情面,在他们离开后,不要为难她的家人……
想到那个人,槿兮背脊一阵寒凉,缩紧了身子往萧楚笙怀里偎靠。
人群速度太慢,他们急于进站,萧楚笙不顾绅风范,拉着槿兮往里挤,“请让让!我们赶车!请让让!”
“你们要赶车,大家都要赶车!”这个点进站的,都是乘坐同一列火车的旅客,很多人反驳,甚至有的人开始骂骂咧咧的,场面更加嘈杂混乱。
少顷,这嘈杂混乱戛然而止。
火车站外的马路驶来一支车队,军车在小广场上停下,一个个持枪岗哨从军车上下来,他们与火车站的岗哨不同,各个背着刺刀长枪,脚踩马刺锃亮的军靴,排成两列队伍,同等的身高,同等的身材,军帽下是清一色的冷肃容颜。
看到他们,槿兮的心徒然一颤,本能地往萧楚笙怀里缩,抬起下颌,他默契地垂首,两人四目相接,她那乌黑的眸子里透着担忧和畏怯。
仿佛在对男子说:他来了,我们怎么办?
这些官兵不是一般岗哨,他们可是萧慕白萧大帅的近身侍卫!
“敬礼!”
那两列戎装近卫整齐肃穆地上枪行礼,闪烁着冰冷光芒的刺刀,笔直地刺破黑夜。
旅客还不知怎么一回事,只见数人簇拥着一个人走过来,为首的那人一身戎装,身材高大魁梧,一身冷酷,身披毛呢军大衣。
“那是萧大帅!”
很多人认出了他,不敢出声,在心里敬畏而崇拜地叫着他。
人群之中,一对年轻人,看到他的到来,已然绝望。
萧楚笙暗暗吸了口气,嘴角苦涩上扬,转瞬恢复镇定,将槿兮的手握得更紧!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萧慕白沉稳如山,面无表情,唯有那一双目光锋利如刀刃,笔直地射向人群中的两个人。
男的是他的亲侄子,女的是他的未婚妻,他们今夜计划私奔!
“叔叔!槿兮是我的恋人!你以强取豪夺的手段逼她嫁予你,是违背纲常伦理!有失您作为万人敬仰的大帅威严!”萧楚笙打破沉寂,上前一大步,将槿兮护在自己身后,冲萧慕白大声道。
他背脊挺直,不卑不亢。
人群已然被他的侍卫驱散,他们二人被士兵团团包围住。
萧慕白未看侄儿一眼,那双如炬目光紧锁着脸色煞白的槿兮,“时槿兮,过来!”他沉声一喝。
那目光、那语气,仿佛透着不容她反抗的威胁!
“萧慕白!我根本就不想嫁给你!你为什么要逼我?!放了我和楚笙哥不好吗?!他是你侄儿!”槿兮歇斯底里地吼,挡在了萧楚笙的前面。
一身威严的男人没有回答她,而是从枪套里拔出手枪,那枪瞄准了萧楚笙的头!
“不!”槿兮吓得脸色更加惨白,她摇着头,张开双臂,本能地护着身后的心爱男子。
“楚笙,你无视军纪,私自离开部队,仅仅这一条,就该死!现在,要带我的未婚妻私奔,罪加一等!今晚我若不杀你,委实有损军威!”萧慕白冷冷道。
萧楚笙立即上前,被槿兮拦住,“萧慕白!是我要他带我走的!要杀要剐,你冲我来吧!”
槿兮无畏地护着萧楚笙,视死如归地吼。
“砰——”
一记枪响,子弹从她的腿边擦过,下一瞬,她身后方的男子,徒然倒地,发出痛苦呻吟!
“楚笙哥!”女子的尖叫声划破天际,她转身就见萧楚笙抱着汩汩流血的右腿,疼得在地上打滚!
萧慕白真对自己的亲侄子开枪了!
此时此刻,槿兮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有多心狠手辣!
“楚笙哥!”泪水汹涌而出,她跪在地上,抱着萧楚笙哭喊着,一双泪眸恶狠狠地瞪着萧慕白,“他是你侄子!你从小是被他父母养大的!萧慕白,你还是人吗?!你这个土匪!”
关于萧慕白的事,是萧楚笙告诉她的。
萧慕白自幼父母双亡,年幼的他是被哥嫂抚养长大的。
“时槿兮,你再不过来,我保证下一枪是他的脑袋!”男人无动于衷,依旧冷酷无情,枪头瞄准了萧楚笙的脑袋。
“卑鄙!无耻!”槿兮恨恨地咒骂,看着一地的鲜血,看着脸色煞白的萧楚笙,她心如刀绞,她很怕他会死,怕他这条腿会废了……
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槿兮……别,别跟他走……不要嫁给他……不要……”萧楚笙痛苦道,然而,被威胁的槿兮,一步一步,朝着萧慕白走去。
“时槿兮,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萧慕白冷哼道,拽住她的手臂,拉着她便走。
他对周副官投了一个眼神,周副官会意,立即让人把萧楚笙抬走。
“不要再做无畏的反抗,乖乖从了我,你的家人,你的楚笙哥,才会好过!”车厢内,充斥着男性气息,以及那似乎还没有散去的硝火味儿。
坐在她身侧的男人,冷声警告。
“司令,威胁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您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槿兮无畏地直视他,不屑地嘲讽。
“我说过,我是悍匪出身,本就没什么好名声!”萧慕白嘴角上扬,俊脸对着身边这脾气倔强,不与一般女子柔弱的人儿,对她,似乎愈发想让她全身心地顺从了!
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她!
面对如此霸道、无耻、卑鄙且权势滔天的男人,槿兮感觉自己真是不得不认命了!
“萧慕白,就算你逼我嫁给你,得到我了,我发誓,这一生我只会恨你!”她决绝道。
男人不以为然……
她不知道萧楚笙怎样了,只能在心里为他默默祈祷,后院的侍卫看得更严,眼见着,大婚的日子就到了,前夜,萧慕白过来,丢给她一份结婚证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织。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结婚证书上的誓词,在她看来是无尽的嘲讽!
“楚笙的腿是保住了,今后再不能参军,痊愈后,让人送他去法国,你若为他好,就趁早对他死心!”萧慕白丢下这句话,走了。
红烛静静地燃着,火光晕黄,西洋风格的洞房内,一片醒目的大红之色。
大红色绣着“双喜”字样的锦缎桌布罩着案桌,镶金高脚果盘内供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身着刺绣大红袄裙,端坐在床沿的新娘,已然褪去凤冠霞帔,一头乌黑秀发已然梳成垂丝刘海发式,娇俏如桃花般的面容,神情却是冰冷,与卧室内的喜庆格格不入。
她抬起下颌,环顾房间,双眸看着西向位置,黯然失神。
她当真已成司令夫人了,当真已是萧慕白的妻子……她和楚笙当真已不可能了?
想到萧楚笙,胸口如剜心般地疼着、绞着,拿着红色喜帕的素手紧紧按住心口处,她闭上双眼,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流下……
门板突然被人粗鲁踢开,时槿兮豁然睁眼,还没来得及拭去脸上的泪珠,那一身军装的男人带着一身烟酒气已然矗立在了她的跟前,下一瞬,那粗粝大手扣住了她尖细下巴,抬起了她的倔强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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