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並不是中年才開始的

三年前,我懷疑自己大概有一點中年危機。就是類似於忽然擔心自己會變成自己討厭得人這樣的……質疑。

就我對自己過去的評價看來,雖然不成材,但並沒有虧待自己。我很早以前就是一個不願意犧牲現在去換取未來的人。就類似於一把葡萄,到底是從爛的開始吃,還說從好的開始吃,我傾向於從好的開始吃。有些人說這個是悲觀主義,不相信未來會更好,我認為這個是樂觀主義,我相信好葡萄吃完以後,我對葡萄的慾望滿足了,誰規定我一把葡萄不分多少都非得吃完的?

相信自己可以在滿足與控制自己的慾望之間平衡,這不算樂觀主義算什麼?

一邊可以滿足自己的慾望,一邊又可以控制自己的慾望,這是一件——起碼我自認為——很拽的事情。在我年輕的時候,我覺得我沒必要怕任何一個人。殺人不過頭點地,再說普通人遇見恨我如戚夫人的呂后概率有多大?我們日常生活裡看見的,能威脅打打殺殺已經是他們壞的極限了,喜歡吃豆腐的穿皮鞋的傢伙也好,滿口髒話的光腳傢伙也好,我都可以一視同仁拉到我們草鞋階級拿手的漫罵場。我大概很喜歡我穿草鞋這樣的身份,既不會磨破腳皮,也不至於心疼鞋被踩髒。心情上有點像覺得自己不會被錘的王二一樣,我倒不是覺得我自己不會被錘——我矮,何必費那麼大力氣來錘我?

我不虧待自己。比如以前,有一段時間,我父母的狀態不太好,他們連自己的日子都過不好,當然也顧及不了當時我這個未成年人。我經常晚上一碗泡麵加一把青菜開一盒午餐肉就混過去了,而且我一點也沒吃膩,直到現在還饞泡麵+午餐肉組合——只是我現在對自己有沒有小肚子頗為在意,火鍋戒不掉也就算了,泡麵還是不吃了吧。同樣在那段時間,一邊要高考,一邊又不知道爹媽什麼時候離婚,我每天刷題的時候,也不耽誤早上去吃客小籠包,看二月河寫的清朝皇帝故事,以及,借問題之名和我喜歡的男生打打電話。

家附近有一個街道圖書館,閱覽室裡每個月有最新的雜誌免費看,還開空調。我暑假的時候如果不和同學出去玩就泡在那裡,出去玩也是瞎逛,在公交車上大聲嚷嚷。後來有電腦了,工作了,網費便宜的和白菜一樣了,就經常在電腦前活成一株植物。

父母的狀態也好,和男人離合也好,我都不虧待自己,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該做一株植物汲取精神愉悅的時候做一株植物。

人到中年,回頭看去,發現這般毫無計劃,老天竟然也同樣沒有虧待我。我有了比我計劃中大的房子,比我計劃中穩定的關係,比我計劃中健康的體態,比我計劃中不那麼熊的小孩,比我計劃中聰明能幹的朋友,還有比我計劃中靠譜的工作以及不錯的老闆,當然也比我計劃中有更多看我嘮叨後產生的回應。

這倒讓我有點驚慌。

因為一切都不是我努力得來的,我只是野蠻生長,適當控制而已。依著我以前的性格,我應該——不我必須毫不在乎這些事物的消失——拿起,放下,玩開,這才是我生活的基本之道。

如果我放不下怎麼辦?如果我有一天,自己哄騙自己,把過去所得的一切歸結為自身的努力,從而造成只要再努力下去就可以控制甚至擴大成就的幻覺怎麼辦?比如我變成了一個目的性很強的人,一邊給自己打雞血,一邊給孩子打雞血,連喝酒的時候都要嘮叨不要階層滑落什麼的……問題是喝酒那麼開心的事情,只要考慮什麼時候去吐不好嗎。

當下坡路到來的時候,我到底是吹著口哨溜下去,還是一路掙扎爬上來又滾下去,這種對自己的不信任讓我有點擔心。

就在前幾天,我早上起來洗漱的時候,竟然想通了——其實本來就是個不信任任性的人啊,我那麼多年來沒有計劃,不太歇斯底里,不管是父母狀態也好,男人的狀態也好,都沒有對我的食慾和性慾造成什麼影響的基礎,不就是因為我從跟不上懷疑著人性,所以反而過的特別當下麼?為什麼我要把自己開除人籍,逼著我自己信任自己呢?

我憑什麼相信我自己?我可能繼續拽下去,也可能變成一個爛人,我可能脫離低級趣味,也可能脫離高級趣味,我可能做紳士,也可能做個混賬,我可能兒孫滿堂,可能眾叛親離——我憑什麼要逼著自己快速決定我這輩子就必須是什麼樣的人呢,又怎麼確認我的選擇肯定會帶來我期待的結果呢?誰給了我的勇氣,梁靜茹嗎?

危機從來不是到中年才有的,年輕的時候有考試發揮不好的危機,工作了有老闆跑路的危機,戀愛有分道揚鑣的危機,生孩子有擔心教育不好或者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危機,不生孩子有想生了卻生不出來的危機……而中年危機本身是自己人位製造的,想接受自己已經不再改變的狀態,以為拿不奢求變得更好就可以換到不會變得更壞,但是自己也多少知道天底下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這想確定而不得的心情,擠壓成了焦慮。這個焦慮本質上,和幻想老闆肯定不會辭退我,高帥富哭著喊著我和我結婚,孩子肯定要進常春藤一樣,和年齡關係不大,和慾望關係很大。

而真實的生活就像趴在石頭縫上的小草一樣,那些縫,或者看清那些危機並且說服自己,沒準才是自己活力的養分——因為我不想做也做不了一塊石頭,我需要縫隙,也無法排斥改變,就像小草也無法排斥春夏秋冬一樣。選擇需要一點什麼,丟棄一點什麼,有時候滿意,有時候後悔,有時候低調,有時候得瑟。

不管我30歲,40歲,50歲,哪怕80歲,都是沒辦法去確定未來的,什麼時候死?什麼東西怕?什麼錢要花?誰知道。所以我也沒必要對自己……放鬆警惕。我與我,周旋久,寧做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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