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吹我心 西掛咸陽樹

狂風吹我心 西掛咸陽樹

詩云:

李白一斗詩百篇

長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來不上船

自稱臣是酒中仙

李白這個人,一輩子寫詩,且行且唱,亦痴亦狂,出遊就尋仙訪道、白鹿為伴,入仕則舞文弄墨、獨步朝堂。

一輩子豪飲,美酒入腸,三分嘯成劍氣,七分釀做月光,再用繡口一吐,便是半個盛唐。

一輩子尋夢,在多愁善感和豪氣千雲裡奔波,在“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特立獨行中徜徉。無論詩文和性情,無論才華與理想,都可謂空前絕後,舉世無雙。

杜甫評價他說:“昔年有狂客,號兒嫡仙人。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李白好像天生就是一個唯美主義者,是一個出汙泥而不染的“嫡仙人”。所以,他名“白”還嫌不夠,還要字“太白”。

也彷彿是為了中和一下這種炫人眼球的顏色,他又給自己取號叫“青蓮居士”。青是水墨丹青的青,蓮是:“紅白蓮花開共塘,兩般顏色一般香”的蓮。翻開歷史的畫廊中,李白這個人也恰似一幅水墨寫意,仙風道骨,玉樹臨風,除幾筆重彩濃描之外,是大片耐人尋味的留白。

李白,俠骨柔腸,義膽仁心,一生曲折離奇、起落無定。集詩仙,酒鬼,狂人於一體;合求仙,出仕,任性在一身。雖然充滿了言行不一和前矛後盾,但是卻從不掩飾自己的慾望和本能。多重人格自由而坦蕩地雜糅在他的靈魂裡,像七色光焰混在一起,匯聚成一片耀眼奪目的白——那就是李白。

李白的天賦異秉:“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十五覽奇書”。五六歲的時候,就爛熟了五行方術,十幾歲已經遍讀諸子百家,達到“作賦凌相如”的地步。而年及弱冠,又學得一身好劍法,喜歡“結交豪傑,任氣仙俠。”。

從此以後更是:“辭親遠遊,仗劍出蜀,南及蒼梧,東涉溟海”。每每“浪跡天下,以詩酒自適”。卻又常常感慨:“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這種理想的豪情萬丈和現實的無奈碰撞充滿了他生活的每一個段落。

狂風吹我心 西掛咸陽樹

帶著一身仙風道骨,帶著一腔沖天抱負,青年時期的李白寄情山水更是尋夢江湖。父親留下的一筆不菲資財,助他東下維揚,行走江浙。東南形勝,吳越風物,天然蘊含著濃郁的詩靈詞韻。而洞庭波濤,鄱陽水勢,匡廬秀色,淮南風月。都燦爛成了他筆下神采飛揚的詩意。

登上廬山,李白看遍了蘇軾筆下:“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奇峰秀美。揮毫寫下流傳千古的《望廬山瀑布》:

日照香爐生紫煙

遙望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銀河落九天

在這裡,高超的想象,超凡脫俗的浪漫,還有讓人拍案叫絕的誇張都揮灑到了極致。蘇東坡在欣賞之餘單贊這首詩道:“帝遣銀河一脈垂,古來唯有謫仙詞”。

過西蜀,他跑到雲鬘凝翠,鬒黛遙妝,素有天下奇秀第一的峨眉山萬佛頂聽寺僧彈琴,聽到盡興處情不自禁地擊案而歌:

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

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

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鍾。

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

———《聽蜀僧濬彈琴》

途經泰山時,他揮動如椽大筆一氣呵成了膾炙人口的《遊泰山六首》。其中有:“登高望蓬瀛,想像金銀臺。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來”的名句。

李白這個人是“日試萬言,依馬可待”的詩人,亦是“平生不下淚,於此泣無窮”的性情中人。往往隨心所欲,常常匪夷所思。

他有時候尋仙,有時候出仕,有時候懷戀長安,有時候又遠遁深山。不過每一次每一次都有他興之所至的理由。

天寶元年,通過玉真公主推薦李白受到皇帝徵召。他在南陵接到要其進宮的詔書時欣喜若狂,心花怒放,當即寫下了著名的《南陵別兒童入京》:

白酒新熟山中歸

黃雞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雞酌白酒

兒女嬉笑牽人衣

會稽愚婦輕買臣

餘亦辭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門去

我輩豈是蓬蒿人

用朱買臣休妻的典故,來隱喻自己即將到來的飛黃騰達,甚至想到了將來衣錦還鄉的榮耀。沾沾自喜之情溢於言表。可是,李白清高自負的個性,狂放不羈的舉止,註定了他不可能春風得意如願以償,不可能像他詩中寫的那樣:“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儘管李白的才華讓皇帝賞識有加,但書生意氣的他卻無法融入政治權利的中心,一心施展濟國安邦的抱負卻不得不面對御用文人的現實。他笑傲王侯公卿,讓高力士脫鞋,使李林甫研墨,把當朝權臣視為糞土。快意是快意了,但最終得了一個被皇帝賜金放還的結果。

要是一般人從君王身邊到流落鄉野的巨大落差可能會萬念俱灰一蹶不振,但李白不這樣,他氣不為形勢所奪,人不為沉浮所變,唱著:“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辭黃鶴樓。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的歌,長袖一揮就尋仙訪道去了。

狂風吹我心 西掛咸陽樹

李白這個人,沒有在長安加官進爵,但是卻成就了詩壇上的登峰造極。

他的詩,高潔:“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他的詩,自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他的詩,蔑視豪權:“手持一枝菊,調笑二千石”;他的詩充滿懷思:“客自長安來,還歸長安去。狂風吹我心,西掛咸陽樹”;他的詩更天真率性:“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李白的詩,既豪邁奔放,又清新飄逸。既想象豐富,意境奇妙,又氣吞山河、波瀾壯闊。一首《蜀道難》詩中雖然以七言為主但融合三言,四言,九言。貌似不拘一格,其實別具一格。長詞、短句、盡皆精妙;吟詠、高歌都到極致。

洋洋灑灑的一首詩裡面歌行,樂府並重;律詩,絕句俱佳。即使是信手拈來的文字,也能合乎規範,語言清晰流暢,音韻和諧自然。如是別人,雜七雜八可能就不成其為詩,但他是李白,他把不能為詩的詩寫成了千古絕唱。

李白,不僅是詩人更是一個酒鬼。他鐘情明月,喜好美酒。“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一曲《將進酒》寫盡了酒徒本色。又如《客中行》:

蘭陵美酒鬱金香

玉碗盛來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處是他鄉

朋友在一起開懷暢飲,無所顧忌。吟詠長嘯,快意淋漓。一個人時又愁腸百結,借酒澆愁。他是這樣做的: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月下獨酌》

有時候喝酒喝到盡興處,詩人會突發奇想:"南湖秋水夜無煙,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個喝酒的好地方,要去白雲邊上,還要賒洞庭湖的月光。喝酒和愛酒到了這個份上怪不得要奮筆疾書: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天地即愛酒,愛酒不愧天。

——《月下獨酌四首》

狂風吹我心 西掛咸陽樹

李白醉了,“鐘鼓饌玉何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醉了的李白,仍然在盡情揮灑著他的真性情,奔湧著他曠放不拘的思想,抒發著他心催淚雨的憤懣。醉了的李白別了半輪峨眉山月,飄過峻撥的千里江陵,詠歎壯美的廬山飛瀑……。

就這樣,李白神采飛揚逸興滿懷地在奇山秀水間徘徊,以他獨特的人格魅力俯瞰人寰,傲視眾生。彷彿只有月才知他的情思,只有酒才解他的豪氣,只有詩才能詮釋他的性靈。

李白,以山為筆,以水為墨,以酒為魂把自己浪漫成了前不見古人,後沒有來者的狂客和詩仙。

李白這個人,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使萬千言語仍然意猶未盡。李白去了,酒場寂寞了,詩壇也失色了。忽然想起《紅樓夢》中的那句話:“山中高士晶瑩雪,世外仙姝寂寞林”。李白該不就是那株靈山勝境的仙草吧?

據說李白是捉月而亡的。他乘舟赴水,豪飲賞月,酒意熏熏之際多年的壯志難酬都煙消雲散,頓覺渾身爽然。

李白醉舞而起,長袖飄逸。忽見江裡月影皎潔,心中大喜,舉酒邀之,不得,又伸手欲攬,失足落水。一代風流竟隨青波而逝,一去不返。李白醉了,江水醉了,水中的月影也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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