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重慶人寫的《父親》被編入高中教材,看哭無數人!

近日

一篇重慶人寫的《父親》火了

這篇入選全國語文高中教材的文章

看哭無數人

父親

文/黃方國

父親是三天前的一個下午到家的,當時無人在家,他擱下背篼蹲在門口抽菸子葉。樓上的張婆以為是盲流,喝斥他走開。我向父親求證此事時,他像犯了錯的孩子,侷促地搓著雙手,目光遊移,囁嚅著說:“下次,我一定要穿周正點。”

家裡不寬敞,我們把父親和兒子安排在一間屋裡。父親進屋不久,我就聽見巴掌落在臉上的“啪”聲,開門一看,見兒子正大吵大鬧:“你髒,你髒,不准你親我,滾出去。”我對兒子動了武,妻子對我怒目而視。父親垂著雙手,呆呆地站在一旁,這一夜很晚還聽見父親輾轉反側的聲音。

次日清晨,妻用不友善的腔調對父親交代:“茶几上有好煙,有菸缸,別抽菸子葉,別亂抖菸灰。別動音響,別動氣灶,別動冰箱,別動電視……”父親謙恭地說:“叫我動,我也動不來的。”中午我倆回來,看見滿地的水,父親正蹲在地上,拿著帕子,手忙腳亂地擦地板。妻子一甩手進了臥室,“砰”地一下關了門。父親便立即又像做錯了事一般,不知所措起來。

下午下了一場小雨,下班回來不見父親。父親回來時,溼漉漉的頭髮搭在皺紋堆砌的額頭,松樹皮一樣的手提著一個塑料袋。他鞋也沒脫就進了屋,妻子“哼”了一聲又進臥室。

父親說:“我去買東西了,不會買,也不知你們缺啥,就琢磨著買了這些。”

父親說:“蜂蜜治胃病,你記著,一早一晚都要喝一勺。她是用腦的人,核桃粉補腦,孫兒胃口不好,瘦,就給他買了健脾糕,吃了開胃。”

父親最後從貼身衣兜裡拿出一個塑料袋,說:“這5000塊錢是我賣雞賣豬攢的,都攢了3年了。我用處不大,你拖家帶口的用得著,拿著。我明天就回去了,你有空就回來,看看你媽的墳,你爺的墳,沒空回來,爹也不怪你,你們忙,單位紀律嚴呢!”說完,父親笑了一笑,摸出煙子葉,正要點,可能想起了妻的交代,又揣了回去。

父親執意要走。怎麼留也不行,我決定叫輛出租車送他回去。

一生都沒坐過小車的父親不知怎麼打開車門,他的手在車門上東摸西摸,一臉尷尬。我上前一步,彎下腰來,打開車門,侍候父親坐進車,再為他關上車門。父親伸出頭來,一臉的幸福,他說:“兒啊,爸算村裡最有福氣的人了。”說完,抬手抹著眼圈,憨憨地笑著看我,我剎時百感交集。

活在世上,活在城裡,活在官場,我在許多人面前彎過腰,為許多人開過車門,但從沒有為父親彎腰開過車門。父親是農民,我是幹部,父親是莊稼人,我是城裡人,父親這輩子已無超越我們的高度,但我們有今天全仰仗父親的奠基。父親為我們彎了一輩子腰,吃了一輩子苦,操了一輩子心,人到老年依然不忘為子孫分擔憂愁。但我們呢?給了他們那麼多不敬,僅僅為他開一次車門,就叫他心滿意足,淚流滿面。

那一彎腰,對父親來說,是一種孝道和良知,對我來說,是向您及天下所有像您一樣的父親乞求原諒和深情致敬啊!

(備註:黑體字部分為高中語文課本節選部分)

這樣一篇感人至深的文章

背後有著怎樣的故事

現實中的父親和文中父親一樣偉大!

7月4日上午9點,在市委黨校的鄉鎮街道幹部培訓班“微課堂”上,萬州區郭村鎮鎮長向軍分享了一篇名為《父親》的文章。文章以第一人稱講述了一位農村基層幹部的父親,受到城裡兒媳和孫子的嫌棄後,默默離開兒子家,留下多年積蓄,並囑咐兒子要好好為官。曾為很多人開過車門的兒子,第一次為父親拉開車門,攙扶他上車,內心百感交集。

重慶晨報·上游新聞記者第一時間聯繫上文章作者——萬州區長嶺鎮鎮長黃方國。提起父親,黃方國的語氣格外輕柔,他點上一支菸,娓娓道來。

讓人有些意外的是,這篇創作於2001年的文章,卻是“虛構”的,他的父親早在1991年去世。然而,我們卻瞭解到背後更多的故事。

農村父母與城裡的兒女

黃方國生在農村,長在農村。他說,這篇文章所寫的雖然並非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實事件,但卻是源於多年多見所聞以及內心所想進行的文學創作。

作為紮根基層的鄉鎮幹部,他看過太多這樣的事例:農村的老父親老母親,為讓孩子走出貧瘠的山村,畢生都在打拼,為了讓孩子在城裡買房買車,不惜傾其所有。但一些孩子過上好日子,有了“城市人”的身份,反而看不起自己在農村的父母,漸漸淡忘了他們的付出,很少與父母相聚,甚至把年老體邁的父母當作包袱甩給政府。

雖然現在城鄉差距日益縮小,但這種現象依然零星存在。在課堂上分享這篇文章的萬州郭家鎮鎮長向軍,在脫貧攻堅工作中,也遇到過活生生的例子:子女住的是四層小洋樓,高檔家電俱全,父母卻住在隔壁一片低矮破舊的土坯房裡,子女還向政府要錢修繕父母的房屋。

“就像文章所寫的,父母一輩子為兒女彎腰,最後卻遭受冷遇和嫌棄。對於這種背棄中華傳統美德的人和事,我是感到特別憤慨的!” 黃方國說。希望通過文章,樹立社會正氣,警醒人們在物質豐富後,不要對父母恩情有所疏忽和淡忘。

這篇重慶人寫的《父親》被編入高中教材,看哭無數人!

工作中的黃方國(左)

現實中父親和文中父親一樣偉大

黃方國的父親曾是萬州高梁鎮一名鄉村木匠,每年只有三四個月在家,其餘時間走南闖北,幫人打傢俱。賺來的錢全部寄回家,供三個孩子讀書。從小他就教育孩子,要正直、真誠,不要偷雞摸狗,偷奸耍滑,做個頂天立地、勤勞苦幹的人。

1988年,面臨工作分配的黃方國,由於在學校是品學兼優的學生會幹部,原本是有機會分配到城裡的。有人提醒父親,去跟有關工作人員打個招呼,哪怕就是提一隻雞、一籃雞蛋呢,就可以為兒子爭取到更多在城裡找份好工作的機會。

倔強的父親拒絕了。“娃,這些歪風邪氣我們不要搞。草能處處生,分配到哪裡不能靠自己本事吃飯?”父親一邊低頭把釘子敲進櫃子,一邊丟來這麼一句話。結果,黃方國被分到一個與湖北交界的偏僻山區教書。

報到第一天,父親用一根扁擔挑起兒子的生活用品,翻山越嶺送他到學校。黃方國哭了,這裡比想象中更荒涼,沒集市,沒飯館,不通車。

那一晚,父親默默坐在他身邊,一直猛抽葉子菸,昏黃的燈光下,他看到有淚水含在父親眼眶裡。

父親只低聲說了一句,“你莫怪爸爸啊,娃。”黃方國沉默著點點頭。

第二天凌晨3點過,父親就悄悄離開學校了,抹黑走了一兩個小時山路,搭乘客車回家。他提前走,是怕兒子不能安心待在學校,也要跟著回家。

在父親影響下,黃方國安心教了七年書,後來才轉行。

在黃方國的講述中,他的父親彷彿也出現在我們面前。這個只有小學文化的鄉下漢子,個不高,絡腮鬍,因為風吹日曬到處跑,飽經風霜的臉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蒼老。他有一雙典型的木匠的手,粗糙,關節粗大。穿得很隨意,衣袖和褲腿上都打著補丁。

這也是黃方國記憶中的父親。這份記憶,永遠停留在了父親48歲時。

那年,父親被確診患有肝癌,三個月後,父親在家裡蓋的新房裡去世。但這個正直、堅強、勤勞、勇敢、愛家愛子的父親形象,卻一直沒有離開過黃方國。

這篇重慶人寫的《父親》被編入高中教材,看哭無數人!

工作中的黃方國(右)

滿懷思念,一氣呵成寫出《父親》

父親在黃方國心中佔有非常重要的位置。“他對家庭的付出,我能感知得到,一直牢記於心。但同時又充滿愧疚,這輩子最為虧欠的就是父親。”

在農村基層工作十年,他也看到太多其他農村父母的無私奉獻。對父親的感情在壓抑了十年後的2001年迸發出來,滿懷對父親深深的愛,他幾乎是一氣呵成,不到一個小時就寫出了《父親》初稿。

黃方國說, 父親時常回到他的夢中和腦海裡。對父親的懷念、崇敬和愛,情感豐富細膩的黃方國都放在了文字中,迄今一共寫出了關於父親的文章30多篇,也收錄進他的兩本文集裡。

和文中所寫恰恰相反,現在他的愛人與孩子對70歲的母親非常孝順。作為家裡的老大,即使再忙,他也會抽時間去陪母親。黃方國感覺到,其實普天下的父母對物質要求並不高,更渴望的是子女的陪伴。哪怕只是牽著孩子的手在街坊鄰居跟前走一走,也會很自豪,得到精神上的滿足。

作為農村幹部,黃方國和向軍在日常工作中都會特別關注類似的問題。他們經常有意識地給群眾灌輸贍養老人光榮、遺棄老人可恥的觀念,提倡家家有家風家訓,村村有村規民約,推動鄉風文明在農村的落地,愛老敬老的風氣在鄉村紮根。同時,按照國家政策,對於農村孤寡和“五保”老人,政府會將他們集中起來居住,修建“五保家園”,由民政專項資金撥款,請專人照顧,負責老人起居和飲食。隨著農村政策越來越好,他們希望每一位老一輩父母都能安享晚年。

作品入選全國語文高中教材

2007年,《父親》被人民教育出版社編入全國普通高中一年級語文教材,全國每個高中生都會讀到。課本摘錄了文章最後一段,啟發學生留意生活中的細節,描寫觸動心靈的人和事。有朋友的孩子讀到後跑來問他,“黃叔叔,這是您寫的麼?”孩子懂事地說,讀後更感覺到父母可敬,一定要好好孝敬他們。

偶爾,黃方國也會在網上翻看網友們對這篇文章的評論,文中的妻兒自然是大家口誅筆伐的對象,而對文中的“我”也表示憤慨。黃方國對此並不懊惱,而是一笑而過。他覺得,網友的情緒正是民心所向。

作為一名農村幹部和文學愛好者,他覺得,雖然過去了十多年,但這篇文章仍具有現實意義,若是讀後能對讀者有一點點觸動,給父母更多的愛,他就沒有白寫,也是對在天堂的父親的告慰。

延伸閱讀

他賦予你生命,視你如珍寶,總想把你捧在手心;他像一座山,也像一把傘,時刻為你遮風擋雨;他的話不太多,卻會在你遇到困難時輕聲說:“別怕,有我呢”;沒有什麼港灣能比他的肩膀更能讓你心安,沒有什麼地方能比他的懷抱更能給你溫暖。

淚光模糊背影,那時我讀懂了父親的愛

背影

文/朱自清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北京到徐州打算跟著父親奔喪回家。到徐州見著父親,看見滿院狼藉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父親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回家變賣典質,父親還了虧空;又借錢辦了喪事。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因為喪事,一半因為父親賦閒。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北京唸書,我們便同行。

到南京時,有朋友約去遊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車北去。父親因為事忙,本已說定不送我,叫旅館裡一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但他終於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於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我再三勸他不必去;他只說:“不要緊,他們去不好!”

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腳伕行些小費才可過去。他便又忙著和他們講價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於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座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裡要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託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裡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託他們只是白託!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麼?唉,我我說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臺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著顧客。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

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硃紅的橘子往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

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於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裡很輕鬆似的。過一會兒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裡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裡,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謀生,獨立支持,做了許多大事。哪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鬱於中,自然要發之於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不見,他終於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我北來後,他寫了一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厲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酒還剩下半瓶,父親的話一直縈繞心頭

父親的半瓶酒

文/賈平凹

我在城裡工作後,父親便沒有來過,他從學校退休在家,一直照管著我的小女兒。從來我的作品沒有給他寄過,姨前年來,問我是不是寫過一箇中篇,說父親聽別人說過,曾去縣上幾個書店、郵局跑了半天去買,但沒有買到。

我聽了很傷感,以後寫了東西,就寄他一份,他每每又寄還給我,上邊用筆批了密密麻麻的字。給我的信上說,他很想來一趟,因為小女兒已經滿地跑了,害怕離我們太久,將來會生疏的。但是,一年過去了,他卻未來,只是每一月寄一張小女兒的照片,叮嚀好好寫作,說:“你正是幹事的時候,就努力幹吧,農民揚場趁風也要多揚幾鍁呢!但聽說你喝酒厲害,這毛病要不得,我知道這全是我沒給你樹個好樣子,我現在也不喝酒了。”接到信,我十分羞愧,便發誓再也不去喝酒,回信讓他和小女兒一定來城裡住,好好孝順他老人家一些日子。

但是,沒過多久,我惹出一些事來,我的作品在報刊上引起了爭論。爭論本是正常的事,複雜的社會上卻有了不正常的看法,隨即發展到作品之外的一些鬧哄哄的什麼風聲雨聲都有。我很苦惱,也更膽怯,像鄉下人擔了雞蛋進城,人窩裡前防後擋,惟恐被撞翻了擔子。茫然中,便覺得不該讓父親來,但是,還未等我再回信,在一個雨天他卻抱著孩子搭車來了。

老人顯得很瘦,那雙曾患過白內障的眼睛,越發比先前滯呆。一見面,我有點慌恐,他看了看我,就放下小女兒,指著我讓叫爸爸。小女兒斜頭看我,怯怯地剛走到我面前,突然轉身又撲到父親的懷裡,父親就笑了,說:“你瞧瞧,她真生疏了,我能不來嗎?”

父親住下了,我們睡在西邊房子,他睡在東邊房子。小女兒慢慢和我們親熱起來,但夜裡卻還是要父親摟著去睡。我叮嚀愛人,什麼也不要告訴父親,一下班回來,就笑著和他說話,他也很高興,總是說著小女兒的可愛,逗著小女兒做好多本事給我們看。一到晚上,家裡來人很多,都來談社會上的風言風語,談報刊上連續發表批評我的文章,我就關了西邊門,讓他們小聲點,父親一進來,我們就住了口。可我心裡畢竟是亂的,雖然總笑著臉和父親說話,小女兒有些吵鬧了,就忍不住斥責,又常常動手去打屁股。這時候,父親就過來抱了孩子,說孩子太嫩,怎麼能打,越打越會生分,哄著到東邊房子去了。我獨自坐一會兒,覺得自己不對,又不想給父親解釋,便過去看他們。一推門,父親在那裡悄悄流淚,趕忙裝著眼花了,揉了揉,和我說話,我心裡愈發難受了。

從此,我下班回來,父親就讓我和小女兒多玩一玩,說再過一些日子,他和孩子就該回去了。但是,夜裡來的人很多,人一來,他就又抱了孩子到東邊房子去了。這個星期天,一早起來,父親就寫了一個條子貼在門上:“今日人不在家”,要一家人到郊外的田野裡去逛逛。到了田野,他拉著小女兒跑,讓叫我們爸爸,媽媽。後來,他說去給孩子買些糖果,就到遠遠的商店去了。

好長的時候,他回來了,腰裡鼓囊囊的,先掏出一包糖來,給了小女兒一把,剩下的交給我愛人,讓她們到一邊去玩。又讓我坐下,在懷裡掏著,是一瓶酒,還有一包醬羊肉。我很納悶:父親早已不喝酒了,又反對我喝酒,現在卻怎麼買了酒來?他使勁用牙啟開了瓶蓋,說:“平兒,我們喝些酒吧,我有話要給你說呢。你一直在瞞著我,但我什麼都知道了。我原本是不這麼快來的,可我聽人說你犯了錯誤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怕你沒有經過事,才來看看你。報紙上的文章,我前天在街上的報欄裡看到了,我覺得那沒有多大的事。你太順利了,不來幾次挫折,你不會有大出息呢!當然,沒事咱不尋事,出了事但不要怕事,別人怎麼說,你心裡要有個主見。人生是三節四節過的,哪能一直走平路?搞你們這行事,你才踏上步,你要安心當一生的事兒幹了,就不要被一時的得所迷惑,也不要被一時得失所迷惘。這就是我給你說的,今日喝喝酒,把那些煩悶都解了去吧。來,你喝喝,我也要喝的。”

他先喝了一口,立即臉色通紅,皮肉抽搐著,終於嚥下了,嘴便張開往外哈著氣。那不能喝酒卻硬要喝的表情,使我手顫著接不住他遞過來的酒瓶,眼淚刷刷地流下來了。

喝了半瓶酒,然後一家人在田野裡盡情地玩著,一直到天黑才回去。父親又住了幾天,他帶著小女兒便回鄉下去了。但那半瓶酒,我再沒有喝,放在書桌上,常常看著它,從此再沒有了什麼煩悶,也沒有從此沉淪下去。

父親揮一揮手,就那樣看著我向前走

揮手——懷念我的父親(節選)

文/趙麗宏

記憶中,父親的一雙手老是在我的面前揮動。人生路上的三次遠足,都是父親去送我的。他站在路上,遠遠地向我揮動著手,佇立在路邊的人影由大而小,一直到我看不見……

第一次送別是我小學畢業,我考上了一所郊區的住宿中學,那是六十年代初。那天去學校報到時,送我去的是父親。那時父親還年輕,鼓鼓囊囊的鋪蓋卷提在他的手中並不顯得沉重。中學很遠,坐了兩路電車,又換上了到郊區的公共汽車。從窗外掠過很多陌生的風景,可我根本沒有心思欣賞。我才十四歲,從來沒有離開過家,沒有離開過父母,想到即將一個人在學校裡過寄宿生活,不禁有些害怕,有些緊張。

一路上,父親很少說話,只是面帶微笑默默地看著我。當公共汽車在郊區的公路上疾馳時,父親望著窗外綠色的田野,表情變得很開朗。我感覺到離家越來越遠,便忐忑不安地問:“我們是不是快要到了?”父親沒有直接回答我,指著窗外翠綠的稻田和在風中飄動的林蔭,答非所問地說:“你看,這裡的綠顏色多好。”他看了我一眼,大概發現了我的惶惑和不安,便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肩胛,又說:“你聞聞這風中的味道,和城市裡的味道不一樣,鄉下有草和樹葉的氣味,城裡沒有。這味道會使人健康的。我小時候,就是在鄉下長大的。離開父母去學生意的時候,只有十二歲,比你還小兩歲。”

父親說話時,撫摸著我的肩胛的手始終沒有移開,“離開家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季節,比現在晚一些,樹上開始落黃葉了。那年冬天來得特別早,我離家才沒有幾天,突然就發冷了,冷得冰天雪地,田裡的莊稼全凍死了。我沒有棉襖,只有兩件單衣褲,冷得瑟瑟發抖,差點沒凍死。”父親用很輕鬆的語氣,談著他少年時代的往事,所有的艱辛和嚴峻,都融化在他溫和的微笑中。在我的印象中,父親並不是一個深沉的人,但談起遙遠往事的時候,儘管他微笑著,我卻感到了他的深沉。

那天到學校後,父親陪我報到,又陪我找到自己的寢室,幫我鋪好了床鋪。接下來,就是我送父親了,我要把他送到校門口。在校門口,父親拍拍我肩膀,又摸摸我頭,然後笑著說:“以後,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開始不習慣,不要緊,慢慢就會習慣的。”說完,他就大步走出了校門。我站在校門裡,目送著父親的背影。校門外是一條大路,父親慢慢地向前走著,並不回頭。我想,父親一定會回過頭來看看我的。果然,走出十幾米遠時,父親回過頭來,見我還站著不動,父親就轉過身,使勁向我揮手,叫我回去。我只覺得自己的視線模糊起來……在我少年的心中,我還是第一次感到自己對父親是如此依戀。

父親第二次送我,是我要出遠門,去農村“插隊落戶”。當時,父親不能隨便走動,只能送我到離家不遠的車站。那天,是我自己提著行李,父親默默地走在我身邊。快分手時,他才吶吶地說:“你自己當心了。有空常寫信回家。”我上了車,父親站在車站上看著我。他的臉上沒有露出別離的傷感,而是帶著他常有的那種溫和的微笑,只是有一點勉強。我知道,父親心裡並不好受,他是怕我難過,所以儘量不流露出傷感的情緒。車開動了,父親一邊隨著車的方向往前走,一邊向我揮著手。這時我看見,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父親第三次送我,是我考上大學去報到那一天。這已經是1978年春天。父親早已退休,快七十歲了。那天,父親執意要送我去學校,我堅決不要他送。父親拗不過我,便讓步說:“那好,我送你到弄堂口。”這次父親送我的路程比前兩次短得多,但還沒有走出弄堂,我發現他的腳步慢下來。回頭一看,我有些吃驚,幫我提著一個小包的父親竟已是淚流滿面。以前送我,他都沒有這樣動感情,和前幾次相比,這次離家我的前景應該是最光明的一次,父親為什麼這樣傷感?我有些奇怪,便連忙問:“我是去上大學,是好事情啊,你幹嗎這樣難過呢?”父親一邊擦眼淚,一邊回答:“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想為什麼總是我送你離開家呢?我想我還能送你幾次呢?”說著,淚水又從他的眼眶裡湧了出來。

這時,我突然發現,父親花白的頭髮比前幾年稀疏得多,他的額頭也有了我先前未留意過的皺紋。父親是有點老了。唉,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兒女的長大,總是以父母青春的流逝乃至衰老為代價的,這過程,總是在人們不知不覺中悄悄地進行,沒有人能夠阻擋這樣的過程。

從小到大

他都是你的避風港

願有一天

你能成為他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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