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奇情(民间故事)

蒋大召打了三十二年光棍后,交上了桃花运。他的破砖瓦房近来住进了一位二十六岁的女人,他们既没有办结婚手续,也没有举行结婚仪式,两人就亲热到了一块儿。管他呢,在这深山老林里,天高皇帝远,谁来过问这些闲事!

蒋大召在深山老林里看守着上千亩的林场,人们都叫干这行的人做“树狗子”。看林场的活是一个肥缺,一般人想干也干不上,蒋大召的一个叔叔做了一个不小的头儿,他得到了叔叔的关照,才得以干这行营生。其实,在这一望无际、渺无人烟的森林里,你就是请小偷来,小偷也没有办法把大树弄走。更何况,现在市场上木材不值钱了,花那么大代价弄走大树也无利可图。但是,每年立春以后、立冬之前,树林里到处都有采蘑菇、摘野果、挖药材的,蒋大召常常要东奔西跑,防止别人偷运柴草。那些承包打草的倒好管理,最难对付的是那些拾柴火的。只要蒋大召不在,抢上一担柴草就跑,出了林场管辖的“国界线”就太平无事了。过去,都是一些男人们干这明偷暗抢的勾当。现在,山里年轻力壮的男人大多数都到外面打工挣钱去了,干这些事的都是些“杨门女将”,她们往往软硬兼施,更难对付。蒋大召屋里住着的那个女人,原本就是上山拾柴火的。

这女人名叫梅采凤,不但模样长得“刷刷括括”,做起活来也“利利落落”,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的精干人。她来蒋大召住处才几天,屋里屋外就变了样儿: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小锅灶抹得清清爽爽,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些光顾这里的人无不对他刮目相看,啧啧称赞。

这天,是农历中秋节后的第一天,上山摘野果、挖药材的妇女一般还陶醉在节日的气氛当中,深山老林里显得格外冷清。人逢喜事精神爽,蒋大召一大早就骑上他的破自行车,去执行他的公务——巡林了。走着走着,天陡地转阴了,一阵西北风“呼啦呼啦”地在茫茫林海里横冲直撞地刮了起来。蒋大召把车子骑得飞快,想尽快巡视完林场回去和女人热乎一番。出人意料的是,他刚走了一半的路程,天竟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连绵不断。蒋大召只好缩着脑袋,拼命地蹬车前行。

“救命啊——”蒋大召正在往前赶路,不知从什么地方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叫声。他忙伸出头来四处张望,左看右看,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真见鬼。”蒋大召嘟哝了一句。

“救命啊——”蒋大召正要继续赶路,又传来一声呼救声。这一回他可听得千真万确,确信是个男人发出的声音,便握紧车把,溜了一个急拐弯,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冲去。

“国界线”外,一堆耸立的柴垛旁,一座小草棚倒塌在地,草棚底下传出了微弱的呼喊声。“噗通”一声,蒋大召跳下自行车,“哗啦”一下把车撂在地上,一个箭步冲向草棚。他利落地把草棚顶掀在一边,发现一个男人侧着身子像一只干瘪的对虾,蜷缩在草棚下面,两眼紧闭着,张大嘴巴,“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喂,怎么啦?”蒋大召粗门大嗓地问道,“对虾”毫无反应。哎呀,救人要紧。蒋大召弯腰抱起“对虾”,把他放在自行车的行李架上,一手扶着人,一手推着车,走向自己的屋子……

再说梅采凤见蒋大召巡山出去了,便料理起家务活来,干完活便独自一人坐在瓦房门口休息。不知什么原因,她脸上布满了愁云,望着漫无边际的树林,一口接一口地叹气,还不时地抹着眼角上的泪珠儿。突然,她看到蒋大召艰难地推着自行车回来了,急忙迎了上去。“啊——”她一下愣住了,车上还载着一个人,再仔细一打量,这人脸色苍白,跟死了一般。“噗通”一声,梅采凤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采凤,快过来,扶住车子!”蒋大召气喘吁吁地说。

梅采凤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扶住车身。蒋大召双手一托,把“对虾”抱进了屋里,放在床上,接着一边给“对虾”脱衣服,盖棉被,一边吩咐:“采凤,快,烧碗姜茶。”

“呃,噢、噢——”惊呆在一旁的梅采凤手忙脚乱地跑向锅灶。

喂过了姜茶,“对虾”慢慢苏醒过来。他吃力地睁开眼,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突然,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瞪着惊慌失措的眼睛叫道:“你、你——”梅采凤赶忙介绍说:“噢,他是我丈夫,蒋大召!”“对虾”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谢谢你们……你们救了我!”

“哦——不要紧,谁没有为难的时候。妈妈的,这鬼天气!”蒋大召舒了一口气,安慰着“对虾”,又回头吩咐梅采凤:“采凤,今天多烧两个菜,我陪这位兄弟喝两盅,驱驱寒,止止痛。”

饭菜烧好了,蒋大召坐着,“对虾”斜躺着,一块木板放在中间,算是桌子,二人对饮起来。三杯烈酒灌进肚,两个男人攀谈起来,“对虾”为何来到这深山老林自然就成了中心话题。

“对虾”名叫刘纯洁,今年二十八岁,是离此地三百余里的石山镇人。两年前,刘纯洁承包了镇里快要倒闭的造纸厂,招标竞标时,他胸口拍得咚咚响:“兄弟姐妹们,我刘纯洁两年内如果不让全厂人均月工资超过八百元就卖了我家的小洋楼,两手当脚,爬出石山镇!”“哗——”这话顿时赢来了一片掌声。还甭说,刘纯洁还真有能耐,第一年,造纸厂就有了大起色,如数完成了税收和上缴指标,工人平均工资居然超过了八百元。第二年,正当刘纯洁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番时,好多有脸有面子的人就像馋猫嗅到鱼腥味,纷至沓来。镇长送来了七姑爷、八姨子,书记送来了五表哥、六表弟,分管企业的副镇长送来了三亲朋、四好友,企业办公室主任送来了大连襟、二舅子……刘纯洁怎么敢得罪这些顶头上司呢?只好咬着牙,全都收下了。偏偏这些“后门客”个个放屁都怕闪了腰,人人干活不行,拿起工资却嫌少不怕多。工人们个个满腔怒气没处发泄,好吧,干脆来个软抵抗,大家商议着消极怠工,出勤不出力,出力也不用在点子上。这可苦了刘纯洁,他犹如钻进了老虎的裤裆里,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一个刚有一点生机的造纸厂,终于倒闭了。刘纯洁是条硬汉子,真的卖了自家的小洋楼,发足了拖欠工人的工资。随后,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带着新婚不久的妻子,离开石山镇来到这几百里外的深山老林谋生。谁知落叶偏遭严霜打,十几天前,他正在蒋大召的管辖地采蘑菇时,见蒋大召远远地骑着自行车来了,吓得他拿起竹篮就跑。谁知脚下一个趔趄,他一头栽在草棚上,腿“咔嚓”一声,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失去了知觉。

蒋大召听得心里酸酸的,半晌,才端起酒杯,一仰头把酒倒进嘴里,关心地问:“纯洁,你女人呢?”

“女……女人?”刘纯洁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眼里透出了无以名状的痛苦,结结巴巴地说:“呃,跑……跑了。”

“妈妈的,贱货!”蒋大召低声恨恨地骂了一句,可一看刘纯洁那落魄的样子,忙岔开话题,朝门外叫道:“采凤,添菜!”

“呃,来了!”梅采凤应声走来,她两眼红红的,衣襟前湿了一大片。

“唉,女人哪,心软泪也多。来,喝酒吃菜,不谈这些了,不谈了。”蒋大召频频相邀。

下午,蒋大召在瓦房边又用柴草搭起了一个小窝棚,并把刘纯洁的铺盖搬了来安顿好。

转眼间七个多月过去了,阳春三月的一天,蒋大召把已经痊愈的刘纯洁接到了林场。晚上,两个男人坐在桌旁,又碰起了酒杯。蒋大召的用意很明显,他是在给刘纯洁饯行。因为刘纯洁出院的时候告诉他,自己第二天清早就要离开深山老林,回老家再图东山再起了,而蒋大召一再挽留也无济于事。

 “蒋大哥,你救了小弟一命,你的大恩大德,小弟今生今世也报答不完。”刘纯洁颤抖双手,敬了蒋大召一杯酒。

刘纯洁一仰脖子,喝了个杯底朝天。“快别说这些,兄弟啊,薛仁贵还有落难的时候呢!”蒋大召喜欢听人说古书,也就驴头不对马嘴地搬来一句安慰刘纯洁。“看得出,你是一个有水平有能耐的人,回去再干,一定能干出个人模狗样。没有本钱,大哥我帮助你。”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叠钞票放在刘纯洁面前。刘纯洁慌得两手直摆:“别、别,大哥,你……”蒋大召用手一挡,打断了刘纯洁的话:“妈妈的,我是个斗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老粗。钱,我有,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花,放在你手上,或许能干出点名堂来,到时候,可别忘了来给我报个喜信儿。”

“蒋大哥,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您……”刘纯洁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好了,回家把女人找回来,男人无女不成家嘛!”蒋大召完全以一个长兄教训小弟弟的口吻说。

“女人?我……”一提到女人,刘纯洁的脸立马变得像煮熟的猪肝一样紫红紫红。

蒋大召见刘纯洁满脸尴尬的表情,也不好强人所难,忙打起了圆场:“来,来,喝酒,喝酒。”

两滴清亮的泪珠,终于从刘纯洁的眼眶中滚落下来,滴入面前的酒杯里。他端起了酒杯,喝下了这杯掺着眼泪的苦酒。

两人一杯过来,又一杯过去,梅采凤一声不吭,不时为他们添菜。

饮至半夜时分,蒋大召只觉得头晕晕的,才挥了挥手,含糊不清地说:“睡……睡觉吧,明……明天你还要赶路呢!”头一歪,他和衣倒在了床上,“呼哧——呼哧”,鼻子里拉起了风箱。

蒋大召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突然他一个激灵惊醒了,伸手向两侧摸去,被窝里空空的。咦,女人呢?他吃力地支起身子,眼睛在屋里扫了一遍。哪有女人的影子?一个问号跳到他的头脑里,他脚步踉跄地走出屋子。刘纯洁的草棚里还亮着灯,他轻轻地走了过去,侧耳一听,里面传出了说话声。

“纯洁,你把我忘了吧!”什么?是梅采凤的声音。蒋大召打了个寒噤,身上汗毛根根竖起,酒醒了一半。

“采凤,我怎么也忘不了你啊!”是刘纯洁的声音。

“轰——”蒋大召头顶上爆炸了一颗重磅炸弹,他感到热血上涌,喉头阻塞。啊,这对狗男女,竟背着我干起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是好心没有好报啊!他怒火燃烧,按捺不住,“腾”地一个箭步冲进草棚。昏暗的灯光下,梅采凤和刘纯洁紧紧地搂在一起,哭成两个泪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蒋大召不管三七二十一,“叭”地一个耳光打在梅采凤的脸上,“咚”地一拳捶在刘纯洁的胸口,把两人一左一右分到了两边。蒋大召铁塔一般站在两人中间,脸色铁青,两眼燃烧着炙人的烈火。

刘纯洁和梅采凤双双跪在蒋大召的面前。梅采凤的脸上泪水纵横,一缕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她抱着蒋大召的腿,失声痛哭:“大召,你打吧,出出你心中的气,大召呀,你打吧!”说着,拉起蒋大召的手,“叭、叭、叭”抽在自己的脸上。这一招,倒把蒋大召搞懵了,他急忙抽回手,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吼道:“少来这一套!算我瞎了眼,救了青蛙害蛇疱。没良心的东西!”刘纯洁双膝往前挪了挪,嘶哑着嗓子说:“蒋大哥,都怪我,你打我吧,打啊!打啊!我该死,我该死啊!”说着,两手拼命擂着自己的脑袋,扯着满头的乱发。

两人发疯般地举动,搞得蒋大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由放缓声音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没事,蒋大哥。我明天就走,你就别问了!”刘纯洁央求着。

“不行,你们一定要给我说清楚。”蒋大召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大召,你别生气,我告诉你吧!”梅采凤边说边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

“那好,你说!”蒋大召像审判犯人一样盯着跪在面前的一男一女。

“唉——”梅采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大召,我骗了你,我就是刘纯洁的老婆!”

“啊?你就是刘纯洁的女人!”蒋大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梅采凤抽抽噎噎,这才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那天,刘纯洁跌断了腿,草棚中无钱无粮,在这茫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别说生活,就连走出森林都不可能。夫妻俩难道能活活饿死在他乡异地吗?梅采凤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看林子的蒋大召,施了个“嫁夫养夫”的权宜之计。蒋大召是一个三十出头而又未尝过女人味的光棍汉,一见梅采凤,还不是大旱逢甘霖,苦海遇观音?蒋大召上钩以后,每当他出去巡林,梅采凤就把准备好的饭菜偷偷送给刘纯洁。梅采凤心想,待刘纯洁病情一好转,两人就离开这深山老林。谁知后来偏偏蒋大召救了刘纯洁,并为刘纯洁治好了病。现在,他俩无论如何也不能一走了之。刘纯洁为报答蒋大召的大恩大德,也就忍痛割爱,劝梅采凤改嫁,做蒋大召的老婆。两人正难分难舍之际,偏又被蒋大召撞上了。

“蒋大哥,从明天起,我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采凤就是你的人了。大哥啊,你收下她吧,她可是个好女人哪!”刘纯洁说得真挚恳切。

蒋大召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梅采凤,只见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两眼直直地盯着外面,几绺长发从面颊上挂了下来,更显得楚楚动人,令人怜爱。半晌,蒋大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采凤,听我的话,你去收拾收拾,和纯洁去吧!”屋里顿时寂静无声,只听轻风过处,树林里传来阵阵沙沙声。

还是梅采凤先打破了沉默:“大召,我不走了。”“不行,我不会收留你。”蒋大召说得斩钉截铁。“我怀孕了,是你的。”梅采凤几乎是从嗓门眼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什么?怀孕了?三十多岁的光棍汉,听说自己的“种子”发了芽,心中一阵狂跳,酸甜苦辣,说不清是哪种滋味。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蒋大召才吐出三个字:“去堕胎!”看得出,他是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才作出这样的决定的。

刘纯洁见蒋大召语气坚决,也就转身对梅采凤说:“好吧,我们一起走。不过,等孩子懂事了,我们一定会带他来认他的亲爸爸!”

天亮了,刘纯洁夫妻俩离开了林场,蒋大召过了几个月的夫妻生活又结束了,他无奈地目送着这对原配夫妻悄然离去。

时光如箭,日月如梭,转眼间两个年头过去,第三个年头快到了。这天,天冷得出奇,还时不时地飘下一阵阵雪花。“嘀嘀——”一辆崭新的高级轿车打破了林海里的寂静,在风雪中飞驰。“嘎”地一声,车停在了蒋大召的瓦房门前。车门开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扶着一个穿戴华贵、怀抱着小孩的女人下了车,此人正是刘纯洁和梅采凤两口子。

蒋大召听到汽车刹车声,急忙迎了出来。这对男女一见蒋大召,一左一右,亲热地叫着:“蒋大哥——”“大哥——”蒋大召看见客人,忙扭头朝屋内喊道:“小霞,小霞,快出来,纯洁和采凤来啦!”蒋大召的喊声刚落,从屋里跑出一个美丽的少妇,一见客人,喜悦中带着娇嗔地嚷道:“采凤姐,你把我扔在这深山老林就远走高飞啦?”“哎呀,我的好妹妹,我们不是看你们来了吗?”少妇迎上前来,一伸双手,把小孩搂到怀中。采凤逗着小孩:“林子,叫阿姨!”“阿姨——”小孩甜甜地叫了一声。“哎——”少妇也答应得很响亮。这孩子正是梅采凤的孩子,也是蒋大召的亲骨肉。

原来,刘纯洁得到蒋大召的帮助,回家后将破产的造纸厂又承包了过来。这一回,他吸取了过去的教训,来了个包公斩包勉——六亲不认。当地政府对他大力支持,很快造纸厂恢复了生机,经济效益逐渐攀升。刘纯洁和梅采凤一直都把独居深山老林的好心人蒋大召挂在心上。正巧,造纸厂青年女工小霞的丈夫因车祸不幸丧生,小霞痛不欲生,整天犹似一尊木人。梅采凤多次主动接近小霞,开导恳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千方百计地想把小霞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在一个适当的时间,梅采凤又把自己夫妻俩在林场的经历坦诚地告诉了小霞,小霞听后对蒋大召有了好感。后来,在刘纯洁夫妇的撮合和安排下,蒋大召和小霞见了面,蒋大召的诚实和善良,再次让小霞深受感动,并对他有了爱慕之意,蒋大召对小霞更是相见恨晚。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恋爱,今年春暖花开时,两人终成眷属。

今天,刘纯洁夫妻就是专程来看望蒋大召和小霞的。蒋大召和小霞把客人让进屋后,梅采凤打趣地说:“小霞,大召哥欺负你了吗?”小霞红了脸,用手抚摸着凸起的小腹,四人一齐大笑起来。山野寒风料峭,屋内春意融融,欢声笑语飞荡在茫茫的林海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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