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戒酒

經常湊在一起熱鬧的幾個人當中,除了劉強、李雙和馮六,邱山是少不了的。邱山的酒量並不算大,可他最近好像突然喜歡上這一口,而且拿起酒瓶子就不願意撒手。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大夥都知道,邱山的老婆馬燕華是個很厲害的角色,這些年,邱山在她面前總是縮手縮腳的。馬燕華曾經當眾摔過邱山的酒杯,是當著劉強他們一幫朋友的面摔的,不僅摔了酒杯,連帶著還掀了桌子,弄得桌上的碗啊碟子啊湯湯湯水水灑了一地,場面弄得很尷尬,也挺掃興,打這以後劉強他們就不大敢再和邱山一起喝酒了。

“算了吧,你們家那位,我們可惹不起。”每次邱山提議出去整一口,劉強他們就這麼說。邱山能夠感覺到哥幾個話中的譏諷,他們認為邱山是個怕老婆的男人,但問題是怕老婆的男人現在還少嗎,劉強、馮六還有李雙,他們幾個哪個不怕老婆?可人家怕老婆是在暗處,不是在明處,誰也沒有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老婆當眾掀了桌子的記錄。這麼說起來,馬燕華是太不給邱山面子了,至少在外人面前給他留一點。“你總得給我留點面子,當著那麼多的人的面,我一個大男人多下不來臺。”邱山對馬燕華說,“就喝了不到半杯,你看我一個多禮拜沒動酒了。”這次馬燕華沒搭理他,她正在收拾一堆肉皮,肉皮是豬肉皮,一塊一塊的浸在裝滿清水的盆裡。馬燕華拿把刮刀,小心翼翼的剔除肉皮上掛著的脂肪,不光是脂肪,連帶著另一面的毛茬也得刮乾淨。這麼做很費功夫,因為肉皮中的脂肪層是很薄的,稍加用力就會連肉皮中的膠質一起刮下來,所以馬燕華忙活了好半天,盆裡的肉皮才收拾好一小半。等到肉皮都收拾乾淨了,還得用水洗好幾遍,然後把肉皮放到案板上,一點一點的切成比小指肚還小的碎塊,再放到鍋裡,加上水,加上桂圓八角等一干調料,點著煤氣。小火熬上個四五個小時,之間不停的把鍋裡的浮沫用漏勺撈出來,等到水份差不多徹底熬幹了,熄了火,把鍋放到通風的陽臺上涼上大半宿。第二天一大早,一鍋顫顫巍巍晶瑩透明的皮凍就算是做好了。都知道皮凍好吃,不過做起來卻很是費時費力。馬燕華在這一點倒是不怕麻煩,老是在家裡給邱山做皮凍吃,其實是馬燕華的兒子彥東更喜歡吃,邱山呢當然也喜歡吃,也就跟著兒子借光一起吃。有點沒意思的是他在家裡吃皮凍只能就飯吃,不能當下酒菜。

“好好吃口飯多好,非得灌那個貓尿?”,馬燕華總是這樣說。

“可我就是喜歡喝點酒,你看我也沒什麼別的愛好了。”“喝吧,喝死拉倒”,馬燕華轉身拿來酒瓶子,重重的墩在桌子上。話說到這個份上,邱山還哪有心思喝酒了,他賭氣似的猛往嘴裡扒拉飯。

我們得承認那會邱山是有些老腦筋。邱山那時候是工廠裡跑供銷的,跑供銷的走南闖北的,在當年是很吃得開的職業。換句話說,如果邱山不是在工廠裡做著這份看起來還算體面的工作,馬燕華也不會答應和邱山見面。誰都知道,工廠的日子是越來越不好過了,邱山他們廠子裡工人工資已經好幾個月不能足額髮放了。介紹人這個時候給邱山介紹對象,是擔著很大風險的。邱山的這個態度,讓介紹人很為難,也挺來氣,劈頭蓋臉給他一頓訓,說邱山就憑你這條件,你還想找啥樣的?你沒看出來廠子說黃就黃了,到那時候咱都得扎脖喝西北風去,你還挑挑揀揀的,私下告訴你吧,你這單位的事我是瞞著人家女方那邊,要是照實說,還說不上誰嫌誰呢。介紹人這麼一說,邱山當時就蔫了,他咔吧咔吧兩下眼睛,把嘴閉上了。

這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邱山一喝酒臉紅的就像個大姑娘,當然他也不喜歡喝酒,只是因為幹著銷售的工作,每天不得不和酒打交道。馬燕華說他是天生的酒鬼有點冤枉他了。馬燕華以前也不是這樣的,馬燕華甚至能喝那麼一點酒,當然那會她也不討厭邱山喝酒。

兩個人開始約會的時候,除了看看電影、逛逛公園,免不了在一起吃個飯啥的。頭幾回邱山沒張羅要酒,只是要了兩杯飲料,兩個人說著話,喝著飲料,一下午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別看現在邱山在馬燕華面前八槓子壓不出一個扁屁來,當初卻不是這樣的,當初他嘴巴像抹了油似的,淨挑馬燕華愛聽的話說,馬燕華那會剛從護校畢業,還是個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呢,被邱山沒幾句話就哄得滴溜溜轉,沒見幾次面在公園裡邱山就把馬燕華給親了,當然他還想進一步動作,卻被馬燕華很果斷的給拒絕了。邱山覺得自己是有點操之過急了,馬燕華畢竟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哪能這麼快就上手呢?

邱山並不是存心佔馬燕華的便宜,他和馬燕華是正正經經的談朋友,是奔著談婚論嫁的目的去的。邱山 那年已經二十五了,依照當時的結婚年齡不算小了,和他同齡的劉強和李雙都結婚了,連比他小一歲的馮六也結婚了。大夥在一起的時候,免不了就會談起男女之間的事,平時邱山在哥幾個跟前總是侃侃而談,這會就該他閉嘴了。也沒法插嘴,人家說起的都是親身經歷過的,自己呢,充其量也只是紙上談兵。說是紙上,其實是劉強和李雙帶著他看的錄像,當然是那種內容的錄像,躲在小黑屋裡偷偷摸摸的看。看著看著,邱山的下邊就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就想找個女人做這事,長這麼大他還沒做過這事呢,而劉強和李雙他們每天都可以摟著個女人做這事,女人當然是他們自己的老婆。有老婆的人就是好,想咋睡就咋睡,邱山沒有老婆,只好乾熬著。

認識了馬燕華之後,情況就不一樣了,邱山的想法在某種意義上說是可以變成現實的。可是有好長一段時間馬燕華讓他親,讓他摸,就是不讓他更深入的進入主題。從這一點來看馬燕華應該不是個很隨便的姑娘,這讓邱山感覺滿意。誰願意娶個風騷的女人啊?除了在那些黃色錄像裡。那上面的女人個頂個的風騷,不僅風騷而且淫蕩下流,換句話說不風騷淫蕩下流誰冒著風險偷著看那玩意啊,當年看那東西可是犯法的。邱山甚至幻想過他和馬燕華一起看那種片子,他覺得要是那樣的話,馬燕華就會和自己模仿片子裡的動作做這事的。劉強就曾經和他老婆一起邊看錄像邊做那事,而且很盡興。劉強說女人就喜歡裝模作樣,其實她們和男人一樣也喜歡做這事的。邱山在心裡認同劉強的說法,可是他依然找不到實際操作的機會。

喝酒的主意就是在這時候想出來的。俗話說酒能亂性,人一喝多了膽子就大了,就無所顧忌了,平常不敢做的事就敢做了,平常不好意思做的事也能做了,不管男人女人都是一樣,沾了酒就像換了人似的,羞澀啊矜持啊什麼的都沒了,很容易就露出本性來,到那個時候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了。這事說起來上不得檯面,但是邱山那時候已經顧不上了,都和馬燕華處了大半年了,兩個人之間再不發生點什麼,可能連馬燕華都會覺得他邱山太不像個男人呢,沒準馬燕華在心裡還希望邱山這麼做呢。

酒是當地人最喜歡喝的大高粱,一口下去,肚子裡熱辣辣的像著了火,這種酒現在是看不到了,現在的酒都是勾兌的,最高的不過也就五十多度,哪能和當時的大高粱相比啊,實打實的用糧食釀造出來,六十度一點也不摻假。邱山親眼見的,劉強先是倒了一酒盅大高粱,然後劃根火柴一點,騰地一下酒盅裡的白酒就被點著,火苗子竄起多高,你說這酒勁大不大?要這酒時邱山還曾經擔心過,他覺得弄不好馬燕華在喝第一口的時候就會把酒給噴出來,因為大高粱酒實在是太沖了,一般的不咋會喝酒的人根本受不了。可是馬燕華接連喝了好幾口居然沒事人似的,而邱山這邊卻是臉漲得通紅腦袋嗡嗡直轉。先前他已經盤算過了,自己的酒量再不濟,和馬燕華一個女流之輩在一起拼酒總不會拼不過吧,結果出乎意料,邱山要是論酒量還真就趕不上馬燕華,兩杯大高粱酒下肚,邱山就找不到北了,當天晚上咋回家的都不知道,更別提想借著酒勁做點啥壞事了。

打這以後邱山就有點怵著馬燕華了,這種感覺是從前沒有的,馬燕華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想不到是深藏不露啊,喝酒之前她還裝傻呢,說長這麼大她還從沒有碰過酒呢,她喝酒是第一次,可是看她喝酒的樣子絕對不是第一次了,她這酒喝得太順溜了。這一點讓邱山有點不舒服,一個女人能喝酒總不能算什麼好事吧,尤其是像馬燕華這樣的漂亮女人。我們說過了,邱山那會不怎麼喝酒,平時在場面上總是應付,實際上是因為他酒量不行。為這個當年的老銷售科長還下命令讓他回去好好練練喝酒,他說不會喝酒哪能幹銷售,你小子趕緊給我學喝酒,那玩意稀溜溜的也不噎嗓子,仰脖往裡灌唄。

老科長大前年得肝病死了,馬燕華說他是喝酒喝死的。順便提一句,老科長就是當年介紹邱山和馬燕華認識的那個媒人,跟馬燕華家沾點親戚,論輩分馬燕華應該管他叫大姨夫。雖說馬燕華和邱山在一起過了快半輩子了,可是一提起老科長這個媒人馬燕華就來氣,她認為他這個當姨夫的胳膊肘有點向外拐,沒有站在親戚的立場做事,給自己介紹個邱山這樣的貨。邱山說我咋的了,當初還不是你自己同意的。馬燕華說我那時年紀小,不懂事,是被你這個跑供銷的給騙了。

邱山瞅了眼馬燕華,馬燕華正埋頭拾掇桌子上的碗筷,都說歲月不饒人,可是在馬燕華的身上體現得並不大,看起來她的臉蛋還像從前那麼尖,腰肢還像從前那麼軟。馬燕華快四十歲了,可在邱山的眼裡馬燕華還是很耐看的,這本身就說明兩個人在一起過的日子是幸福的。當然所謂的幸福在邱山這裡只是憑感覺,說白了有點一廂情願的意思,你想邱山一個普普通通的銷售員,又能給馬燕華帶來什麼樣幸福的生活?要是論起來他現在的收入還沒有馬燕華高呢,不過馬燕華好像並不看重這個。

別人家的老婆,比如劉強或者李雙的老婆,要是哪個月錢少交了幾塊,就會刨根問底磨嘰起沒完,馬燕華卻從來不這樣,邱山發了工資,給她她就收著,不給她她也不會追問這事。好在邱山人還算自覺,發了工資總是還沒等捂熱乎就如數上交,馬燕華那邊呢,收了錢會抽出些零零整整的鈔票給邱山。一個大男人,兜裡不揣些錢怎麼出門?馬燕華總是這麼說,這讓邱山很感動,覺得自己的老婆很懂得體貼自家男人。實際上這些年邱山幹著銷售員的活兒,即便單位裡再不景氣,除了工資之外,或多或少總有些銷售提成啥的額外收入,所以那會他對馬燕華給不給他零花錢並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男人的面子,可惜這種面子馬燕華近來不大給他了,他知道原因就在喝酒這件事上。

可時下的男人有幾個不喝酒呢?不光是喝酒,腰包裡有倆錢,湊在一起打個麻將找個小姐的都有的是,更有甚者,說不定就在外邊養起個小三來,反正別讓自己的老婆知道也就行了。這種事自然比喝酒的事情大,邱山是從來不沾邊的。邱山只是喝酒,但是很少喝大酒,用他自己的話說喝酒得掌握個度,要適量。但說歸說,做起來可難了。誰都知道酒這東西,裝在瓶子裡平靜溫和得像水,可是一灌在人肚子裡面就不一樣了,就開始折磨人,讓你不消停。平常很文文靜靜的一個人,在酒精的驅使下很可能變成一個粗門大嗓比比劃劃的人。

哥幾個當中李雙就是這樣,不喝酒一句話不說,兩杯酒下肚滿桌子人就聽他一個人瞎白話,前五百年穀子後五百年糠,不知道的以為他有多大學問呢,其實他就是個廚師。和李雙相比,劉強喝完酒話倒是不多,就是有些上臉,一口酒下去,臉就開始泛紅,然後越喝越紅,喝到高潮處,臉漲紅得就跟猴屁股一般顏色了。

李雙一看見劉強紅臉,就開始拿他那張臉說事。李雙說喝酒得注意兩類人,紅臉蛋的、梳小辮的,這樣的人最能喝,若是跟他們喝酒,弄不好就會把你給灌多了。大夥清楚李雙說的紅臉蛋指的就是劉強,劉強喝酒愛臉紅,滿桌子人屬他能喝,這話看來不假。但還想接著往下聽,就問他梳小辮的怎麼講?李雙嘴一撇,說連這個都不懂,梳小辮的指的就是女人唄,你別看女人酒桌上不碰酒,但是要是真喝起酒來,咱們老爺們還真不一定是個。聽李雙說這話,馮六就開始起鬨,說怪不得呢,李雙你家裡就有個梳小辮的,哪天找出來和哥幾個比劃比劃,看看是不是真有量。大夥都知道李雙的老婆梳過辮子,油光錚亮的挺打眼,不過這都是老早前的事,現在她早就不梳辮子了,燙了個時髦的爆炸頭。

幾個人的老婆當中,屬李雙的老婆最愛打扮,喝過酒的人不分裡外,平時大夥老拿李雙的老婆打趣,反正李雙的老婆也不在場,連葷帶素的純屬逗悶子,哪個也不當真。不光李雙,馮六、劉強,不管是哪個,要是酒喝高了,總有人會繞著彎子拿旁邊人的老婆說事。大夥相互鬧著,有意無意的,就是沒人往邱山身上提,這讓邱山感覺很不自在,他們幾個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他們老愛開邱山和馬燕華的玩笑,有啥話張嘴就來,即便是當著馬燕華面也不避諱。現在倒好,酒桌上他們幾個照樣有說有笑,唯獨把邱山一個人晾在那兒了。連個玩笑話都沒人和他說了,這酒喝得還有什麼意思?但是說起來這又能怪誰呢,誰讓自家老婆馬燕華當眾攪局,好端端的你掀什麼桌子?

回家這一路上邱山的肚子裡就有了氣,這氣當然是打馬燕華掀他酒桌子那件事來的,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奇怪,當初馬燕華掀桌子的時候,邱山沒生氣,過後也沒想過要生氣,可這會他卻突然生起了氣,因此他這氣生的也可以說挺沒道理的。事情已經過去快兩個月了,馬燕華差不多把這件事都給忘了,馬燕華現在一心撲在上高三的彥東身上,每天除了上下班,一有時間頭一件事就是上菜市場採購,一塑料袋一塑料袋的拎回一堆東西,然後就悶在廚房裡忙活,趕在彥東放學之前,總能張羅出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她說孩子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啦,咋的在營養上得跟上去。彥東的身體壯得像牛犢子似的,根本看不出缺營養的跡象,相比來說邱山在體格上倒是偏瘦。

推開房門,屋子裡黑漆漆一片,馬燕華不在,彥東也不在,彥東不在是這個點還在教室裡上晚自習,馬燕華不在倒是奇怪了,照理她應該在廚房給彥東準備晚飯的。邱山記得很清楚,馬燕華這天並不當班。邱山屋裡屋外的踅摸一圈,然後就坐了下來,之後他又站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他喝了一口水,想著該給馬燕華打個電話,問她幹什麼去了。他把電話都拿起來又放下了,因為他覺得沒這個必要。

馬燕華能到哪裡去呢?她不在家,只能是上單位了。她們單位護士之間班串來串去的,沒準是誰臨時有事找她頂崗呢,這種事以前經常有,最近沒有了還是因為彥東的緣故,彥東快高考了馬燕華科室裡的同事都知道,也都表示理解,連平時最不好說話的護士長也表態在排班時儘量不要給馬燕華安排夜班。護士長能說出這話已經很不容易了,誰都知道當初在她要當護士長時,馬燕華曾經和她爭過,當然最後因為馬燕華沒啥後臺還是沒爭過人家,但到底是參與競爭了,俗話說人心隔肚皮,保不齊人家護士長在心裡就沒有疙疙瘩瘩的東西。

當初馬燕華想當護士長並不是奔著當上護士長後能撈上什麼好處,比方說護士長管十好幾個護士在科室裡是說了算的人物,還有就是護士長的補助費比護士多不少,這些馬燕華倒不怎麼在意,當然也有些在意。不過這都不是她想當護士長的主要方面,說起來她的想法很樸素,當上護士長之後就可以不參加倒班了。這對馬燕華來講是個很大誘惑,這樣下來她就可以有空閒時間來照顧彥東了。彥東那年秋天就要上高三了,馬燕華考慮的都是當媽的心思。而在邱山這邊,也是希望馬燕華能當上護士長,當上了,馬燕華就可以不值夜班了,自己也不用老擔心她上下班的安全問題,關鍵是以後馬燕華不用跟患者直接打交道了,用不著再給準備做手術的男患者弄這弄那了。

不管怎麼著,這件事到此也就算是翻篇了。馬燕華鬧了一場也就罷了,回頭該上班上班,該給彥東做飯做飯,就像從來沒這回事似的。從這一點上說她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邱山這邊呢,也樂得消停,繼續過他革命小酒天天溜的好日子。當然了他喝酒是揹著馬燕華的,兜裡總揣著口香糖,回家前倒出好幾粒使勁嚼,目的是不讓馬燕華嗅出他呼吸出來的酒味,這樣做就像是在掩耳盜鈴,你想喝了酒的人不管怎麼掩蓋身上總會留下味道的,況且馬燕華又是個對酒精敏感的人,只要邱山打她身邊一晃,就什麼都清楚了。

馬燕華說邱山你又喝酒了。邱山還狡辯,說我沒喝。馬燕華說邱山你長點心吧,你瞅瞅你成天除了喝酒還琢磨著乾點什麼,你都快成酒膩了。邱山說我不是天天上班嗎,我也沒在工作時間喝酒。馬燕華說不管工作之內還是之外,酒那玩意都是有時有晌的,你看看你,一個禮拜喝幾回,這都幾點了,你不考慮影響我休息還得考慮孩子吧,眼瞅著就要高考了,啥忙幫不上整天就知道在外邊喝。邱山說我喝酒也是正經事,我是陪客戶。馬燕華說跟誰喝的你自己心裡有數,別在這跟我磨嘰,彥東剛睡著,別把他吵醒了,洗吧洗吧趕緊回屋死覺去。

躡手躡腳的上床,床嘎吱的響了一聲,馬燕華聽到動靜,猛地翻了下身,留給邱山一個後背。邱山拿手劃拉了一下,馬燕華背一聳,把身子又往床裡邊跺了跺,床的大半部分就都留給邱山了。邱山已經好長時間沒碰馬燕華的身子了,不是邱山不想碰,是馬燕華不讓他碰。邱山一喝酒,馬燕華就會不高興,人一不高興就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致來了,當然也包括那件事。而邱山呢,偏偏喝過酒後就對那件事感興趣了,不過邱山感興趣也是白感興趣,沒有馬燕華的主動配合,光邱山自己什麼事也做不成。

邱山躺在床上,先還是翻來覆去的折騰,後來就沒動靜了,像是睡著了。過了一會,馬燕華轉過了身,拿手探邱山的鼻息,邱山猛地打了個呼嚕,倒把馬燕華嚇了一跳,馬燕華說,睡得像死狗似的,我還以為一口氣喘不上來,憋過去了呢。邱山說,那不正好嗎,省得你天天煩我喝酒。馬燕華說,瞅你個死德性,你以為我是惦記你啊,我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再怎麼的,你也是彥東他爹。邱山不說話了,他張開手臂,一下子就把馬燕華抱住了,順勢把嘴巴貼在了馬燕華的嘴巴上,馬燕華邊掙扎著,邊說,滾開,你還得寸進尺了,你聞聞你這滿嘴的酒味。邱山感覺到了,馬燕華話雖說得硬,可身體反抗得並不堅決,沒像以前那樣針扎似的跳起來。不僅沒跳起來,反而有點俯就迎合的意思。邱山雖是喝了酒,頭腦卻一點都不糊塗,他覺得馬燕華今天多少有點反常,可是他也來不及細想了,他現在一門心思都在那件事上。

這次邱山做得很賣力氣。完事之後,邱山感覺自己渾身像散了架子似的,又乏又累,但這是一種透著舒坦的乏和累,跟喝完酒之後的感覺差不多。他回過頭來看馬燕華,馬燕華躺在那一動不動。剛才馬燕華可不是這樣的,剛才馬燕華在床上瘋得很,好幾次邱山差點用手捂她的嘴,怕她弄出的動靜被隔壁的彥東聽見。在這方面馬燕華總是不管不顧的。以前邱山也曾擔心過,覺得這個娘們跟自己在床上不管不顧的是個好事情,要是跟別人在床上也這樣不管不顧的不就壞菜了嗎?但這種擔心的前提是馬燕華給自己戴上頂綠帽子,綠帽子是個男人都不想戴。

耳旁響起蔥花滾進熱油裡爆鍋的聲音,好像還有馬燕華的咳嗽聲,像是不小心被油煙嗆著了。邱山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揉揉眼睛,發現屋子裡靜悄悄的,哪有馬燕華的蹤影。這才想起自己是歪在廳裡的沙發上打了個盹。看手機上的時間,都晚上十點多鐘了,彥東早應該到家了,不僅到家了,而且馬燕華為他準備的夜宵也應該吃過了。這時候馬燕華要不正忙著收拾碗筷,要不就是為明天彥東的早餐做著準備。邱山昏頭昏腦的爬起來,先看彥東的小房間,沒人,返回身到自己和馬燕華的臥室,房間裡明晃晃亮著燈,彥東背對著邱山,坐在電腦桌前,正聚精會神的鼓搗著什麼。聽到響動忙回頭看,見是邱山,慌慌張張的就去關電腦。邱山心裡清楚他準是又趁著馬燕華沒在家偷著玩遊戲了。家裡電腦本來是擺在客廳裡的,馬燕華怕彥東玩電腦耽誤學習硬是挪到自己的臥室裡,為的是在眼皮底下看住他。這事在馬燕華眼裡是大事,可對於邱山來說不算個事。

看著彥東紅頭脹臉像犯了多大錯似的,邱山暗自埋怨自己,心想要是早知道彥東在玩電腦,自己還不如在沙發上多躺一會,好讓他多玩些時候。他追著彥東的背影問他,晚飯吃過了嗎?彥東說,吃過了。邱山猜也猜到彥東的晚飯是吃過了,馬燕華是不會讓彥東餓著肚子的,就算是臨時和別人串班,馬燕華也會想辦法安排妥當的。

馬燕華回來時,邱山又睡著了,他是伏在電腦桌旁睡著的,電腦開著,發出嗡嗡的響動。馬燕華進屋先開燈,燈亮了,邱山也醒了,他站了起來,嘴裡叨咕一句,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邱山的意思是即便馬燕華和人串了個班,這個點也該到家了。邱山對馬燕華有點不滿意了,不滿意的原因不是馬燕華出門沒告訴他,而是因為在一個多小時前,他給馬燕華打手機,馬燕華居然關機。馬燕華從來不關機的。她手機電池總是提前充得滿滿的,怕的就是彥東學校裡有事電話打不進來。邱山有時候也會在下班前給馬燕華打電話,說他來了客戶,夜裡要晚些回來。馬燕華知道他是在撒謊,十有八九是又和李雙他們喝酒去了,可又不好直接戳破他,心裡窩了火,自然就沒個好態度。時間長了,邱山索性連這個也給省了,反正只要他一回家就會看到馬燕華。

本來邱山是想讓馬燕華看看電腦顯示屏上的網頁,那上面有一條邱山認為有意思的新聞,可是馬燕華理解錯了,她以為邱山又登陸了什麼亂七八糟的網站了,只匆匆掃了一眼顯示屏,甚至連具體是什麼內容都沒看清,就乾淨利索的把電腦關掉了,還用滿是鄙夷的口氣說,你能不能幹點正經事情,別忘了你是個當父親的,家裡還有個未成年的孩子。邱山想反問馬燕華,說你怎麼就知道我沒幹正經事情了,可是他突然記得自己是喝了酒的,喝了酒有些事在馬燕華這裡就說不清楚了,邱山的經驗是說不清楚就先不說,等到酒醒了之後再說。於是邱山便閉緊了嘴巴,這樣一來,呼吸的功能就只能靠鼻子了。這會馬燕華正揮手打開窗子,一股清涼的小風撲面而來,邱山深深的吸了一口,突然覺得風中似乎夾雜著一股酒氣,仔細嗅了嗅,酒氣越來越重了。開始他覺得酒味是自己身上發出的,可是又覺得不像,因為味道來自上風口,也是就是窗子的方向,而馬燕華此恰巧就站在窗子前面,難道這酒味是馬燕華身上的味道?馬燕華在外邊喝酒了?她不是去單位值班了嗎,邱山心裡忽悠一下翻了個個。

第二天,邱山破天荒沒有酒局,早早回了家,發現馬燕華還是沒在。邱山操起手機給馬燕華打電話,電話通了,馬燕華那邊的聲音嘈雜,像是個菜市場,那倒是她經常光顧的地方。果然馬燕華說她在菜市場買菜,聽邱山說他在家裡,還有點不相信,說今個太陽可真是打西邊出來了。邱山想也難怪馬燕華會這麼說,自己已經連著一個禮拜沒正點到家了。他希望馬燕華從菜市場回來後給他好好的做頓晚飯,他最想吃的,就是馬燕華熬的皮凍了,但是這會可能來不及了,因為熬皮凍得至少得頭天晚上動手才行。

放下電話不久,馬燕華就回來了,手裡拎著一堆東西,進門就折進廚房開始忙活,不一會飯菜就端了上來。邱山一看,雖說沒有最愛吃的皮凍,但還有他喜歡吃的煎刀魚,彥東平時並不喜歡煎刀魚,看得出來是馬燕華特意為自己做的。在這方面馬燕華做的一直都不錯,她是個很會照顧到人心思的女人。邱山夾起一塊煎刀魚,刀魚的兩面煎得金黃,外焦裡嫩,口感很好。邱山想要是能整上一口可就更美了,他抬起頭,看了看旁邊的酒櫃,裡面空蕩蕩的,酒都不知道被馬燕華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在喝酒這件事上,馬燕華向來是毫不通融的。邱山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水,這才發現馬燕華沒過來和他一起吃飯。剛才他去了趟洗手間,出洗手間又進了臥室,好半天了也沒見她影兒。邱山剛要叫她,馬燕華收拾得利索的走出來,看起來是要出門的樣子,因為她胳膊上挎著手包,看見邱山就說,你自己慢慢吃吧,彥東的飯菜我已經熱在鍋裡了,等他回來記得招呼他吃飯。說完推開房門就走了,也沒告訴邱山她去做什麼。

連續幾天,馬燕華每天晚上都會出去一趟,臨走前她會把彥東的飯菜準備好。要是趕上邱山在家,她也會把熱乎乎的飯菜給他端上來,不過她不會陪他一起吃。她好像很忙的樣子,但似乎不是在忙單位裡的事。雖然她也曾說過,單位裡的一個護士正在籌備結婚,讓她幫著頂幾個班。邱山心裡清楚,這種幫人頂班的事沒那麼勤,馬燕華還是有別的事情。邱山觀察過,每次從外面回來,馬燕華看起來神色都很正常,不過她身上的酒氣瞞不過邱山。馬燕華肯定是在外邊喝酒了,但跟她在一起喝酒的人又是誰呢?

邱山想起來了,馬燕華曾跟他提起過,說護校剛畢業那會有個男的追過她,這個男的是醫學院的實習生,兩個人沒成是因為馬燕華的父母死活不同意,嫌那男的個頭矮,家又在農村。邱山記得當時他還調侃過,說馬燕華你現在後悔了吧,不如當初跟人家過了,怎麼的也比跟我這個跑供銷的強。

馬燕華說,就是,人真是沒法看,人家畢業了分到衛生局,沒根沒蔓的,憑著硬幹已經當上了副局長了,不像某些人,看著溜光水滑的,其實就是酒囊飯袋,除了喝大酒什麼也不會,要是早知道他當了副局長,競爭護士長我就找他去了。邱山在旁邊聽著,心裡不是滋味,但也沒往深處想,他還當馬燕華說這話只是發洩些怨氣呢,說完了就忘了,並不會當真。現在看來,馬燕華是當真了,沒準她已經和當年的追求者、現在的副局長聯繫上了,沒準陪她喝酒的人就是副局長呢,兩個人眉來眼去的,說不上已經勾搭上了呢。

當然,這些都是猜測,並沒什麼證據,但事情在那擺著呢,任誰都會這麼想。這種事情也不好和別人說,更不能同誰商量,只能在心裡憋著。偏偏李雙他們又給他添亂,打電話說有個親戚要住院,讓他跟馬燕華打招呼給辦個床位。邱山說我沒工夫管你這這爛事,你自己想轍去。李雙聽出邱山的不耐煩,也有些動氣了,說跟你知會一聲是給你面子,馬燕華我也不是不認識,我還不用你了呢,我直接找她去。邱山說隨你便。不一會李雙又打來電話,說事情已經辦完了。又說,馬燕華辦事太敞亮了,到哪都好使,聽科裡護士說,他們科裡的護士長調走了,護士長的職位空缺,馬燕華馬上就要接護士長了,你小子口風挺緊哪,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一聲。邱山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

臨進家門前,邱山特意繞道去了一趟菜市場,買來新鮮的蔬菜,還有牛骨頭和羊排。他打算嘗試著給馬燕華和彥東做頓晚飯,他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進過廚房了。其實他是個心思縝密的男人,他會做一點菜,而且味道還不錯。他覺得要是肯下功夫的話,沒準他也能熬出一鍋味道鮮美的皮凍來。

除了喜歡喝上一點酒之外,他幾乎沒有其它不良嗜好,可他已經好多天沒有喝酒了。這些天,馬燕華晚上也沒有出去過。她似乎又恢復了以前的作息時間,買菜、做飯,拾掇房間,然後就安靜的坐在那看電視,直到彥東放學回來,又開始圍前圍後的忙活。他覺得事情或許不像自己想得那樣糟,他應該找個機會和馬燕華談談,連國家和國家之間出了問題,都可以通過談話的方式來解決,她和馬燕華之間的問題,解決起來應該沒多少困難。他順手把剛買來的東西放在地板上,低頭到鞋架上找拖鞋,轉過身,發現廳裡的燈亮著,餐桌上擺放著豐盛的菜餚,熱騰騰散發著香味。

邱山走到餐桌前,一眼就看到了那對醒目的高腳玻璃酒杯,酒杯裡盛滿了白酒,邱山拿起其中一隻,聞了聞,是他最喜歡喝的二鍋頭。他扭過頭,就看見馬燕華端著一盤切好的皮凍從廚房了走了過來。她把皮凍放在餐桌上,坐到對面的椅子上,盯著邱山的臉看了足足能有五六秒,馬燕華說,我知道你心裡面想什麼,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說著,端起了酒杯,說,祝你生日快樂!邱山遲疑著把酒杯端起來,很快又放下了。他說,不,我已經戒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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