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後一次澆花時，準備把她好好珍藏起來。他發覺自己要哭出來。
“再見了。”他對花兒說道。
可是花兒沒有回答他。
“再見了。”他又說了一遍。
花兒咳嗽了一陣。但並不是由於感冒。
她終於對他說道：“我方才真蠢。請你原諒我。希望你以幸福。”
花兒對他毫不抱怨，他感到很驚訝，他舉著罩子，不知所措地佇立在那裡。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樣溫柔恬靜。
“的確，我愛你。”花兒對他說道：“但由於我的過錯，你一點也沒有理會。這絲毫不重要。不過，你也和我一樣的蠢。希望你今後能幸福。把罩子產在一邊吧，我用不著它了。”
“要是風來了怎麼辦？”
“我的感冒並不那麼重…夜晚的涼風對我倒有好處。我是一朵花。”
“要是有蟲子野獸呢？…”
“我要是想認識蝴蝶，經不起兩三隻尺蠖是不行的。據說這是很美的。不然還有誰來看我呢？你就要到遠處去了。到於說大動物，我並不怕，我有爪子。”
於是她天真地顯露出她那四根刺，隨後又說道：
“別這麼磨蹭了。真煩人！你既然決定離開這兒，那麼，快走吧！”
她是怕小王子看見她在哭。她是一朵非常驕傲的花…
——《小王子》第九章
最近心血來潮，又刷了一遍《小王子》。
發現我已經不再感慨於大人和小孩之間的差別了。
也許是因為，大人和小孩天然的差別已經被提起許多次，不再有新鮮感。
也許是因為，曾經在一天中看過四十三次落日的小王子終於也有一天會學著長大吧。
隨著成長緩慢而迅疾的灼痛，青春就像積蓄了一整個春天的風雨，突然間在這個夏日炸裂開來。
陽光溼淋淋的，燙傷一個夏天。
站在青春的草葉尖尖上，我回頭望去，只覺得過往歲月悠長，每一聲雞鳴，都像是人潮人海里驀然回首。
木心先生在《我紛紛的情慾》中寫道：
萬頭攢動火樹銀花之處不必找我。如欲相見，我在各種悲喜交集處，能做的只是長途跋涉的歸真反璞。
此時此刻，我忽然想念起每一個夏天宿舍樓下割草機嗡嗡的轟鳴。
青草的香味持久而濃郁，隨風散入打開的課本里，每嗅一次，都是一畦青草的粉身碎骨。
而這樣的青草香，曾經鋪滿我整個可歌可泣而又平淡乏味的中學年代。
也許成長，就是猝不及防。
猝不及防地開始有了某種可以稱之為回憶的東西。
也就在陰差陽錯中遍歷山河大海，浮世浮城。
多少次斷鴻聲裡，把平生憶，回首，不過茫茫人海，唯吾一舟。
我所堅持的，執念的，人或事，只是一個人在浮生之上癲狂嗔痴且引以為傲。
但終究還是有一些東西是無法改變的。
就像孩子穿上大人衣服，依舊改變不了稚氣面龐。
就像所有已成長為或者正在成長為大人的所有小孩，他們的內心依舊有一朵四根刺的玫瑰驕傲如烈日灼灼。
他們像玫瑰一樣，面對生命中突然的離別，只是扭過頭去，驕傲地說：
“我方才真蠢。請你原諒我。希望你以幸福。”
然後，側過身來淚如如下。
就像所有的眼淚，都不是為了被人看見，讓人憐惜。
每一個即將告別少年的男孩女孩，都是一朵驕傲的玫瑰花。
他們用自己的刺守護自己的心，也守護著自己生命僅有的驕傲和尊嚴。
“要是風來了怎麼辦？”
涼風有信，星夜可人，和風細雨春意濃。
暴風有歸，花傘斑斕，人潮人海送君行。
“要是有蟲子野獸呢？…”
飛鳥蟲魚，飛禽走獸，天生地養，與子偕臧。
每一朵驕傲的玫瑰花，都豎起自己尖銳的刺。
在生命的意外面前，一如少年。
閱讀更多 予文館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