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日本人拍的照片 長安千年牛頭寺鐘聲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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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7年的牛頭寺

右下圖是日本學者足立喜六先生在1907年拍攝的照片。1906年,足立先生應聘來陝西高等學堂(今西北大學)做老師,他從潼關入陝。在隨後的兩年時間裡,他跑遍了關中的山山水水,留下了大量的照片。我喜歡看這些照片,尤其鍾愛這張照片。

這是牛頭寺的院子,地方並不大,也很簡陋。四季柏由於年代久遠,負有盛名。從先生的記載來看,清末春天來這裡遊玩的人就已經很多了。寺院建於唐貞觀六年,也就是公元632年。小時候,常聽人說的不是四季柏,而是癢癢樹。癢癢樹學名叫紫薇,開紫紅色的花。這種樹的樹幹愈老愈光滑,用手撫摸,全株會微微顫動。小時候只要去牛頭寺玩,總有大人問,撓癢癢樹了沒?

大家注意看第一張照片的右下方,很安逸地躺了一隻狗。結合足立先生拍過的大興善寺的照片,我猜想這是一個初夏的午後,僧人們都休息了,這隻狗也已吃飽喝足,享受著這悠閒的時光。

那一刻,我的思緒隨著這隻狗的出現開始飄散。從牛頭寺往東2裡地,就是我的老家。那個時候,我的祖輩們正在幹什麼呢?那一年,我的太爺爺剛剛13歲,和我兒子現在差不多的年齡。那時他在家裡幹什麼呢?他愛學習嗎?他犯了錯誤,他的母親會怎樣收拾他?老太爺估計還不到40歲,應該正是身強力壯的年紀。人們說他是清朝的一位秀才,再過四年,清朝就滅亡了。那個時候,鴉片煙已經種得房前屋後全是。每到清明時節,都會開著美麗的罌粟花。老太爺或許正躺在床上享受著鴉片煙帶來的快樂吧。幾年之後,這個害人的東西才會被徹底剷除。

我看著照片出神,想象著和足立先生一起,在觀賞這座寺院。我的老太爺和我的太爺興許也會來到這座廟裡,撓一撓癢癢樹,再逗逗這隻安閒的狗。13歲的太爺會把手中的乾糧拿給這隻狗一起分享。現在,我竟然穿越時空,和我的太爺一樣看見了這隻安逸的狗,這是多麼奇妙的事啊!

1906年日本人拍的照片 長安千年牛頭寺鐘聲悠悠

一百年後的四季柏

把時光再往前調九百多年,那是宋朝的元祐初年,離唐朝滅亡已過了近二百年。有一位叫張禮的先生在長安城南遊玩,遊玩之後,他寫了篇《遊城南記》。張禮來到牛頭寺,並在寺廟的招待所裡住了一晚。他記錄當時的情景:“下勳蔭坡,入牛頭寺,登長老文公禪堂,夜宿寺之南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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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頭寺大殿

張禮先生解釋說,“勳蔭坡,今牛頭寺之坡也。寺即牛頭山第一祖遍照禪師之居也,唐貞元十一年建,內有徐士龍所撰碑。太平興國中,改寺曰福昌”。他去的時候,是一位叫道文的長老主事,也正是這位長老接待的他。

那個時候,空氣能見度好,還沒有霧霾,他在牛頭寺的南軒眺望終南的霧巖、玉案、圭峰、紫閣,“粲在目前,不待足履而盡也”。那時,這裡的山水植被蓊鬱,原下就是清清的皂河,再往南的不遠處是潏河。潏河流到申家橋的時候,由於水面寬闊,河裡還有船隻往來。加之水量充沛,樊川河道附近全種植水稻,一派江南的風光。在牛頭寺西北方向一個叫塔坡的地方,唐時期盛產一種米叫“塔坡米”,遠近聞名,專供皇室和達官貴人。這個時候,站在牛頭寺南軒眺望,河水像玉帶一樣環繞著,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方,各色的水鳥在空中飛翔,那是多麼愜意的場景呀!

張禮先生描述:“朱坡在御史莊東,華巖(嚴)寺西,牧之《朱坡》三絕句,極言其景。”牧之是晚唐詩人杜牧,他曾在少陵原頭的朱坡村修建有自己的別墅,從朱坡往南往西一直過了潏河兩岸,當年都是他家的地,種著瓜。給他家看瓜的人後來形成了個村落,叫瓜洲村。其實這個瓜洲村也有來歷,說是杜牧的爺爺杜佑做了十五年淮南節度使,一直忘不了江蘇揚州的瓜洲古鎮,回到故鄉後,給這個新形成的村子取名瓜洲村。近代,這個村子裡還出了位文學大家叫鄭伯奇,和魯迅先生共事,同是文學社團創造社成員。

說了半天,看官要問,你們村叫啥名字呢?我們村就和牛頭寺的東南邊緊挨著,叫雙竹村。史書記載,早在北周時期,我們村的原坡上就有官員居住。到了唐代,達官貴人們在這裡修造了園林,以韋氏的會景堂最為有名。會景堂里長有一種稀有的對金竹。張禮先生介紹說,種竹子的人是韋家的後人,叫韋宗禮。大概是唐朝宰相韋姓的後裔,但是具體是哪一支脈韋宗禮也不敢肯定。張禮說韋宗禮這個人“博學好古,葺治園亭,奇花異卉,中莫不有,日與賓客宴遊。朝奉郎白序題其堂曰會景。中伯圃中有對金竹,其狀與對青相似。長安有此竹者,惟處士蘇季明、張思道與中伯三家而已”。講得特別清楚的是,其他人家的都是對青竹,只有韋、蘇、張這三家是對金竹。

在宋代,這個地方還不叫雙竹村,叫什麼?叫御史莊。宋神宗熙寧年間,有一個御史叫範巽之,在這裡向一個胡姓的人買下一片地,修建了一座莊園。三水人(今陝西旬邑)範巽之是宋代大儒張載的弟子。他在這片莊園裡建造了溪柳、巖軒、江閣、圃堂、林館五處景觀建築,稱為“五居”。此處還有九曲池和玉鉤亭等景觀,唐代詩人許渾的“九曲池西望月來”說的就是這裡。張禮先生特別註明,這裡還種有一種名貴樹木七葉樹,唐代詩人羅隱來這裡遊玩,寫下了“夏窗七葉連陰暗”的詩句。

張禮先生說,牛頭寺西邊的龍堂坡比較平,沒有多少溝壑,種了很多杏樹,謂之杏花坪。所以我們村在當時也被人稱為杏花坪。

後來,由於園子裡種著對金竹而聲名遠播,雙竹村這個名字漸漸固定下來。由於村落位於勳蔭坡下,《咸寧縣誌》中還把這個村子稱為坡底村。

大家都記得大詩人杜牧有一句耳熟能詳的詩“牧童遙指杏花村”。我一直疑心杜牧先生寫牧童遙指的地方可能壓根就不是山西汾陽,而是他自己的家鄉。你或許會說,行了吧,人家有酒呢,你有什麼?這個問題稍等片刻我們再來討論。

我陪張禮先生神遊九百多年前樊川故地的時候,我的祖先還沒到這裡呢。我自己推算了一下。我們家到這個神仙一樣的地方居住應該是1790年前後,到我剛剛八代。但是,大家注意,牛頭寺的北邊,靠近少陵原崖壁的地方,還有一個神奇的地方,叫杜公祠。這裡是紀念偉大詩人杜甫的地方。杜甫“杜曲幸有桑麻田”,我一直以為這個地方在杜曲的某個地方,後來查遍史料,才發現,杜老先生曾居住的地方就在他的祠堂附近。他就是御史莊的人,說得確切點,就是我們村的人。我們種的地,就有他家當年的。想想多奇妙啊!後來,我到成都杜甫草堂參觀,看到那樣的場景佈置,感覺特別親切,要不怎麼說是鄉黨呢。

該回來說水了,少陵原上水量充沛。在唐時就有很多水池,叫“湫”。張禮先生從北邊往南,就遇到了很多水湫。水位高,原上的土層厚,蓄水量充足過濾好。政府還曾修了個清明渠。“隋開皇初,引沉水西北流,屈而東流入城,當大安坊南街,又東流至安樂坊,入京城。今其渠自朱坡東南分沉水,穿杜牧之九曲池,循坡而西,經牛頭寺下穿韓符莊,西過韋曲,至渠北村西北,流入京城。”少陵原土層含水量大、水位高,形成了很多泉眼。我們小時候把這叫冒眼。上小學的時候,誰上學拿水杯呀,學校邊上就有一個泉眼,我們常常張著嘴接水喝。可是,等到現在喝不上了,才覺得那個水質真是好啊。

在牛頭寺的下方,還有一個潭叫九龍潭。唐時這裡風景優美,連武則天都來賞過景呢。她曾在這裡詩興大發,寫下了“巖頂翔雙鳳,潭心遊九龍。酒中浮竹葉,杯上寫芙蓉”的詩句。(《遊九龍潭》)

九龍潭泉水甘洌,千百年來取之不竭。據《咸寧長安兩縣續志》記載,清光緒二十六年,也就是1900年,八國聯軍攻陷北京,慈禧太后挾光緒帝西逃到西安時,當地政府每天派人取這裡的泉水供其飲用。想想兩個老謀深算的女人喝的就是我們村的水,嚇人吶。 你說用這水釀酒,比杏花村的酒如何?我們長安老窖用的就是少陵原的水。人說長安酒辣,不知道杏花村是啥味。可惜了,咱不懂酒,儘想著水好了。可是我們村曾叫杏花坪,杜牧騎著馬,一不留神就到了,細雨朦朧,問問牧童,得,詩也寫好了。有專家查閱古《山西通志》、清乾隆《汾陽縣誌》及一些文獻史料發現,從未有過杜牧去過山西汾陽的任何記載;而且汾陽屬暖溫帶半乾旱氣候,常年春旱,不可能出現“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景象。可是要知道在我們老家,清明節下雨卻和鐘錶一樣準時,現在的西安每年清明還都這樣。杜牧的另一首詩《朱坡四韻》中,就有“帶雨經荷沼,盤煙下竹村”的詩句。想詩人騎馬去西頭杏花林轉轉,哪是什麼山西、安徽呀?大家都在爭,誰問問杜牧他老家人答應不答應,請考古專家、文學大家明鑑。

到了元末明初,牛頭寺漸衰。明嘉靖五年(1526),為紀念杜甫,在寺內建杜工部祠。我看過一篇論文,旅居北京的長安西寨人寫的,說原祠在現址南約1裡處,遭火焚後,遷到了這裡。

回到1907年,嗯……還是回到1956年吧。1907年除了那隻狗和四季柏外,能解讀的實在不多。1956年,我太爺62歲,由高血壓造成的心臟病,不幸離世。我太爺有個外號叫張大漢,身高超過1米8,一直想通過拼命幹活光宗耀祖,可惜只活了62歲。那一年,我父親9歲。爺爺說,那是人民公社入社前期。那個時候,牛頭寺還有20畝地,由僧人們管著。入社之後,僧人們被趕跑了,土地回到了人民的懷抱,村民把和尚們的用品都革走了。爺爺說,廟裡還發現了一口缸,裡邊是清亮亮的油。

再後來,我們也都相繼離開了生養我們的故鄉。今年過年回去給爺爺上墳,帶著兒子。在爺爺墳前,兒子說他想燒周圍原坡上的枯草,我同意了。我們小時候常這麼幹,兒子玩得很開心。我告訴他,這一輩子,去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能張狂,唯有在這一小片土地上,你可以放肆。因為在列祖列宗面前,你永遠是他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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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牛頭寺

回西安的路上,從牛頭寺門前過,一時興起,帶兒子去看那棵癢癢樹,到了廟門口,卻發現大門緊閉。只好轉身往回走,樊川暮色蒼茫,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和村子裡飄來的陣陣年夜飯的香味。千年的寺院,在靜靜等待著又一個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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