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精彩行酒令

中國的酒文化源遠流長,可以追述到商周時代,據說是杜康發明了酒。酒融入了生活中,人們在社會生活中都要直接或間接地與酒搭上關係,這種關係的物化表現就是酒趣。酒趣源於酒令中,酒令是濃縮的文化精粹。酒令分俗令和雅令:俗令廣泛流行於百姓之間,猜拳是俗令的代表;雅令即文字令,通常是在文化人之間流行。酒令是酒與遊戲的結合物,春秋戰國時期的投壺遊戲,秦漢之間的“即席唱和”等都是一種酒令。酒令作為一種酒文化現象,在文學作品中出現的頻率不低,而集中展現酒令花樣的當推《紅樓夢》,小說中的酒令琳琅滿目,讓人大開眼界。

1、射覆。

在《紅樓夢》第62回,賈府四個人同時過生日,時逢總管王熙鳳抱病,探春和李紈掌管家務,在探春安排下,給寶玉、寶琴、平兒、岫煙過集體生日。紅香圃壽宴開始,探春命香菱擬了十來個酒令放在盒子裡,襲人拈鬮似的抓出酒令,第一把就抓了個“射覆”。“射覆”是先分兩隊,一方將暗覆物於器皿下,讓另一方猜。射就是猜或度量之意。“射”是有難度的,根據周圍物象諸方面猜測,好像還相關周易和卜卦的知識,實在是一項高深的酒令。到底誰和誰組成一對進行射覆,還得擲骰子決定。骰子數目一致的就是一對。射覆三次不中,射者輸了就喝酒一杯。第62回中這樣描述:

探春道:“我吃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宣,只聽我分派。”命取了令骰令盆來,“從琴妹擲起,挨下擲去,對了點的二人射覆。”寶琴一擲,是個三,岫煙寶玉等皆擲的不對,直到香菱方擲了一個三。寶琴笑道:“只好室內生春,若說到外頭去,可太沒頭緒了。”探春道:“自然。三次不中者罰一杯。你覆,他射。”寶琴想了一想,說了個“老”字。香菱原生於這令,一時想不到,滿室滿席都不見有與“老”字相連的成語。湘雲先聽了,便也亂看,忽見門斗上貼著“紅香圃”三個字,便知寶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見香菱射不著,眾人擊鼓又催,便悄悄的拉香菱,教他說“藥”字。黛玉偏看見了,說“快罰他,又在那裡私相傳遞呢。”哄的眾人都知道了,忙又罰了一杯,恨的湘雲拿筷子敲黛玉的手。於是罰了香菱一杯。下則寶釵和探春對了點子。探春便覆了一個“人”字。寶釵笑道:“這個‘人’字泛的很。”探春笑道:“添一字,兩覆一射也不泛了。”說著,便又說了一個“窗”字。寶釵一想,因見席上有雞,便射著他是用“雞窗”“雞人”二典了,因射了一個“塒”字。探春知他射著,用了“雞棲於塒”的典,二人一笑,各飲一口門杯。

探春說“射覆”是酒令的祖宗,最難猜。細想這一段卻是不同凡俗,結合周圍情景、物象,猜度寓意,還要靠到古句上去,難怪心直口快性子直爽的湘雲說“悶的人垂頭喪氣的,我只划拳去了。”射覆的酒令恐怕也只流行於《紅樓夢》中的這幫妙人了。

2、划拳 《紅樓夢》中說是“拇戰”。

史湘雲最是急性子,酒令一開始她就選了猜拳飲酒。第62回這樣寫:“湘雲等不得,早和寶玉“三”“五”亂叫,划起拳來。那邊尤氏和鴛鴦隔著席也“七”“八”亂叫划起來。平兒襲人也作了一對划拳,叮叮噹噹只聽得腕上的鐲子響。一時湘雲贏了寶玉,襲人贏了平兒,尤氏贏了鴛鴦……”

這段描寫簡直就是一副活生生的現世飲酒圖,一群妙男少女無所顧忌在上演一場青春大戲,真性情、真快樂碰撞出無限情趣。大俗方是大雅,此處的吆五喝六,七八亂喊,不僅沒有顯得俗氣,反而把這一群人寫的活靈活現,你好像聽見史湘雲在喊:桃園三個,財是你的。看見了她香袖挽起,玉筍似的手腕上玉鐲閃閃,纖纖玉指靈巧的伸縮自如變幻莫測。你還能看見平日裡略顯嚴肅的尤氏和鴛鴦全然沒有了矜持約束感,隔著桌子伸長胳膊對划起來,這情景想想就樂不可支。

3、文字令。

這個酒令適合文人雅士之間進行,不是大眾化的方式。但是古人是很喜歡這種形式的,著名的“曲水流觴”便是文字酒令的典範。在《紅樓夢》中這個酒令被多次用到:就在第62回,划拳的形式過癮之後,史湘雲們還不滿足,隨即又拉開了文字令,這一次的文字令可真是滿當當的文化元素組合。鴛鴦襲人等只作點綴,重點在史湘雲、賈寶玉、林黛玉三人之間進行,可謂是巔峰對決,而身為賈府主人的賈寶玉這一次並沒有一句半點,他大概是隻負責喝酒了。酒令內容按人物性格、命運給塗上了一層象徵性的色彩。黛玉哀怨,湘雲放達。黛玉的身世遭遇恰如其酒令中的折足孤雁,失伴哀鳴。湘雲幼小時先喪父母,家業凋零,後來又丈夫早卒,青春孀居,其生活歷程也像江上孤舟,幾經風濤。62回這樣寫:

三個人限酒底酒面,湘雲便說:“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舊詩,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還要一句時憲書上的話,共總湊成一句話。酒底要關人事的果菜名。”眾人聽了,都笑說:“惟有他的令也比人嘮叨,倒也有意思。”便催寶玉快說。寶玉笑道:“誰說過這個,也等想一想兒。”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鍾,我替你說。”寶玉真個喝了酒,聽黛玉說道: 落霞與孤騖齊飛,風急江天過雁哀,卻是一隻折足雁,叫的人九迴腸,這是鴻雁來賓。說的大家笑了,說:“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個榛穰,說酒底道:榛子非關隔院砧,何來萬戶搗衣聲。令完,鴛鴦襲人等皆說的是一句俗話,都帶一個“壽”字的,不能多贅……

僅只一個酒令,就是滿滿的文化,逐句研究過去,那可真是一堆的典故和好詩詞,恐怕也只有曹雪芹能想出如此繁複高深的妙語來。類似這種文字令的飲酒早已不是飲酒,是飲文化了。今人大概不會玩這麼高雅的,畢竟太高大上了。

4、傳花。

用花一朵,也可用其他小物件如手帕等代替。令官蒙上眼、將花傳給旁座一人,依次順遞,迅速傳給旁座。令官喊停,持花未傳出的一人罰酒,這個罰酒者就有權充當下一輪的令官。為了增強熱鬧氣氛,傳花往往和著鼓點進行,稱“擊鼓傳花令”。令官拿花枝在手,使人於屏後擊鼓、座客依次傳遞花枝,鼓聲止而花枝在手者飲酒。

《紅樓夢》54回榮國府元宵開夜宴,就集中描寫了擊鼓傳梅花的酒令,書中言:“春喜上眉梢”。擊鼓的和傳梅的都是互相配合,專門讓賈母和王熙鳳這兩個重量級人物喝酒。喝酒前還要講笑話,全府上下都被這個酒令吸引了,都想聽王熙鳳講笑話。這一場其樂融融,王熙鳳把這一幫哥兒姐兒們逗得不亦樂乎。這一節描寫看似不分尊卑,實則把賈府內等級制度以及下人們不得不迎合巴結主子的心態寫了個透徹。

5、佔花名。

若干根籤放在籤筒裡,每根簽上畫一種花草,題一句舊詩,並附有飲酒規則,行令時一人抽籤,依簽上規則飲酒。

《紅樓夢》第63回,賈寶玉白天的生日聚會沒過癮,襲人、晴雯等丫環自籌資金晚上在怡紅院熱鬧了一場。等人到齊,開始擲骰子點數決定誰先抽花籤。這一次各人抽到的正合了個人遭際運數。當然這是曹雪芹的用意,和以前的聚會作詩、說話一樣,各有寓意,毫無廢字。大家盡興玩樂一整夜到四更天明時,個個暈暈乎乎方睡去。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首創的這種酒令,也屬於文字令的一種,但比前面提到的文字令更加簡單易行。花籤內容詩畫並茂,幽香四溢,而且編排極巧,誰也不會輪空不喝酒,誰也不會連連喝酒。這個花籤令神奇無比,美妙無比。且看幾個典型酒令:

寶釵籤:牡丹——豔冠群芳——任是無情也動人----在席共賀一杯

湘雲籤:海棠——香夢沉酣——只恐夜深花睡去----掣此籤者不便飲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飲一杯。

黛玉籤:芙蓉——風露清愁——莫怨東風當自嗟---自飲一杯,牡丹陪飲一杯。

《紅樓夢》中的酒局隔三岔五都有一場,而且花樣翻新,地點不同,把中國的酒文化詮釋的美妙無限。提到的合歡酒、女兒紅、果酒......等不一而足。大觀園內豆蔻年華的少女們、管家執事的媳婦們、打雜服務的丫鬟們無一不飲酒,就連體弱多病的林黛玉也能喝幾杯。那時的酒是糧食的精華,與“酒精”“假酒”“勾兌”不沾邊,那時候這些名詞術語大概還沒出現。誕生出的酒令還有:猜謎、拍七、湯匙令、酒牌令、籌令等,凡此種種不一盛舉。

生活中廣泛運用的行酒令是划拳:親朋好友聚餐飲酒,兩個人劃一臺《高升拳》,氣氛頓時活躍熱烈起來。聚餐的目的盡在娛樂和開懷一笑間了。猜拳令都是吉祥的祝福話:一心敬你,二紅有喜,三星高照,四季發財,五魁首,六六大順,七個巧巧,八匹馬啊,九(酒)你喝啊,全來到啊……看似吆五喝六嬉皮士般的遊戲,其實是考驗了人的眼明手快和思維的靈活度。首先你得“心口不一”不能口喊“四季發財”就出個四,方能有制勝的可能;其次你得眼明心快的算出這一拳一聲出去之後是否贏了。

幾個情投意合者飲到即興處,借喝酒的由頭猜拳行令,觀者笑,令者樂,一桌人頃刻間投入其中,那興致是任何調笑令都比不過的。當然猜拳行令者多半是男士,女士觀者多,猜拳者必定是女漢子之流-----不僅反映快,放得開,而且肯定能喝幾樽。還有一種更簡單易行,不分男女的行酒令,口令是“老虎、槓子、雞、蟲”,以兩根筷子敲擊為令,喊一種敲一下,喊詞和敲擊同步進行,槓子打老虎;老虎吃雞;雞吃蟲子;槓子對雞和老虎對蟲子都是空拳,不分勝負。

無酒不成席,無酒令不成歡。飲酒作為一種文化,實在是雅俗共賞之事,不管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酒不分貴賤走進生活之中,寫進文學作品裡,都是無尚美好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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