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翔短篇文集《海子的启迪》(散文)云归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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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翔短篇文集《海子的启迪》(散文)云归不知处

有些人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等待和犹豫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杀手。 ——三毛

我自中学开始思考海子的死亡,接着思考人们生存的意义和死亡的意义,甚至思考如果我死了,对其他一些人而言会如何。有人说,死亡使海子得到解脱,但是记忆会时刻刺痛海子的父母亲的心。我昨晚想起一些往事,终于明白,人们的生离死别就像云的消散,云不知所归,仰望的人只能刻骨铭心地念想,而如果云离开后再也不回来,那么等待便是无情的杀手。

这几年,我每当回到家里,看见邻家的房子已然变成废墟并且一年比一年沉寂,都会想起房子主人的一些往事。自二十年前邻家的叔叔离家不归,邻家的婶婶也早已离去,邻家的老婆婆便独自抚养邻家的姐姐。我对邻家的婶婶毫无记忆,对邻家的叔叔也只有幼儿时的四场记忆:一是他在小溪里抓鱼,二是他打邻家的姐姐,三是他在我家里看电视,四是他从外地归来,叫邻家的姐姐给我送糖。姑且不细说邻家的老婆婆与邻家的姐姐相依为命的生活点滴,因为一句话概括便是艰辛、漫长而坚强。

我更想说的是,邻家的老婆婆病重之后的事情。邻家老婆婆给我的主要记忆是年迈而硬朗,把邻家姐姐养大成人后已快九十岁,但仍一如既往地干活。初中毕业后,我将升上高中,邻家姐姐没能升上高中,但老婆婆仍然四处寻求关系,希望邻家姐姐能够继续读书。我升上高中后,邻家姐姐外出打工,给老婆婆买了很多电器。我看到老婆婆的生活开始变得轻松幸福,老婆婆却在一年后生了大病,而且病情加重十分迅速,很快便卧床不起,食不下咽,言语不清。我的父亲说,老婆婆在生病的时候,因为想念邻家的叔叔,所以轻轻地流了泪;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老婆婆流泪。泪水是轻的,大概是因为老婆婆一直是十分坚强的人,而坚强的人大概只会在刻骨铭心地念想时才会流泪。去年春节,邻家姐姐带着丈夫和儿子回来,我发现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显得幸福。如果邻家叔叔是云,那么过去仰望的人已经不需要再等待。

我之所以对邻家的事情如此在意,不仅因为邻家姐姐与我一起长大,也因为我的一些朋友有着与邻家姐姐相似的经历。2011年,我初到广州,不仅没有工作技能,也没有钱。许涤菲不仅教会我工作技能,而且在日后的深入相处中,帮助我走出生活的困扰。不久,我熟识一些人。许涤菲比我们这几个人都年长,所以我们叫他“菲哥”。虽然我们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但是我逐渐获知一些人的孤独。

有一次,菲哥突然对我诉说他的心事。他说,他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入狱,他的母亲随而离去,他的爷爷便独自把他抚养成人。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让他的爷爷过上好的生活,他的爷爷就去世了。所以,他一直耿耿于怀,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心事,就是他爷爷辛苦一辈子,他却从来没有机会让他的爷爷享受过一天好日子。虽然最后他的父亲出狱回家了,但是他与他的父亲并没有什么话可说,所以他也是一直很孤独。我看到菲哥哽咽的样子,说,我认识一个人,有着同样的经历,也是一个孤儿。或许,菲哥的爷爷便是仰望云朵的人,而菲哥不仅是仰望云朵的人,也是云朵。

在我们这几个人里,有一个女孩,年龄最小,外号叫阿三,因为她在家里排行第三。她不仅喝酒很厉害,而且唱歌跳舞也十分好。我们两人喜欢合唱白色恋人,她邀我跳舞,我却只是木头。她不仅会说她父母离异的事情和她的一些成长经历,还会在唱歌的时候大声地说“爸爸妈妈,我爱你们”。菲哥便笑着对我说,我身边有那么多孤儿。后来我写了诗歌《孤儿泪》,并请求一位英国摇滚乐手帮我谱曲,结果不了了之。如今,阿三已经结婚生子,我也希望她生活幸福。

虽然朋友们的陪伴使我获得快乐,但是我仍然走不出心底的悲伤。我每当周末,就会打电话给我的母亲和幼小的侄子,然后再打给鹏宇哥的母亲,因为那是我当时感到幸福的契机。但是我的父亲不知所踪,使得我的意识摆脱不了对他的念想,我的悲伤与快乐造成太大的反差;加上我熬夜写小说,所以我很快再次陷入体弱多病和心思极为矛盾的状态。我发高烧的时候,无法行动,也没有食欲,菲哥便煮粥送来给我,说粥是容易进食的。或许,我当时和菲哥一样,既是仰望云朵的人,也是迷惘的云朵。

或许,离别的伤害是双方面的。我因为自身的一些原因,经多次考虑后,决定离开鹏宇哥一家人。我以为我的离开是出于好意,却深深地伤害了他们。我以为我可以轻松地放下对他们的情谊,却几乎陷入崩溃。在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因为我无法放下对他们的念想,所以意识陷入沉重的混乱,身体也几乎被拖垮。如果我是云朵,那么我不仅伤害了仰望的人,也伤害了自己。时至今日,我就如当时对贺成哥所说,能够想念着他们,我就感到幸福了。

我当时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想与外界接触,直到获知一个小外甥的死讯,我才振作起来。我因为身体极为虚弱,不仅无法睡眠,而且工作的时候一直处于病态。有一天,我在工作的时候,五姐姐发来消息,说六姐姐的儿子溺亡了。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我瞬间终于崩溃了,因为我对父亲的念想、对鹏宇哥一家人的念想、对其他亲人朋友的念想和对小外甥的记忆瞬间交集而来。我哭得很无力,与我一起工作的大妈便在一旁默默地守着我。

自小外甥出生后,六姐姐就带着他回到我们的村庄生活,由我们一起照顾。直到小外甥四五岁的时候,六姐姐和六姐夫才带着他离开。虽然小外甥一直只肯跟着我的母亲和六姐姐,但是我仍然会偶尔抱着他去田野和竹林,希望他与我一起感受大自然更多神奇的东西,结果他总是很快哭着要回家。我总喜欢带着小侄子和小外甥走出村外,让他们看到更多的东西,告诉他们天空的颜色,云朵的颜色和花朵树木。小侄子倒是总喜欢要我抱着他,但是小外甥更年小得多,所以我说我只能抱一个人。小侄子说,那就抱他,不抱小外甥,我只好一只手抱一个人。

小外甥的死讯给我的家人造成很多的打击,包括我的母亲,我的哥哥,我的嫂子,还有我的姐姐们。小外甥的事情暂告一段落之后,我决定离开广州。菲哥和阿三叫我不要走,说大家在一起多好。我说,我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自离开广州之后,我曾多次想回到那里工作,与过去那些人过着像过去一样快乐的生活,但终究没有这么做。

如果小外甥是一朵云,并已然消散,那么我们便是仰望的人,看不到云,没有等待,只有念想,而念想便是杀手的刀。

想到小外甥的事情,我接着再次想起小学同学朱定亮,因为他的死同样出于意外事故。其实我过去把他淡忘很多年,因为我与他从根本上说,没有很多关联。但我自从在意起他的死亡事实,便再也斩不断对他的记忆。

读小学的时候,邻村的朱定亮曾与我同桌。他比我年长一岁,是一个十分安静的人,明明连简单的习题都不会做,仍然在不停地写,而且近视十分严重。我却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有一次我问他,他为什么会近视那么严重。他说,以前经常在池塘里游泳,但是水太脏,导致眼睛变坏。有一次,他也对我说,如果我们做了朋友,等我们长大了,我先去你家,然后你再来我家。虽然那只是儿戏,但最天真无邪的也是童言。

升上初中后,我们不在同一所初中。我们再次见面,是在镇上的集市,但是我们只是简单打招呼就走了。之后,我很快淡忘了小学的事情,也几乎忽略了朱定亮的人和事。

再次在意他的事情,是因为许多年后,我听到我的母亲与他人聊起他死去的事情。2010年的一个夜晚,我的母亲和村里的一些妇女闲聊,我像小时候一样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母亲说,邻村的某个男孩骑摩托车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小货车底下,连坐在摩托车后面的人也一起死了,大家都说可能是喝醉酒了,不然怎么会钻进车底下呢,而且他们确实喝了点酒。听母亲描述男孩的家庭背景,我十分怀疑说的是朱定亮,但是因为不敢相信朱定亮真的死了,不敢相信许多年前在集市上的匆匆一面便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所以没有在意。后来听其他小学的同班同学再次说起,我才相信那件事情。不过我们作为他的同学,才会怀疑,他可能因为严重近视,根本没有看见前面的车辆(我在晚上同样很难判断障碍物,即使是一辆货车)。

虽然我和朱定亮从根本上说,并没有什么关联,但是我却越来越在意他死去的事实,每当想起他的死讯,我便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如果我们做了朋友,等我们长大了,我先去你家,然后你再来我家”。

如果朱定亮是一朵云,并已然消散,那么他的亲人便是仰望的人,看不到云,没有等待,只有念想,而念想便是杀手的刀。我似乎也被这把刀提醒着,所以会想着他。

20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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