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屬雞,是早上的雞,老媽說這是刨食雞,操心的命。
的確如此。
大哥打小戀家,不愛出去閒逛。
一次跟著老爸騎自行車去附近的農村買豬羔子,半天時間,他竟然想家了。
姐弟四人,大哥行二,平時膽子很小。
大姐小時候被同學欺負了,六七歲的大哥一路小跑追到人家,小嘴叭叭地大罵不止。
初中的時候,興起練習氣功。
那時受電視劇《霍元甲》的影響,大哥也嘗試練武。
晚上在被窩裡,大哥用盡全力地伸出細小的胳膊,用指尖若即若離地指著我的眉心問:我發功了,有沒有感覺?
說實話,我不信他的氣功,可是印堂的確有感覺,就不好反駁了。
後來長大了我才發現,那是因為他的手指觸碰了我的印堂,然後還聚焦關注那個部位,當然有感覺了。
農村有一遠方親戚,我們喊他二叔,此人生性多疑,總覺得嬸子不忠。於是到處找人算卦。
大哥正上初二,就逗二叔,說他也會算卦。
二叔就讓他算算一些雜事,偏偏被大哥蒙準了,這下二叔服了,認為大哥是雞仙下凡,敬重有加。
隔三差五的二叔就會來找大哥算卦,大哥興致勃勃地坐在疊起的小被上,裝模作樣地掐指嘀咕,二叔滿是虔誠地看著一個孩子為他指點人生。
初三時,趕上最後一批接班,老爸老媽徵求大哥的意見,大哥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說我上班吧,供他們仨讀書。
那時大哥太瘦弱了,才十七歲,單薄得讓人心疼。
老媽為此也悄悄落淚了好多次。
初中文化,沒有任何社會背景,這輩子咋整?
大哥在一位肖姓老知青的指點下開始了瘋狂的寫作。
白天上班,晚上熬夜寫。
足足寫了一年,才在農場廣播站發了一篇稿件。
我們都覺得他不是那塊料,誰知他一發不可收拾,稿件陸續被報紙、雜誌刊發。
他的工作也從一名榨油工慢慢地到了場部通訊員、文書、電視臺記者,後來還走上了管理崗位,歷任廣電局長,宣傳部長,成為我們家的一個傳奇。
我曾經有一段時間叛逆得人人得而誅之。
大哥焦急得不行,跟我講道理不聽,他就寫了一封信放我枕頭邊,我悄悄看了,不以為然,隨手丟了。
有一年,大哥生了癤子,下班後還是扛起筢子去耬柴火,那瘦弱的雙肩,讓老媽被貧困折磨得悲苦的臉上有了些許欣慰的笑容。
結婚後,我偶有不懂事,大哥就會炒倆菜,把我喊過去,喝點酒,諄諄教導。
我低著頭不敢反駁,但也不是都能聽得進去,只是想快點結束、逃離。
我離開東北時,大哥已經成為家裡的驕傲:穩當、肯幹、前途無量。
每年過年相聚時,大哥不再嘮叨我,只是簡單囑咐踏實工作,也得注意身體。
我忽然發現,他家的茶几上堆著各種藥,我問他身體咋樣,他笑著說沒事兒,就是日常維護而已。
後來老妹調去了省會報社,做了編輯,我也走上了企業管理崗位。
大哥總算覺得家裡的日子好起來了,可以鬆口氣了。
他壓抑了多年的小身板開始發福,體重突破一百斤。
記憶中,大哥脾氣不是很好,我歸結於他屬雞,急頭白臉就是天註定的。當我逐漸懂事了,才發現,大哥的煩躁,是對家裡貧困日子的不服,是對我的頑劣痛心疾首。
老媽去世後,大哥包攬了照顧老爸的責任。平時的體檢、節假日的噓寒問暖,把老爸照顧的妥妥帖帖,舒舒服服。
八十多歲的老爸開始任性,盡情享受在這個家族老子是天的感覺,唯一能聽得進的就是大哥和大嫂的勸告。
前幾天,大哥來看望我和大姐。
晚上,一瓶江小白,幾個雞爪子,聊起了多年往事。我們一會兒笑得前仰後合,一會兒淚光晶亮。
臨睡前,他鄭重地告訴我:前半輩子如果不滿意,那後半生得好好想想,怎麼過。
時光真的可以老去,大哥鬢角的白髮和皺紋,讓我怎麼都不願相信,他怎麼說老就老了呢?
說好了早上我去送站,可是早上他看我睡得香,悄悄走了。
醒來,竟然想哭。
認真回想前半生,他一直是我前面的山,溫暖而厚重,家有大哥如此,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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