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情仇(武俠故事)

京城的飛龍鏢局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字號,總鏢頭孟昆憑著手中的一對雙龍棍威震朔北武林,加之鏢局中人才濟濟,不乏好手,綠林道上的群盜聽了“飛龍在天”四個字都會退避三舍,十餘年還從未失過一趟鏢。

這天黃昏時分,鏢局裡突然來了一位奇怪的客人。這是一個二十來歲、衣著隨意卻傲氣逼人的年輕後生。他一上來就將一個包袱放在桌上,手指一拉,包袱嘩地散開,露出裡面整整齊齊的一摞金磚,金光燦燦。鏢局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五千兩酬金,我先付。”後生道。

這麼優厚的條件,飛龍鏢局雖說是生意興隆,卻也是頭一次經著,孟昆強自鎮定地問:“不知公子保的是什麼?”後生手一拍,只聽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八名腳伕抬進來一口黑漆漆的柞木大棺材!

三天後的晉南官道上出現了一個浩浩蕩蕩的車隊,車隊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一口大大的黑漆棺材。孟昆盯著這口棺材,心裡一直在犯嘀咕。為了五千兩黃金他接了這趟鏢,頭一天,就有人盯上了他們,到第二天暗中盯梢的哨探已經超過了三家,孟昆估計今天一定有場惡戰,誰知到了早晨上路的時候,卻一個人都不見了,一直平安無事,這倒令孟昆不安起來。

車隊轆轆前行,轉過一個彎,猛聽得前面趟子手一聲叱喝,隊伍驟然停了下來。孟昆急忙抬頭看,只見一個老乞丐躺在路當中,臉埋在亂髮中,鼾聲如雷地正在睡大覺。孟昆見情景怪異,暗暗打了個手勢,讓眾人多加小心。

趟子手何三走上前叫道:“老人家,醒醒。”老乞丐翻了個身,鼾聲打得更響了。何三伸手就去拉老乞丐的肩頭,叫道:“老人家,你擋道了。”

孟昆剛要提醒何三注意提防,老乞丐忽地坐了起來,打了個呵欠,嘴裡嘟嘟囔囔地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向著路邊走來,要繞過車隊到對面去。

就在他走到棺材旁邊時,突然一個踉蹌向棺材撞去。孟昆眼疾手快一把向他肩頭抓去,哪知道這一抓竟然抓了個空。老乞丐踉踉蹌蹌地走著,有意無意間竟躲開了這一抓。只聽他哼道:“姓薛的好大派頭,死了還這麼氣派!”

這一切只是一瞬間的事,孟昆剛一怔,老乞丐已經搖搖晃晃地走遠了。孟昆驚疑不定,心中更加不安,急令大家小心在意,加緊趕路。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老乞丐並沒有再出現,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裡都是平平安安的。

當晚,飛龍鏢局在彭城住宿,第二天一早重新上路,行至辰時三刻,忽然路邊高崗上射出幾支響箭,嗚咽著穿過半空。同時高崗上衝下百餘人,轉眼間來到面前。飛龍鏢局立刻停車聚攏,將運棺材的車團團圍住。孟昆縱馬上前,抱拳道:“來的是哪路朋友,請出來相見。”

對面陣中一人越眾而出,陰笑道:“孟總鏢頭,別來無恙?”孟昆認出此人原是黑風寨的寨主毛陰山,曾經自不量力想劫飛龍鏢局的鏢,被孟昆打得大敗,棄寨而逃,沒想到今日竟敢出來。只見他一擺手道:“我給總鏢頭介紹幾位朋友。這是惡虎溝的杜寨主,這位是天絕寺的無量大師,那兩位是焦東雙雄史家兄弟……”

毛陰山繼續道:“幾日前薛長嶽在家中突然亡故,消息傳出的第二天薛儉就進了飛龍鏢局的門,嘿嘿,這豈非太奇怪了,棺材裡裝的總不會是他老子吧?”毛陰山哈哈一笑,“想那鏢資就已達五千兩黃金,這棺材中不知有多少天下無雙的寶物。這消息早已傳遍武林,天下人無不聞風而動,如果沒有財神莊的高手暗中保護,就憑你飛龍鏢局能平平安安地走到此地?”

孟昆恍然大悟,難怪頭兩天出現的哨探後來竟會突然消失了,不禁存了一絲僥倖道:“既然如此,各位就不怕財神莊的高手?”

“怕,所以我們幾大寨才聯手做這筆買賣,如果運氣不錯的話,這棺材裡的東西也夠我們吃一輩子了。”毛陰山得意地道。

群盜早已按捺不住,紛紛叫道:“跟他廢什麼話,大家上啊!”各舉兵刃一擁而上,雙方轉眼間打在一處。

群匪人多,飛龍鏢局人數不到盜匪的一半,雖然不乏好手,但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沒多久就有兩名鏢師受了重傷,防線隨即被攻破。史老大見隙衝上馬車,舉起手中大錘一錘向棺材砸下。

突然,史老大一聲慘叫,躍起老高,摔下了馬車。眨眼間,場中已多了一人,輕衣軟帶,正是到飛龍鏢局託鏢的後生──薛儉,只見他身如輕燕,劍如飛虹,十幾名大盜連一點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就倒了下去。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橫空飛來,架住了薛儉的寶劍,竟是昨天路上那個老叫化子。薛儉清嘯一聲,揮劍直上,老叫化子使的是一根竹杖,守得嚴嚴密密,半步不讓,抵住了薛儉的攻勢。群盜便又佔了上風,但也怕半路再殺出個“程咬金”來。杜寨主叫道:“把棺材拉走!”

毛陰山躍上馬車,駕車就跑,薛儉見勢想要丟開老叫化子,老叫化子卻專門跟他作對,轉守為攻,死死纏住了他不放。

毛陰山駕著馬車狂奔,一口氣跑出二三里,這才停將下來,眼見四周寥無人跡,當下急不可耐地爬上馬車,就去掀棺材蓋子,可是掀了幾掀都沒有掀開,棺材上明明一個釘子都沒釘,就是怎麼也打不開,只急得他渾身冒汗。忽聽身後一個冷森森的聲音道:“下來!”

這一聲彷彿就在他耳畔,嚇得他驀然轉身,背後沒人,但在數十步外的小樹林裡卻多了一頂小轎,兩名轎伕死人般立在轎旁。不知怎地,毛陰山竟從腳後跟生出一股寒氣,似乎那轎子比他身邊的棺材還人。

他結結巴巴地道:“什麼人?出來。”

“滾。”這次的回答更加簡短。毛陰山大怒,罵道:“小子,裝神弄鬼,看老子把你掀出來。”飛身向轎子撲去,就在手即將碰到轎簾的一瞬間,他的身子突然飛了回來,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直飛出去。

飛龍鏢局和群盜見走了棺材都無心戀戰,紛紛追趕上來,恰在此時趕到,群盜迎面接住了毛陰山,但他已氣絕身亡,身上卻無一處傷痕,只有額頭正中嵌著一枚小小的樹葉。

飛花摘葉,傷人立死,這隻在傳說中才有的武功,今天竟然驚現世間,眾人簡直不知這轎子裡的是人是鬼,所有的目光一齊落在轎子上。

轎簾終於撩開,露出裡面一個長髮男子,面容枯瘦,人鬼難辨。他的目光始終盯著那口棺材,緩緩道:“你還不出來嗎?”

眾人聽了這話都是一怔,不知他在跟誰說話,就在這時,棺材裡忽然發出格格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群盜做賊心虛,嚇得魂飛魄散,發一聲喊,全作鳥獸散。飛龍鏢局的人也是戰戰兢兢,幾欲逃走,只有薛儉直奔過去,推開棺蓋,從裡面扶起一個人,低聲道:“爹。”棺材裡的人果然是薛長嶽,可是他既然已經死了,怎麼能夠死而復活?孟昆等人不禁頭皮發麻。

而轎中的怪人似乎一點也不奇怪,冷森森地道:“你果然沒有死!”薛長嶽聲音虛弱:“我就要死了,就要去見凝雪了,但是在臨死之前我必須見你一面。我找不到你,所以只有用這種辦法,我能夠閉氣十天,我知道在這十天內你一定會出現的。”

轎中怪人哼道:“你總是算無遺漏的,就像你當年勾走我妻子一樣。”

薛長嶽臉現怒意,但隨即忍住,平靜地道:“柳無定,我不想再跟你吵了,我必須告訴你,儉兒是你的兒子,凝雪從沒有背叛過你,我必須把這件事說清楚,才能安安心心地去見凝雪。”

柳無定!飛龍鏢局的人聽到這名字如遭雷擊,同時呆住了。這個名字足以讓任何人震驚,三十年前,一劍定江湖的劍中之神,後來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想到卻成了今天這個形如骷髏的怪物。

只聽柳無定大叫道:“他不是我的兒子,是你的!”

薛長嶽也暴怒起來,吼道:“柳無定,直到現在你還不相信凝雪,你簡直不是人!”

“你拐走我妻子還說我不是人?”

“我和凝雪是清清白白的,郭老三在這裡,你問他!”薛長嶽伸手一指,眾人又吃了一驚,他指的人竟然是那個老乞丐!

柳無定吼道:“事情就是他告訴我的,他親眼看見你和凝雪在一起。”

薛長嶽似乎非常驚訝,瞪著老乞丐道:“郭老三,你為什麼這麼做?”

柳無定也看著老乞丐叫道:“郭老三,把你當年說的話再說一遍。”

老乞丐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直流眼淚,漸漸笑聲變成了哭聲,嘶聲道:“你們都得到了凝雪,卻還在這裡爭什麼,而我什麼也沒得到。我以為她無處可去一定會來找我的,因為我就在她身邊,可是她卻跑去找了薛長嶽,她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

薛長嶽和柳無定都吃驚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臉上表情複雜。半晌,薛長嶽嘆了口氣,喃喃道:“好,好,事情總算真相大白了,我可以安心地去見凝雪了。”說著緩緩向後躺去。這句話似乎刺到了柳無定的痛處,他突然大叫一聲:“不,你不許去見凝雪。”凌空撲來,一把抓住了薛長嶽的肩膀,搖撼著叫道,“我不讓你死,我不讓你死——”

薛儉大驚,一劍向他臂上削去,叫道:“放開我父親!”柳無定一揮手就將他的長劍磕飛了,但薛儉的一腳卻也踢中了心神不定的柳無定,將他踢下了馬車。

薛長嶽喘息著道:“儉兒,不可以,他是你父親。”薛儉怔了怔,大叫一聲,轉身奔去。柳無定像是突然覺醒過來,大叫:“兒子!我的兒子!”一路追了下去。

薛長嶽似乎還想看他們一眼,但終於無力地倒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郭老三一直呆呆地站在那兒,口中唸唸有詞,這時突然大叫一聲:“凝雪是我的,是我的……你想到陰間去會她,休想,休想,我要第一個見到她……”他突然縱身躍起,一頭撞向路邊的大樹,大樹竟被他撞得轟然倒塌,郭老三更是腦漿迸裂,血濺當場。在場諸人驚得目瞪口呆,一片死寂中只有柳無定“兒子,兒子”的大叫聲遠遠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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