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1點半，高考語文結束了，村上春樹、張愛玲、魯迅、王小波走出考場。最先出考場的是村上春樹，他說，“唔……傷腦筋啊，怎麼感覺這高考作文比諾貝爾文學獎還難？”隨後出考場的魯迅先生摸了摸八字鬍說：“我覺得我寫得一定很好，不然那監考的狗為何多看我一眼。”張愛玲小姐頭一偏，面無表情地走開去。王小波一臉痛苦的樣子說：“別問了，說起高考，我這張醜臉就泛起苦笑。”
下面我們來看看他們的高考作文。
魯迅 X 北京卷
今天，眾多2000年出生的考生走進高考考場。18年過去了，祖國在不斷髮展，大家也成長為青年。請以“新時代新青年——談在祖國發展中成長”為題，寫一篇議論文。
@魯迅：《新時代，新青年》
近來很通行說青年；開口青年，閉口也是青年。但青年又何能一概而論？有醒著的，有睡著的，有昏著的，有躺著的，有玩著的，此外還多。但是，自然也有要前進的。前進了，便是新時代的青年。
新時代的青年們倘要前行，尋路是一定要尋的，然而尋不到倒是運氣——自詡指導一切便的果真識路麼？
凡自以為識路者，總過了“而立” 之年，灰色可掬了，老態可掬了，圓穩而已，自己卻誤以為識路。
假如真識路，自己就早進向他的目標，何至於還在做導師。
說佛法的和尚，賣仙藥的道士，將來都與白骨是“一丘之貉”，人們現在卻向他聽生西的大法，求上升的真傳，豈不可笑！
有些青年似乎也覺悟了，終於說：只有自己可靠！我現在還想斗膽加上一句，雖然有些殺風景，就是：自己也未必可靠的。鴨子一樣的，任由別人捏住脖子填進來，叫也不叫一聲，終於進了廚房，或烤或蒸，做了餚饌也不自知的。
我們都不大有記性。這也無怪，人生苦痛的事太多了，尤其是在中國。記性好的，大概都被厚重的苦痛壓死了；只有記性壞的，適者生存，還能欣然活著。
但我們究竟還有一點記憶，回想起來，怎樣的“今是昨非”呵，怎樣的“口是心非”呵，怎樣的“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戰”呵。
我們還沒有正在餓得要死時於無人處見別人的飯，正在窮得要死時於無人處見別人的錢，正在性慾旺盛時遇見異性，而且很美的。我想，大話不宜講得太早，否則，倘有記性，將來想到時會臉紅。
或者還是知道自己之不甚可靠者，倒較為可靠罷。
青年所多的是生力，遇見深林，可以闢成平地的，遇見曠野，可以栽種樹木的，遇見沙漠，可以開掘井泉的。
新時代的青年，不如尋志同道合的朋友聯合起來，同向著似乎可以生存的方向走。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青年人固然要“行”於先，“言”也是萬萬忽視不得的——先可以將中國變成一個有聲的中國：大膽地說話，勇敢地進行，忘掉一切利害，將自己的真心話發表出來。
只有真的聲音，才能感動中國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須有了真的聲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
村上春樹、張愛玲 X 上海卷
生活中，人們不僅關注自身的需要，也時常渴望被他人需要，以體現自己的價值。這種“被需要”的心態普遍存在，對此你有怎樣的認識？請寫一篇文章，談談你的思考。要求：（1）自擬題目；（2）不少於800字。
@村上春樹：《停止運轉的冰箱》
“你覺得自己被需要嗎？”由美問我。
凌晨四點，我在一陣劇烈的飢餓中醒來，胃像是被拳頭猛烈地捏緊了似的。由美在我懷裡睡得正香。我窸窸窣窣地爬起身來，去廚房嗡嗡震顫的冰箱裡拿出三罐啤酒，和昨天剩下的半個火腿三明治。
回來時由美已經醒了。她像是剛剛墜地的貓一般睜開眼睛，接過我手中的啤酒。房間像是被拋棄在荒野裡的井底，幽暗而靜謐，四下只有吞嚥啤酒的聲音，和響個不停的冰箱的聲音。
“真可憐。”我說。
“什麼？”由美說。
“冰箱。盡忠職守，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管你有沒有注意到它，都嗡嗡個不停，簡直就像心臟似的。不過心臟倒是更幸福一點。”我打開第二罐啤酒。
“哦？為什麼。”由美像是徹底醒了，她挪挪身子，把枕頭墊在屁股下頭。
“唔……我也不清楚，如果硬要說的話，大概是，心臟時刻被人需要著，而冰箱不是。哪怕不去注意心臟，只要一停止跳動，你就不得不注意起它來。而冰箱在這午夜裡停掉，恐怕也只有在下次飢腸轆轆時，才能注意得到吧。”我說。
由美歪過頭， “才不是這樣。”她說。她把頭髮挽到耳後，露出形狀小巧的耳朵。透過電子鐘微弱的光，她的耳朵透明得像是快消失掉了。
“你沒有注意到冰箱，並不代表它不被需要。心臟停掉了，你立馬意識得到，而冰箱停掉了，要等到你下次飢腸轆轆的時候才能發現。但是為時已晚，冰箱裡的東西早已腐爛掉了。”由美說。
我想象著沒有冷氣的冰箱裡，長蟲的橘子、腐爛的生菜和變味兒的三明治。啤酒恐怕不至於壞掉，但大概沒有冰鎮的好喝。
由美繼續說：“冰箱也好，心臟也好，缺一個都不可以，它們都被需要著，只是像你這樣愚鈍的人，要很久以後才能發現罷了。”不知為什麼，她越說越激動，把手上沒喝完的啤酒罐扔到地板上，背對著我躺下了。啤酒嘩啦啦流了一地，發出滋滋地聲音。
得得，我何苦要在大半夜說什麼冰箱和心臟呢。我苦笑著躺下。過了一會兒，我湊過去抱住她，“我只是想故意找話和你說說而已，隨便什麼都好。僅此而已。”
她沒動靜，房間像是沉入了更深的井裡，皮膚能感受到地底熔岩的溫度。這時她問我：“你覺得自己被需要嗎？”
被不被需要呢？這問題就像是問我，月球表面的圖案形狀你可滿意？
我們之間再沒說話，就這麼靜靜地抱著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由美道了別，踏上遠行的火車，去別的城市上大學。
那一晚，是我和由美最後一次睡覺。從那以後，我既沒有回過那座城市，也沒有和由美聯繫過。大學期間，也經常抱著女孩子熟睡的身體，在夜裡聆聽冰箱嗡嗡地顫動聲。我不止一次地想象冰箱在我聆聽它的時候停掉，可是迄今為止，一次都沒有。冰箱像是大西洋深處孤獨的小丑魚，在寂靜的珊瑚林裡一刻不停地遊動。
@張愛玲：《被需要的舞步》
現代人開始跳舞，大概就是一種“需要”和“被需要”的開始。如果僅僅只是需要，那這個人只需要簡單地活著罷了，就像一間空關著的，出了黴蟲的白粉牆小房間，而且還是陰天的小旅館—在精神世界上終究是無家可歸的。
僅僅“需要”的人活在一個並不簡單的世界裡，沒有背景，不需要交流，也就沒有“被需要”的舞步。
有一陣子我看舞劇，根據拜倫詩歌改編的《科塞亞》，講的是英雄美人的故事，千篇一律的劇情：經過很多患難，女的被獻給國王。結果意外的是王妃放她和戀人一起走了。這種敷衍了事的結局在我看來是非常可笑的，但是王妃是處於高尚？成全？一表面上看是爭寵，難道不也是因為感情上的“被需要”。
其實“需要”這個詞像一切的大題目，做了太多的濫調文章。有些人類的自然感情，加入太多的任務化調料，便會只剩下任務。
這種“被需要”是人類的共情，也是《紅樓夢》裡貫穿始終的，賈寶玉的對女孩子的珍惜，和林黛玉對自身的憐惜是一致的，是對於自身的和本性的信仰和熱愛，賈寶玉幾乎熱愛一切的女子，為何只有黛玉深入他心，因為無論襲人還是寶釵，都是“職責所在”，只有黛玉，他們倆是真心需要對方，而這才是人之為人的終極價值。
然而中國人對這種“互相需要”的態度很少得當，久遠一點的說法就是處處提倡“我為人人”—置一個人作為人的原始需求於不顧；後來又流行“人不為己”這種說法，偏於放縱自己的自私，以至於把任性變成個性了。
好的舞步既不能像爵士樂，昏昏沉沉，太陽黃黃，沒有胃口那種感覺；也不能像南美洲的曲子，一味的如火如荼。
或許在待人接物的常識方面，我會顯露出來驚人的愚笨，但是生活的藝術，有一小部分，我是領略到了的：與人交往的方式，多半還是你來我往，“需要”與“被需要”這種平衡比較好。人類內心的共情才能顯露人生真正的豐富和自足。不管世事無常，彷彿大海就在窗外，在這樣兇殘的破敗的夜晚，處處都開滿解放著天性的薔薇花……
王小波 X 江蘇卷
花解語，鳥自鳴。生活中處處有語言，不同的語言打開不同的世界，比如雕塑，基因等都是語言，還有有聲的、無聲的語言。語言豐富生活，演繹生命，傳承文化。請以此為話題寫一篇不少於800字的文章，題目自擬，體裁不限，詩歌除外。
@王小波：《與鳥共舞》
錢鍾書先生在《圍城》中說：“在大學裡，理科學生瞧不起文科學生。”經過幾十年的社會進步，這句話在中學裡同樣適用。理科老師們大張旗鼓：“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換到語文老師這邊，一向巧舌如簧卻想不出個更加響亮且押韻的口號。關於這一點還有如下補充：高中的時候，我十分羨慕那些理科男，他們會解各種數學題，能夠徒手畫出正十七邊形，圓周率背到小數點後一百多位，因此時常吸引著女生們來主動交流。當我對女生們說，我教你寫作文呀！她們便告訴我，這是她們最厭惡的事情，尤其是面對題目無話可說時卻還要你談談對“語言”的理解時。塵世囂囂，不論做什麼都是困難重重，女生們撲向理科男的懷抱，卻無視文科男的真誠。
“生活中處處有語言”，也就是說，人生在世也沒有什麼有意思的事情，除了胡扯淡，就是開會。塞林格在《麥田裡的守望者》中寫霍爾頓想找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裝聾作啞，遠離世俗。我曾思考過這件事情的可行性，隨後我便意識到，裝聾很容易，作啞卻是太難了。多年以後，面對公共廁所裡最後的半截紙，你會發現該最好的方法還是大聲呼救而不是坐在馬桶上聽《紙短情長》。
照我看來，作啞裡最難的部分還是“不罵人”。如你所知，在我們的日常表達中，愛情式的表白只有一句“我愛你”，而關於罵人的話則是不計其數，在此一一列舉難免會產生湊字數的嫌疑，因此只好作罷。關於語言學的發展已經向我們揭示了這樣一個道理：罵人的方式永遠多於愛人的方式。這也是為什麼男女作為夫妻後的吵架遠勝於戀愛初期。
“語言豐富生活，演繹生命，傳承文化”實際上說的是語言在性交中的作用，關於這一點仍有以下補充：30年前的北京城不提倡婚前性行為，因此當王二老婆發現王二是個陽痿時，肯定是要罵一罵的，無論是以F開頭K結尾的英文單詞，還是C開頭M結尾的中文短句，都是很好的選擇。這兩個詞不停地在王二耳邊徘徊，像是得到了某種強烈的性暗示，終於變得直挺挺，並且相當驚人。
在我上小學的時候，語文課本里有一個叫公冶長的人，傳說他識得鳥語，能跟鳥進行對話。看完這個故事後我首先產生了一個疑問：是否所有的鳥類都講同一種語言？當時我剛接觸英語課，在課本上的“go to school”下面標註“狗吐死孤兒”。如果鳥類講得都是同一種語言，那顯然要比人類——至少是我，輕鬆得多。直到後來我瞭解到“鸚鵡”這種鳥類，我的問題似乎找到了一些答案。如果我有幸能習得鳥語，我一定要向群鳥們詢問它們對於鸚鵡的看法，這樣我就能知道，旁人對於滿嘴鳥語的我大抵是什麼態度。
高考閱卷組點評打分
經過高考作文閱卷組老師辛勤的勞動，現公佈以上各考生的高考作文成績如下：
1.經查，署名魯迅之考生為冒名頂替，其真名為周樹人，且寫作語言為半文半白，不符合高考作文要求。
成績：0分
2.考生張愛玲無視考試之規定，拒絕在准考證上使用一寸正面免冠照片，堅決使用側臉45度照，並稱這樣才好看。嚴重違反高考紀律。取消原成績。
成績：0分
3.考生村上春樹為日籍留學生，作文內容格調低下，語言粗俗，充滿不健康內容，對青少年身心發展頗為不利。但其書寫工整，字數較多，可酌情評分。
成績：5分
4.考生王小波，並無高中學歷，偽造公章和准考證混入考場，在考卷上大放厥詞，實在是人神共憤。目前已將其試卷轉交公安部門，予以立案偵查。
成績：-30分
高考閱卷組的打分點評對於幾位作家來說，好像確實有些苛刻了。如果由你來閱卷，你會給哪位作家打高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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