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工作是「狗屁工作」嗎?

你的工作是“狗屁工作”嗎?

圖片來源:Javier Zarracina/Vox


摘要:你是否有一份暗地裡覺得是毫無意義的工作?如果是這樣,你就有了人類學家大衛·格雷伯(David Graeber)所說的“狗屁工作”(bullshit job)。格雷伯是倫敦經濟學院的教授,也是早期“佔領華爾街”運動的領導者。他最近寫了一本新書,名叫《狗屁工作論》(Bullshit Jobs: A Theory)。他認為,世界上有數百萬人——文員、行政人員、顧問、電話推銷員、公司律師、客服,還有許多其他的人——都在毫無意義的、不必要的工作中辛苦勞作,並且他們也心知肚明。本文為作者的訪談彙編。

什麼樣的工作是“狗屁工作”?

“狗屁工作”是一種毫無意義,甚至是有害的工作,即使是做這份工作的人暗地裡也會覺得它不應該存在。當然,你不得不去“假裝”(這就是它的狗屁之處所在)它有存在的理由。但私底下,你其實認為如果這份工作不存在,世界要麼一如往常運轉,要麼會變得更好。

比如說,公司律師。其實大多數公司的律師私下都認為,如果不再有公司律師,世界可能變得更好。公關顧問、電話銷售員、產品經理和不計其數的行政人員也是如此。人們花錢僱他們坐著,接電話,假裝自己有用。

你的工作是“狗屁工作”嗎?

本書封面 圖片來源:Simon & Schuster

事實上,在我們的社會中,工作越有用,他們付給你的報酬就越低。然而,“狗屁工作”通常都很受尊重,待遇也很好,但是完全沒有意義,而且做這些工作的人也知道這一點。但是我們如果突然解僱老師、垃圾處理者、建築工人……那就真的是件大事了。我們一定會注意到他們的失蹤。但是如果“狗屁工作”消失的話,我們的生活不會變得更糟。

你在這本書的開頭區分了“狗屁工作”和“糟糕的工作”(shit jobs),它們之間有什麼區別?

是的,人們經常會把它們弄混。當你說到狗屁工作的時候,他們只會認為是不好的、吃力的、條件糟糕的、沒有福利的工作等等。但事實上,諷刺的是,這些工作並不是狗屁工作。你要知道,如果你有一份糟糕的工作,那麼你很有可能實際上是在為這個世界做好事。事實上,你的工作對別人越有益,他們給你的報酬就越少,這份工作就越“糟糕”。

所以,你幾乎可以把“糟糕的工作”(shit jobs)看成是狗屁工作(bullshit jobs)的反面。

一方面,有些工作雖然糟糕,但實際上可能非常有用。如果你正在打掃廁所,廁所確實需要打掃,所以至少你是有尊嚴地知道你正在做的事情對其他人有好處——即使你賺的不多;另一方面,有些工作雖然很體面,並且有豐厚的報酬,良好的福利,但是你其實心裡明瞭你的工作是完全沒用的。

你在書中談及了不同類型的狗屁工作,它們分別是“走狗型(或奴才型)”(flunkies), “打手型”(goons),“膠布型”(duct-tapers),“打勾型”(box-tickers),和“包工頭型”(task-makers),能具體說一下麼?

我收集了幾百份來自狗屁工作者的證詞。我問他們,“你做過的做無意義的工作是什麼?你的動力是什麼?你老闆知道嗎?……”我收集到了一些信息,然後對他們做了一些採訪,跟進一些細節。然後,這些狗屁工作逐漸分成了五個類別。

首先,“走狗型”,這是不言而喻的,他們的存在只是為了體現出他們上司的重要性,

或者讓他們的上級臉上有光。接待專員、行政助理、看門人都屬於這一類。我在書中描述了一位接待員,她每天只接到一個電話。為什麼老闆不去接那個電話呢?因為如果你走進一間辦公室,發現沒有接待員,那麼它就不像是一個真正的公司。由於高管的聲望越來越多地以為高管工作的人數來衡量,因此他們通常會僱傭那些無所事事的人。

“打手”們是指電話銷售員、公司律師、公關、傳銷員、遊說者等。他們會積極替僱主出面,但他們之所以存在,僅僅是因為其他公司也存在這種職位。比如,你不需要一個公司律師,除非其他的公司也有律師;另外一個例子是電話推銷員,你需要他們僅僅是因為你的競爭對手有他們。我在書中舉了一個牛津大學的公關人員的例子,他們的任務就只是讓公眾相信牛津是一所好大學。很多做這類工作的人和我說,“我們的工作是荒謬的,對社會沒有任何貢獻。”大多數的公司律師似乎都有這種感覺。

我還收到了一個在特效公司工作的人的郵件,他說他95%的工作是讓名人在鏡頭前變得更美:美白他們的牙齒,讓他們的皮膚看起來更完美,讓他們的身材更苗條,同時,讓觀眾對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沒有自信。他覺得自己很像一個“打手”,因為他的工作的本質就是在心理層面攻擊人們,讓人們感覺不好。

“膠布”們被僱來去修補一些缺陷和漏洞,但是這些漏洞完全是因為老闆的懶惰或者不稱職。比如,有一位在航空公司服務檯工作的女士,她的職責就是在行李沒有及時到達時去安撫憤怒的乘客。他們的存在是為了去解決那些原本就不應該存在的問題。

第四類,“打勾型”,就類似於在紙上打個勾,假裝自己在做一些事情,比如一些企業的“慈善部門”和“社會責任部門”,它們根本沒在做慈善,也沒在承擔社會責任。他們通常使用書面文件或者嚴肅的報告來暗示某些事情正在發生,但實際上事情並沒有發生。比如,有一個從事諮詢的人和我說:

“我為全球製藥公司的市場營銷部門做數字諮詢,我經常與全球公關機構合作,並撰寫一些題為《如何提高關鍵數字醫療股東的參與度》的報告。報告裡是完全的、純粹的廢話,僅僅就是做給市場部門完成任務的。最近,別人付給我一萬兩千英鎊,讓我給製藥公司的客戶寫一份兩頁的報告,並要在一次全球戰略會議上發表。但是,這份報告最終並沒有被使用,因為會議根本就沒能進行到那個議程。”

另外,在學術界,我們花費越來越多的時間來評估、監控、描述和提議,而不去做一些現實的東西。“打勾”就是一種替代實際工作的儀式。

最後,“包工頭”們要麼讓別人做不必要的工作,要麼監督那些不需要監督的人。公司的中層管理者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有一些中層管理員會直截了當地和我說,“我心裡清楚那些人根本不需要我來監督。”即使沒有了這些中層管理者,辦公室也能照常運轉。

有很多不是狗屁的工作,即那些真正有用和必要的工作,如今都被機器取代了。另外,有些有用工作遠比狗屁工作苦難和乏味。

你的工作是“狗屁工作”嗎?

技術可以替我們完成很多重要的任務,科學技術已經發展到可以用機器完成大部分困難的、勞動密集型的工作。凱恩斯曾經預言,隨著科技的進步,在本世紀末我們將實現每週工作15小時的目標。但這並沒有實現,相反地,我們一直在創造著這些毫無意義的狗屁工作。

在機器取代一些有用工作之後,我們完全可以解放出來去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每天在辦公室裡每週假裝工作40小時。

我覺得有趣的是,這種情況正是我們不想要資本主義制度產生的結果。我們被教導說自由市場是很有效率的,它可以去除低效的、不必要的工作,但是結果卻恰恰相反:我們有那麼多本不應該存在的工作。

從經驗上來看,自由市場的興起確實造成了狗屁工作的繁榮。在之前的一本書裡,我提到了我所稱的“自由主義的鐵律”(The Iron Law of Liberalism),就是說,任何旨在減少官僚主義的改革,實際上都將創造出更多的文書工作、法規條例,即更多的官僚主義。我所見過的最重要的統計數據之一,是在1991-2002年間,在俄羅斯經濟私有化期間,公務員的數量實際上增加了25%,比蘇聯時期的官僚人數還多。

為什麼會這樣?

當你試圖將事物市場化時,你必須對它們進行量化,雖然有些東西並不適合量化。你必須把所有東西都正式化,因為我們失去了社會信任。我記得好像是法國社會學家埃米爾·迪爾凱姆(Emile Durkheim)說過,在老式社會里,我們有更多的社會信任和社會性的團體,這會增強規則和契約的執行。但在自由市場裡,我們沒有理由不去佔其他人的便宜,所以你必須去監控並且用書面文件證明一切。因此律師和法律條文的數量在不斷增加,你也需要更多的員工去承擔這些工作。即使是在美國的大學裡,私立學校中的管理部門也要比公立學校裡的臃腫很多。

我很好奇你決定去相信人們對自己滿意程度的主觀報告,並以此作為他們是否在做狗屁工作的指標。如果一個公司律師說:“哦,我真的很喜歡我的工作,它既讓我滿意又很有意義。”這到底是人們潛意識的幻覺呢?還是說,在一份狗屁工作中可以得到滿足感?

你的工作是“狗屁工作”嗎?

滿足感和意義是兩回事。根據我的發現,大約有6%的人認為他們的工作毫無意義,但是卻依然很快樂。這有很多的原因,有些人是因為他們討厭自己的家人,喜歡自己的同事。當然,這種衡量方法確實可能出差錯。我並不認為人們都能準確地評斷出自己的工作是有用還是無用。我們沒有辦法去客觀地衡量這些東西,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問問那些在那裡工作的人。如果這種衡量方法真的有什麼差錯的話,那可能就是數據被少報了。人們更傾向於認為自己實際上無用的工作有用,更少地會去認為自己實際有用的工作無用。

一個在銀行工作的人說,80%的銀行職員都可以被機器取代或者被淘汰。但他也表示,這其中只有20%能夠意識到他們的工作是毫無意義的。

或許這就是希望的來源。人們並不是完全被矇蔽,有一些人還是能意識到他們的工作是無用的。

我覺得這本書告訴我們的一件事是,人們實際上比我們想象的更聰明、更有分辨力。經濟學教給我們這樣一種非常自私的邏輯:每個人都想最大化他們的利益,用最少的資源獲得最多的回報,就好像我們每個人實際上都想要去不勞而獲。但事實上,我們看到的卻是這些從事狗屁工作的人,他們真的是在不勞而獲,但他們心裡卻很悲慘,他們寧可去做一些有用的事情。這是個很有趣的現象,它表明人們實際上比我們想象的更加敏銳,更加有社區服務的精神。

那麼,你認為為什麼我們被教導要以如此自私利己的眼光看待人類呢?

這是我們社會壓倒一切的哲學,也是精英們維持經濟實力的一種方式。我們被告知一個基於公共原則的社會是行不通的,我們被告知那是一個烏托邦,資本主義之所以行得通,是因為它承認了人們本性醜陋的現實。

你對那些發現自己在做狗屁工作的人有什麼建議?

如果你能把你的這份工作作為創造其他有用東西的平臺,那麼你就會更有力量。但這很難,似乎很少人能夠將“屬於”別人的時間重新利用。我書裡面有一個人做藥物營銷的狗屁工作,但他在一週的大部分時間裡都在做真正的醫學研究。如果你能想出一種方法來做同樣的事情,那就太好了。其他的建議是,不要去怨恨那些有“真正”工作的人,不要因為他們有一份真正的工作而試圖懲罰他們。

你的工作是“狗屁工作”嗎?

本文作者大衛·格雷伯

你在書中也談到了,隨著狗屁工作的興起,一些非狗屁工作也在興起,你管它們叫關懷或照料工作(caring or care-giving jobs)。你能描述一下它們麼?

我從女權主義理論中借鑑了這個概念,我覺得這種工作非常重要,因為傳統的工作觀念,好像都和生產有關。如今社會上典型的意識型態就是,女人生孩子,男人搞生產。這種觀念讓女性所做的工作——維護、關懷和照料——變得看不見了。

社會上產生的很多價值,有將近一半的價值,都是由那些沒有得到報酬的人生產出來的。那些照顧家庭、做志願工作或以其他方式做出犧牲的人,是在我們當前的經濟體系中得不到回報的。如今有很多貢獻社會的方式,但是它們大多數都被忽視了,因為我們並不會把這些事情看成是“工作”。

你在書中提到了我們需要“關懷階層”反抗,而你認為佔領運動可能是一個很好的起點。

網上有一個名為“我們是99%”的主頁,是為了那些太忙於工作沒時間去持續地參與佔領運動的人而建的。建這個主頁的目的就是讓人們去談論生活的近況,說一說你為什麼支持這個運動,每一個人的發言都以“我是99%”(I am the 99%)結尾。這個主頁產生了巨大的反響,成千上萬的人都參與了進來。

當我在瀏覽他們的發言的時候,我發現,從某種意義上講,發帖的人幾乎都做著關懷類的工作。即使不在關懷領域工作的人,發言的主題也很相似。他們基本上就是在說:“聽著,我想要一份至少是不去傷害任何人的工作,真的,我真的想要為人類做一些有益的事情,我想以某種方式幫助人們,我想去關心其他人,我想去幫助社會。”

你的工作是“狗屁工作”嗎?

人們在主頁上的發帖 圖片來源:wearethe99percent.tumblr.com

但是當你真的最終從事這些醫療、教育和社會服務類的工作去照顧他人時,他們會給你很少的報酬,讓你負債累累,你甚至都無法照顧你自己和你的家庭。這是完全不公平的。

我覺得正是這種根本的不公正推動了佔領運動。我們的社會創造了太多這樣的狗屁工作,卻給這些從事關懷工作的人如此惡劣的工作條件。因此我覺得我們需要“關懷階層”(caring class)的反抗,我們需要去思考如何創造一場新的社會運動,來改變我們在生活和工作中所看重的東西。我們需要讓人們知道,究竟是什麼讓一份工作有價值,否則,大多數人們並不知道他們正在從事一些狗屁工作。我們需要團結一致,為這一政治事業而努力。

本文綜合編譯自:

https://www.thedailybeast.com/nearly-half-of-you-reading-this-have-bullshit-jobs

https://www.vox.com/2018/5/8/17308744/bullshit-jobs-book-david-graeber-occupy-wall-street-karl-marx

https://www.jacobinmag.com/2018/06/bullshit-jobs-david-graeber-work-service

https://www.newyorker.com/books/under-review/the-bullshit-job-boom

翻譯:LiVE

美編: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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