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利川佛宝山

有些思之已久的事,或许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应验。之于佛宝山,我常怀亲近漫游的情结,数次游历,行迹匆匆,好山好水也仅是浮光掠影的一扫而过,美景已然偷尝不少,心头随之浮起的便是另一种奢望,试想要是能有一个完整的夜晚可以亲近,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浪漫。

存着这样的念头数年,终在一个夏日的黄昏得以实现。因由缘起已不重要,我的双脚却在这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真实的站在山巅的天池之畔了。

夜宿利川佛宝山

约莫六点钟,赏玩的客人多已下山,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寂静的空山里,隐约能听见白云寺的梵音唱调传来,衬得这时空竟有些幽幽古味儿。天空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雾里生出的冷气,慢慢让山原罩上了一层薄雾,看山是不真切了,观水却正是时候。便撑开一把伞,沿湖边行去,想把那湖光山色尝个透遍。

佛宝山古时曾是忠路土司进出利中盆地的主要门户,并曾经一度被清朝政府明文规定“山外属土、山内属民”,成为土家族人与流官汉民的界山。刀光剑影,抢夺劫杀的过往曾经在此真实的发生,因多少知晓一些这史实,看那山水的时候,脑子里竟隐隐浮出一些邈远的遐思,催得人心也有些戚戚了。

夜宿利川佛宝山

暮色渐沉,湖边小径隐于丛林间,已有些暗黑,林间有不知名的雀鸟发出咕咕的唱调,让这山间越发空寂起来。这一片山水于此,该是度过了多少个春秋,如果要去深究这,那会有些痴傻,思之自是无益。只是这湖这水,却能溯源到七十年代,那应是一场大集体大发展的人文留迹,幼时也从父辈口中听闻到修建这水库时的一些壮阔史实,便在幼年时的梦里种下一些宏大画面。有一个隔房的外公,因为精于石工,也被征调至此,做了一年多的义工。幼时不止一次听他满含自豪的说起那段经历,在他口中,这里被描述成了飞鸟成群,药材遍地的远古伊甸,而对那些苦楚那些辛劳只字不提。由此可见,这样的集体劳动带给人的该是一种怎样的荣耀,也因此,自小便于心中种下了一览佛宝胜地,天池美景的心愿。

时光流逝,直到那隔房外公作古,我亦未曾亲历此境,自是不能与他谈及此,到后来,那些经年的旧梦便在浮世浅行中慢慢忘却了,而今,在这样一个万峰沉寂的黄昏,独自行于这千万人辛苦开挖而成的天池之畔,脑子里自然浮起与此相关的诸多记忆,也算是这孤寂时间里的一点慰籍吧。

夜宿利川佛宝山

自小看山,之于峰峦,并无有多少新奇的慨叹。偏那白云寺的晚钟隐隐传来,脑子里却不自觉浮出清人徐崇文的诗句:钟鸣古寺韵悠然,一百八声向晚传。逸响敲残千嶂雨,余音摇破半山烟。何人倚枕频惊梦?有客凭栏顿悟禅。日落梵宫撞未巳,又随征雁度遥天。诗中所述者,似乎应是古利川八景中的“归源晚钟”,应在今建南境内,离此甚远,但诗意用于此刻的白云寺,却是再好不过。据《利川县志》记载,佛宝山白云寺始建于明洪武初年,明朝万历年间和清乾隆四十八年两次重修,早年白云寺香火不断,曾一度成为当时民间从事佛教活动的重要场所,文化大革命时期被毁。经湖北省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批复同意,白云寺重新选址于佛宝山水库旁,是利川第一家合法宗教活动场所。往事悠悠,无非沧海桑田,所幸此寺终得以恢复,也算是此方山水里存着古意的人文胜迹,于景观上说,又增几分禅趣,自能惹起人的怀古之思。

诗意固然美好,浮世里混迹的我辈却终无有更多的时日长伴这山水,偶尔涌起的古意便有些做着。佛宝之奇秀,带给我的,也仅只是一种彻骨的宁静,就像这一个独行的黄昏,文艺范儿的撑一把伞的行走,其实内心要的,不过是在这纷繁的浮世中刻意寻觅的那一份清幽。

夜宿利川佛宝山

环湖路还未修通,这样遐想着一些诗事,不觉走到了尽头。路其实还有,只是渐离了水滨,终少却了一些诗意。便想起另一句诗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此时不再是看云起的时候,倒是暮色笼罩的近水遥山,夜色里有几分撩人了。

回到白云寺时,廊前灯已亮起,空寂的大殿内外无有一人。夜雨中,连那音响里播出的梵音也似有些绵软的意味儿。夜雨有夜雨的美,但我却开始遐想有星月的夜晚,殿前应可以看到山寺的剪影吧,那湖里倒映的星空,也该有不一样的风味儿,只是今夜,我不能亲尝了,这样想着,心头的失落顿起。转身欲觅常在此卖香释卦的僧人,却于小窗外望见他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手提电脑,贸然叩门,僧俗相对间,必生出突兀,倒似是一种彼此的惊扰了。各人有各人的快乐,为僧者修行一世,为俗者赏玩一时,彼此理解不了各自所愿所好,这佛缘,不结也罢。

夜宿利川佛宝山

之于佛宝,其实还有一处胜迹叫人欢喜,便是入山处的夫妻塘。大凡这样的景观,总会有人弄出一些故事,增一些凄美的传说,只是这样的故事,编撰的痕迹太过明显,反不如直接看山看水来得畅快。想来很多美到极致的风景,似乎并不需要特别的渲染,就像透入骨髓的思念般,要找到合适的承载方式,倒反是画蛇添足般的刻意,于风景本身反是一种负累了。于是又想起陶弘景的诗来: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这有佛有宝的山里可堪持赠君的东西倒是随手可拣,只是往来之众生,大家各抱心思,所恋不同,所求亦不同,爱听故事者,便赠之以传说,爱赏玩清幽山水者,便馈之以自在。古语“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大约也就是此般境界吧。只是这雨夜空寂的山里,究竟还有几人似我这般于此觅这一份清幽,是那水边夜钓的渔者吗?或是那车灯明灭处的过客?他们有他们的自在,我亦有我酸迂的快乐,念及此,倒似是有庄子惠子濠梁之上的对白那般诡辩了,多说何益。

这想遥想着一些旧事,不觉已走回寄居的旅馆,客走屋空,打烊后正洒扫的老板直起身子,对我说:“照你的吩咐,留了两碟子小菜在你房里,还有一壶酒,你慢用。”

恍惚听出了几分古意,或有或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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