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沉銀」的富順印記

“张献忠沉银”的富顺印记

石鼓觀縣城

2017年4月,隨著“張獻忠沉銀”水下考古發掘工作在眉山市彭山區江口鎮暫告一段落,塵封370餘年的民間傳說——“石龍對石虎,金銀萬萬五,誰人識得破,買到成都府”終被證實。在3萬餘件種類繁多的出水文物中,包括冊封妃嬪的金冊、西王賞功金銀幣和銘刻大西國國號的銀錠等與張獻忠相關的珍貴文物就有上千件,從而漸次揭開了明末農民軍領袖張獻忠及其大西政權的神秘面紗,一時成為轟動全世界的一項重大考古成果。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在遠離“江口沉銀遺址”200餘公里的富順,有關“張獻忠沉銀”的傳說同樣口筆相傳,成為老百姓津津樂道的一樁趣事。

爛船灣裡傳歌謠

“石佛對石鼓,金銀萬萬五,誰人識得破,買到成都府。”這是一首在富順流傳上百年的美麗民謠,與眉山乃至成都流傳的與“張獻忠沉銀”有關的民謠幾乎別無二致。所不同的是,眉山是“石龍對石虎”,成都是“石牛對石鼓”,而富順則是“石佛對石鼓”。這首流傳已久的富順民謠,與縣城外沱江邊一個叫爛船灣的地方息息相關。

沱江古稱雒水,從成都一路南行至富順時,繞縣城古考場“奪錦州”後突然迂迴徹底向西,一改“大江東去浪淘盡”的亙古之理,形成“一江春水向西流”的奇特景觀。西行兩三公里後,沱江又依然折向南方直奔瀘州而去。整個縣城流段活脫一個蕩氣迴腸的“之”字形狀,將縣城環抱於江水之中。然而,大自然留給富順的山水形勝,卻在古代人的眼裡是一種不祥之兆。於是,一首由民間創作的打油詩——“好個富義州,東水往西流。衣冠不長久,富貴難到頭”在富順不脛而走並經久流傳。打油詩不僅描繪了富順縣城沱江段的獨特風貌,更蘊藏著豐富的歷史人文信息。

“张献忠沉银”的富顺印记

爛船灣

舊時,圍繞富順縣城兩三公里的沱江段,老百姓稱之為“釜川”,也稱“釜水”“釜江”。清乾隆四十二年段玉裁修《富順縣誌•山川》雲:“雒水,一名釜川,以其盤繞縣治有若釜形,故名。”美麗的爛船灣正好處於釜江末端,即釜江由西轉向南的沱灣處,在今晨光大橋與沱江三橋之間,是富順古“江陽十景”之“釜水環江”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蜿蜒曲折的爛船灣一帶,沱江兩岸山巒起伏,林木蒼秀,風景如畫。宋代富順知監張齊古有詩云:“江山疊翠對天涯,柳暗沙明日未斜。流水面前聲聒聒,吁嗟今古促年華。”順江而行,江的右岸有古老的臨江寺(又名半邊寺),寺頂岩石上“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的摩崖石刻至今清晰可見。臨江寺以西,有3座清代中後期石牌坊呈東西直線走向一字排開,屹立在富世鹽井通往外界的千年古鹽道上。再往西走,就是著名的大佛巖。大佛巖往上,建有清道光末期的鎮水寶塔——回瀾塔,歷百餘年風雨仍巍然聳立、直插雲天,因夕陽西下時塔影橫鎖倒流的沱江,故老百姓習慣叫它“鎖江塔”。大佛巖周圍真可謂風水寶地,漢益州刺史廣平郡侯董(黯)孝子墓和明尚書甘為霖墓等古墓即位於附近。

前文提及的神奇“石佛”,正好位於大佛巖下的沱江邊上。說是“石佛”,其實是一形狀酷似佛像的天然石頭。明代著名學者曹學佺在《蜀中名勝記•富順縣》中記載:“(縣城)西五里,中江之右,有峰峭拔數丈如佛像。旁有二石,如侍者對立,因刊成之。藤蘿繞身而不上其面。”乍一看去,這一奇異的佛像有頭有額、眉慈目善,神態自若般端坐江邊,安然地目視著腳下的滔滔江水。宋王象之《輿地紀勝•富順監》稱此“石佛”為“聖佛”,並載有知監張齊古於宋皇祐七年(公元1055年)題刻的四言古詩:“西山城郭,沿灘數里。群峰重疊,一佛獨立。容相端正,真如塑出。高聳數丈,古代留跡。後倚林翠,前瞰江碧。”這一渾然天成的石佛,因有美麗的民謠變得神秘莫測,已成為爛船灣的一處奇特景觀。可惜的是,張知監的題刻經千年風雨已消失殆盡。

石佛的對岸,就是著名的西山。清乾隆四十二年段玉裁修《富順縣誌》載其“橫峙洛江(沱江),隱嶙卓傑,與東山共峙,故名。峰頂石嶺嶄嶄,前明有西山寺”。山的一側,有一冬暖夏涼的仙人洞。洞的一旁,有兩個圓石墩比肩而立,遠觀頗似兩面威風大鼓,這就是民謠裡所述的“石鼓”。爬上鼓面,極目四望,遠山近水次第鋪陳,高樓林立的富順縣城盡收眼底,河對岸的天然石佛若隱若現,爛船灣裡波光粼粼,儼然一幅山靈水秀的美麗畫卷。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讚歎“石佛對石鼓”的神奇,也不知有多少人對“金銀萬萬五”魂牽夢縈。一首流傳數百年的民謠,為爛船灣留下一個巨大的未解之謎,更因為成都、眉山、富順三地如出一轍的藏寶民謠,讓人容易聯想到富順也可能是“張獻忠沉銀”之地。但搜索歷史上有關“張獻忠沉銀”地點的猜想裡,有說錦江的,也有說岷江的,唯獨沱江未被提及。儘管這樣,美麗的民謠似乎總有所預示:在石佛與石鼓相對的地方,埋有一筆足以買下成都的寶藏。據說有一段時間,還確有漁民在石佛與石鼓之間的爛船灣裡尋得一些不可示人的寶貝。雖然“張獻忠沉銀”的謎團已在眉山解開,但並沒有排除富順爛船灣就不是一個亂世藏金的絕佳之地。也或許,這是“張獻忠沉銀”的障眼之法。

“张献忠沉银”的富顺印记

遠觀石鼓

《蜀難紀實》揭謎底

關於張獻忠的奇聞趣事,四川民間多有流行,筆者幼時就曾從祖母那裡聽到過“張獻忠屠川”一說。傳說張獻忠進四川時,因在山野大便後誤摘一種叫藿麻(帶毒刺的草)的葉子擦屁股,結果被刺得疼痛難忍,大罵四川人太壞,以惡草傷人,於是發誓剿滅四川人。筆者的先祖是張獻忠死後幾十年在清初“湖廣填四川”中移民入川的,雖未經歷明末清初的那場戰亂,但這一民間傳說表明,張獻忠率領農民軍入川作戰帶來的災難,已給老百姓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至於“張獻忠沉銀”,除了撲朔迷離的爛船灣民謠外,還真有一位少為人知的富順人用文字以記之。

話說崇禎十六年(公元1643年)十二月,張獻忠攜帶著歷年從明朝蕃王和富商大賈處搶掠的金銀財寶沿湖南、湖北進攻四川。次年六月破重慶城,殺瑞王朱常洛和眾多官軍後,水陸並進分三路直取成都。八月初九,攻克四川首府成都建立大西政權並即帝位,年號大順。接著,張獻忠又分兵攻佔各府州縣,將富饒的巴蜀之地納入大西政權的版圖。但僅僅兩年過後,張獻忠敗走成都,留下“千船沉銀”“金銀萬萬五”等難解之謎。數十年後的清康熙五十五年(公元1716年),富順人楊鴻基為後世之人揭開謎底留下了這段珍貴的史料。

楊鴻基是明末清初人,字德公,號自怡,屬當時富順的門第顯貴之家。他的爺爺楊述中是明萬曆己丑科進士,後官至熹宗朝兵部左侍郎、貴州總督,兼管雲南及湖廣辰、常、衡、永等十二府。父親楊愈昌曾任明代雲南府三泊縣令,可惜死於任上,留下年僅7歲的楊鴻基及其母親郭氏。時正值蜀亂,先是明、清王朝對大西軍的圍剿與反圍剿拉鋸戰,後來又是南明軍與清軍的戰爭以及南明軍將領之間的地盤爭奪戰,最後又是“三藩之戰”。這些持續時間長達幾十年的戰亂反反覆覆,在滿漢之間、起義軍與地主武裝之間相互廝殺,富順乃至整個四川戰火連綿,硝煙瀰漫,幾至“千里無煙”,“孑遺落落,值其蹂躪者,籲天罔應,入地無門”。扶櫬而歸的楊鴻基不得不僑居貴州“侍母課讀”,直到蜀亂結束後才回到家鄉富順。

“张献忠沉银”的富顺印记

鎖江塔

與當時的眾多富順人一樣,楊鴻基是張獻忠據蜀的親歷者。但與其他親歷者不同的是,楊鴻基後來把遭遇張獻忠及其起義軍的所見所聞寫成《蜀難紀實》,成為清乾隆四十二年段玉裁修《富順縣誌》的一大名篇,是參校《明史》的重要史料,其主要內容包括:張獻忠入川稱帝、南明軍閥與大西軍征戰以及天災、兵禍、虎患等蜀難。其中,關於“張獻忠沉銀”,他在《蜀難紀實》中交代:“賊(張獻忠)威令所行,不過近省州縣,號令不千里矣。獻忠自知不厭人望,終無所成,且久賊之無歸也,思欲挾多金,泛吳越,易姓更名,效陶朱之遊。於是括府庫民兵之銀,載盈百艘順流而東,至彭山之江口初心息變,乃焚舟沉鏹而還。”文中的“鏹”通“襁”,本意為穿錢的繩子,可引申為成串的錢,這裡特指張獻忠多年劫掠的金銀珠寶等財物,即“張獻忠沉銀”。末了,楊鴻基交代了寫作此文的目的——“將來有事蜀乘之君子,或見斯編,不以人廢,得荷兼收,非欲補掌故之遺,或可證傳聞之誤云爾”。

《蜀難紀實》全文近4000字,楊鴻基“詳憶見聞,傳之筆札,事皆考實,言非無稽”,以求真存實的態度考證並記述史實,將“張獻忠千船沉銀”的傳說記錄為“載盈百艘”,把“張獻忠沉銀”地點確定為“彭山之江口”,困擾數百年的“張獻忠沉銀”之謎瞬間破解,清晰地呈現在世人眼前,這才有文章開篇所述及的“張獻忠沉銀”在彭山區江口鎮的水下考古發掘工作。

“张献忠沉银”的富顺印记

石鼓看石佛

古縣遺事仍存疑

《蜀難紀實》中,對張獻忠攻取成都的進軍線路還有細節記述:“陸路由永、榮、資、簡,水路由中外二水”。文中“中水”即沱江,“外水”即岷江。按此記載,張獻忠兵分三路攻打成都的線路非常清晰,陸路即取道今之重慶永川、榮昌和四川資陽、簡陽,水路即今之沱江和岷江。這樣說來,位於沱江邊的富順是大西軍攻取成都的水路必經之地。試想,攻城略地勢如破竹的大西水軍一路兵出重慶,裝滿金銀珠寶和糧草的大小戰船千帆競發,沿長江逆流而上,經瀘州轉道沱江直逼富順。而距縣城5裡的爛船灣具備“兩山夾一川”的特殊地形,江右是大佛巖,江左是西山,地勢險要且是大西軍的必經之路,是打伏擊戰的理想場所,完全符合“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用兵之道。因此,面對氣勢洶洶的大西水軍,佔據天時地利優勢的守城明軍必然會首選縣城下游的爛船灣設伏,激烈的交戰在所難免。

“张献忠沉银”的富顺印记

臨江寺牌坊

關於張獻忠的大西軍攻陷富順的史實,現存多本《富順縣誌》有記載。如康熙二十五年《富順縣誌》載:“明崇禎甲申年,賊張獻忠入蜀,殘害已極,以致遺民轉徙,城多生樹,年久傾圮,不止一處,譙樓雉堞,無一存者。”“蜀南之邑,被流寇蹂躪者,富順為極。境內宮室,一毀於奢崇明,再毀於張獻忠,蕩然無復有存。”由此可見當年戰事之慘烈,就連儒學聖地富順文廟也未能倖免,“崇禎甲申流寇陷蜀,兵火頻仍,曾無寧日,廟久毀,瞻拜荊棘中”。1993版《富順縣誌•兵事記要》又載,“明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八月,張獻忠起義軍一支水路船隊溯沱江北取成都,軍抵富順,擊潰守城官兵進駐縣城。富順縣丞陽麗中和廩生熊兆桂率民軍巷戰被殺。隨後,張廣才部留駐縣城。”依此記載,大西軍將領張廣才確實率兵經富順沿沱江上溯,並且擊敗明軍進佔縣城。當然,儘管英勇的富順軍民最終沒能阻止大西水軍北上成都,但可以肯定的是,裝載金銀珠寶的戰船不可能悉數通過,三五隻沉落江底完全可能。如此一來,爛船灣的民謠自然就不是空穴來風了。

彈指一揮間,蜀亂已過去300年,“張獻忠沉銀”已在眉山重見天日。只是,那些曾經在蜀亂中留給富順及富順人的印記,依然在山水之間、典籍之上,也終將深深植入“才子之鄉”的文化土壤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