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江海:楷书不是学习书法的唯一途径——与杨吉平先生商榷

“……根本问题是楷法未能过关。应当承认,所有书体中,楷法最难,楷书的点画种类最多,变化最多,楷书的结构最为严谨,最为讲究,楷书的用笔也要求丰富变化,此其所以难也……”

“笔者愚见,生在唐以后,唐楷便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坎,生在唐以后,便不能说没有唐楷的话,所谓楷书过关,大体可以认为是唐楷过关,显然……”接下来杨吉平先生引用北宋苏轼的话来说明:“苏轼尝言: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未能正书而能行草,犹未尝庄语,而辄放言,无是道也。”

杨吉平还写道:“苏轼虽言:我书臆造本无法。但这话不可当真,苏轼的唐楷——颜体楷书是完美无瑕的,什么是‘溢而为行草’?就是楷法完美到‘溢’的程度,就是完美的程度,此时才去写行草,方为正道”。

笔者对杨吉平先生的此段论述有异议。

董江海:楷书不是学习书法的唯一途径——与杨吉平先生商榷

苏轼《寒食帖》局部

其一,自相矛盾和有用无用说

杨吉平先生引用北宋苏轼的言论来论证自己的观点。“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未能正书,而能行草,犹未尝庄语,而辄放言,无是道也”。很显然,北宋苏轼的这番话与自己的观点不谋而合,与自己的见解契合无缝,能支撑支持自己的观点,是为可用有用的。

然,杨吉平先生忽视了一个概念,即命题的真伪,见解的真伪。苏轼之历史成就无可指摘,但苏轼的突出贡献是他的诗词造境和儒、道文化造诣,而非书法上的艺术成就。苏轼之书法,因苏轼其人而闻名。因名而名,由此推断,苏轼关于书法的见解,未必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未必能经得起艺术实践的考验。如果以之为论断,岂非名人之屁亦为香屁哉!再者苏轼认为的“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犹未尝庄语,而辄放言,无是道也”来证明他的观点,试问苏轼,如果我们以孔子语而放言,是不是也是无是道也?显然,苏轼的这个比喻本身就有问题。以错论正,正焉为正哉?

杨吉平先生在文中还提到“苏轼虽说,我书臆造本无法,不可当真。”大概是觉得,苏轼这番话与自己意见相左,与自己的论断南辕北辙,无以支撑支持自己的观点,是无用无效的,就告诉人们,不要相信苏轼的话。杨吉平先生为自己的观点,要人们对自己有用就信,无用就不信,这个做法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这种自相矛盾的论述,前句认同后句批判,这种说法笔者实在不敢苟同。

其二,因爱而爱和主观臆断说

杨吉平先生对唐楷的情有独钟,从他的字里行间,可见一斑。“唐楷是写好书法诸体的唯一基础,即:要写好行草书,唐楷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坎……”

笔者以为,不要说唐楷,既便是唐以前的楷书也未必是所有书体唯一入门的基础;更不能说要写好其它书体,写好楷或唐楷是唯一的学习的路径。因为,在书法诸体发展史上,楷书的出现远远晚于篆、隶、行、草诸体。楷书在出现及成熟之前,历史上的篆、隶、行、草已兴盛。当时的古人没有见过楷书,也没见过唐楷,更没有练过唐楷,更谈不上越过唐楷这个坎。那么以杨先生之观点,没有按照杨先生的观点学书,那么行草书就会是一塌糊涂的了。

董江海:楷书不是学习书法的唯一途径——与杨吉平先生商榷

王羲之 《兰亭序》局部图

事实上,魏晋时期“书圣”王羲之的行草高峰就是在那个没有见过所谓的唐楷时期完成的。王羲之最大的成就在于变汉魏质朴书风为笔法精致、美仑美奂的书体,其行草体潇洒飘逸,骨格清秀,点画遒美,疏密相间,无论横、竖、点、撇、钩、折、捺,可谓极尽用笔使锋之妙,开创了妍美流畅的行、草书法先河。

由此观之,杨吉平先生所提观点其实就是一个伪命题。书法是否必须从楷体学起?学习书法究竞该以何体入手?唐楷是否是现今学习诸体的必须要越过的坎?还有待行家商榷,有待历史见证,有待后学者校验证。杨吉平先生钟爱唐楷是对的,因爱而爱也是对的,但因爱而执爱就错了。这种主观臆断说,混淆大众视听,实在不是大师该犯的错。

其三,将错就错与回头看说

董江海:楷书不是学习书法的唯一途径——与杨吉平先生商榷

唐以后,秉持以楷书为基础,尤以唐楷为基础的观点盛行,沿续至今。我们身边就有写了一辈子唐楷,始终不敢染指行草书的大有人在。

比如自称唐欧楷第一的田英章先生,就是典型的代表。田英章先生出身书法世家,将“以德养书,以书扬德”奉为圭臬,践行“正人正字”,是我国当今欧楷大家,对欧楷深得研究并发扬光大。如果按照杨吉平先生的观点,田先生的唐楷基本功算是可以吧,但令人失望的是田先生的行草书,业界行家有几人认可?

董江海:楷书不是学习书法的唯一途径——与杨吉平先生商榷

颜真卿《祭侄文稿》

我们再回头看看唐楷的颜、柳、欧诸体大师,除颜真卿在极度悲忿的特定环境下,留下了后世传颂的天下第二行书《祭侄文稿》外(就是这个现在还有人说其为丑书的始祖),欧阳询和柳公权均是以楷书称世留名,其行草书远不如其楷书影响后世和被人称道。唐初以书为教、以书取士、设立博士、专立书学,都需要寻找法则,建立法式,制定规矩,推出典范。 “法”正是在国家政策的倡导下成为一种标准。 “法”最初是依附于楷书而存在的。

唐朝的大师能写出传世之楷书是在其特殊社会背景影响下,以及唐尚法的书法理念支配下的艺术成果,是其特殊性的时代背景造就的。“笔画详备、框架分明、应规人矩、有法有式”,他们本人所创楷书的高峰不容质疑,但这些楷书大师们,其行草书不如其楷书,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唐楷诸公用自身楷书的成就和行草书的“成绩”,告诉后人,唐楷有其特殊的产生发展的历史背景,是历史的产物,时代的结晶。简言之,唐楷写得再好,不一定能写好行草书。此种现象表明,杨吉平先生认为的行草书要写好必须写好唐楷的论断是荒谬的,经不起推敲的。

董江海:楷书不是学习书法的唯一途径——与杨吉平先生商榷

学习楷书,尤其是唐楷写的越规范,行草书就越难以写好,甚至无法写好。但行草书写好了,楷书不一定写不好。魏晋时“小楷鼻祖”钟繇及“书圣”王羲之的楷书就是明例。楷书与行草书的学习,二者无论从书法理念、用笔、结构、点画等都有完全不同的理念,这点唐代孙过庭《书谱》中有云:“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草乘使转,不能成字。真亏点画,犹可记文。”孙过庭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后人,真书(楷书)与草书的理念完全不同,甚至二者的理念相悖相反。

如果按照杨吉平先生的观点“在所有书体中楷法最难,楷书的点画种类最多,变化最多,楷书的结构最为严谨,最为讲究,楷书的用笔也要求丰富变化,此其所以难也。”那么楷书的这些特点和难度,依据孙过庭《书谱》的理论,这些楷书的特点和写好行草书有什么关系?如果学习者死拉硬套地依据杨吉平先生所论及的书法特点学习,那么此种方法他掌握得越多,行草书写的就越糟糕,甚至背道而驰。这对学习者是多大的打击?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