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小莲嫂

文/王崇菊

故事:小莲嫂

我家在村东头,紧靠路边,能够看到东边很远的天地。

房子周围种些高大的树,夏天绿荫如盖,我家门前就成聚会场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人们凑一起说村里的趣事、邻近村庄的琐事、这一年的收成、下一年的打算。小孩在一起,玩纸牌、溜溜球、玻璃弹珠、跳皮筋,大一点会用故事吸引一群小脑袋膜拜。我也是他们中一员,因为这是我家的地盘,他们不会欺负我,甚至会讨好我,我以主公地位自居,常常指手画脚某人替我做事。我们经常玩得满头大汗,乐此不疲,不是大人叫喊多次,绝不会罢休。

只要是假日,农闲时,我家门口就像一个小会场,多少燥热难捱的夏日时光,不觉地过去了;多少冬天有暖阳的时间都在大家嬉笑中远去了。那时候,觉得生在这个家特别荣幸之至,所有的人家都没有我家门前的盛世,所有的父母都没有我父母和善让人亲近。

我村不大,四五十户。哪一家有什么新鲜事情,整个村庄都知道。哪一家有什么事情,这一天,我家门口大人谈论话题全是这些内容,甚至谁家今天来了哪里的亲戚,人们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单调,清寒的农村生活,人们常以此作为消遣时间的一种方式。

有天,我家门口出奇冷清,人们都跑到村西头一家去,吃酒的吃酒,看热闹的看热闹。那家娶了新媳妇,且是特别漂亮的女子。

那家男主人会手艺活,木工,一年四季有干不完的活,日子竟比村长家都好,白馒头,肉包子,新鲜果蔬都有。只有这一个儿子,视为掌上明珠,娶媳妇也与众不同的好。

我们小孩子最主要是想得到一些糖果瓜子,围在新娘身旁,等着好吃的东西。我却不为好吃,我喜欢新娘漂亮的衣服、好看的头饰、明亮的眼睛,一笑脸颊两边深深地酒窝。我像小猫,蜷缩在新娘旁边,偷偷地看,用手摸摸她衣服,心想,长大了,也要穿这样好看的衣服,打扮成最美丽的样子。在我心里一直觉得,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当属做新娘的人,而这家的新娘定是世界上最漂亮、最美丽的女子。

吃饭时,我妈把我叫走,若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我都不忍心离开新娘子半步。

新娘的家门口有一个大池塘,被她勤劳的公公婆婆种了莲藕,每到夏季,莲花开得满塘,花香飘散,一个村庄都弥散在荷叶田田的美好中。新娘嫁来时,春风和煦,莲藕还在池塘下面种梦想。

村东头和村西头,尽管大人们都很熟悉,谈论话题不分彼此,远近好像在心里,不是有什么事情,村东头不去村西头,村西头不去村东头。人很奇怪,心的分界通常以区域划定。

小孩子不管,村东、村西,村南、村北,只要有游戏、玩乐,大家都兴趣极高参与。我们小孩对村落里哪个地方有好玩、好吃、好看、好听的事情,握在掌心,了然于胸。

自从新娘嫁来以后,我最重要的事情是抽出时间到那家门前看看,看看新娘,看新娘子每一天的装扮,干事情的模样。

新娘子不再是新娘子,挺着大肚子要做妈妈时,我依然喜欢得不得了,约上小伙伴到那家门前玩,眼睛却瞄着挺着大肚子的新娘。这时候,她家门口的莲花开了,荷叶像一张张大伞,把荷塘遮盖严密,莲蓬把小脸撑得很高,像我扬着脸看新娘的样子。

我去新娘家次数多了,她看出我对她的喜欢,她也很喜欢我,会把家里好吃的奶糖偷偷的给我,趁人不注意叫我进家里拿些瓜果来吃,我局促不安,心里紧张羞涩,次数多了,渐渐与她熟络。我知道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小莲,我应该叫她小莲嫂子。

暑假一过,日子没有那么自由自在,大部分时间就在学校渡过,回到家也要先完成作业,有时妈妈会让帮助做事情,出去玩的时间少了,门口又有热闹的事情可玩,小孩子玩乐最现实,只要能够高兴,别的就在其次。

冬天落雪时,如果没有太阳,门前冷冷清清,妈妈坐在屋里做鞋子,我和伙伴子院子里捉迷藏。有一天,妈妈对前院婶子说,村西头小莲生个儿子,好有福气,她家里人都安心了,总算不绝后了。

我听得怔怔地,我特别喜欢的小莲嫂子生孩子了,好久没有见她,很想她,哪天,要去看看她。

雪融化的差不多,我和玩伴小雨一起去村西头。她家门口的池塘上,已经成熟的莲藕还在泥土里躺着,等待春节挖出来卖好价钱。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一片一片残荷,有的上面有雪的影子,极像一张饱经风霜的人流下的泪痕。我和小雨没有见到小莲嫂子,她婆婆,我应该叫二娘的人不让看,说没有满月,不能见生人。

爸爸的工作有调动,过完春节,我妈带着我们姐妹去大城市生活一年,在哪里我上小学三年级,有了自己的玩伴,新的学校环境,我仍会在梦里遇见一起玩的伙伴,还有永远的新娘小莲嫂子。

故事:小莲嫂

再回到村子,已是一年以后,我跑快去看小莲嫂子,没走到池塘边,就听到有严厉的语言传来:“死婆子,照顾个小孩子都不会,看看,孩子都哭了!”

有小孩的哭声传来。我隔着门缝向里看,一个很胖很胖的女人,叉着腰,对一个坐在椅子上抱小孩的老人骂骂咧咧,眼睛瞪得很大,整个脸被拉的很长很大,就像武侠小说里会邪教的恶魔,我逃也似的离开,慌乱中看到秋风把一张张荷叶吹得东倒西歪,有的已经沉没在水中,看不到曾经诱人的风采。

我回到家,问妈妈,小莲嫂子们搬走了吗?我妈叹口气,“多好的媳妇,说变就变,不就是因为会生个儿子,要上天了。”后来在大人们闲谈中得知,小莲嫂子自从生个儿子,在家里地位陡增,一家人宠溺她,她觉得不可一世,对公公婆婆很不好,吵骂成家常便饭,小莲嫂子丈夫敢怒不敢言,害怕小莲嫂子一怒之下带孩子回娘家。

我听了,很伤感,心里种了很美丽的花,忽然就夭折了。

再后来,离家住校,学习,学习,忙着应付考试,实现梦想。村里的旧闻新事,不去打听,父母也不在我跟前说。那些往事似烟,在我跟前一绕,便跑远了。我免不了惆怅一些时间,过一段就抛之脑后。

当我在大学继续学习时,听小雨说,小莲嫂子精神不正常,她家为她治病,几乎倾家荡产。而小莲嫂子婆婆公公,即我的二伯、二娘早已作古,人走很多年了。二伯为了维护妻子权益,同儿媳争吵,气得一头栽下去,再也没有起来。一年以后,二娘也病逝,据说是不小心栽在她们门前的荷花池塘里,等到发现,奄奄一息,睡态安详,可能是去找她的老伴我二伯去了,所以才会安心。

精神不正常的小莲嫂子我见过几次,身体因为药物发福得很难看,就像一只硕大无比的面包,上面点缀着黑色、黄色、紫色,胳膊和腿肿胀圆粗,那样子比刚刚做新娘时大几倍,样子令我恐惧,我不敢走近,连看漂亮的莲花心情都不敢去。

村西头,成为我的噩梦。

村里的人们不再聚我家门口闲谈,各有自己的事情去做,到远方打工,种很多田地忙碌,孩子的我们也长大,上学的上学,做工的做工,聚到一起都成为一种奢侈。

村里的人家很多在路边盖起了房子,村中旧房变成摆设,荒草蔓延,小孩子不敢去玩。

我的家搬到乡镇,回老家时间越来越少,家乡人的信息不时传来,哪家孙子结婚了,哪家女儿考上好的大学,哪个人得病而亡……

我的伯父也已作古,在回家上坟时,看到村口有简易新房拔地而起,停下车闲谈,是小莲嫂子的丈夫:旺旺哥。问起原因,一脸腼腆地说:“你小莲嫂子,走了,病逝,花光钱财,村中人捐些钱,盖这房子,曾经的房子不能居住,快要倒塌了。”

我的心,狠狠地疼了又疼。

很想再去看看,那一池塘随风舞动的莲花池,看看隔着塘水袅袅婷婷玉立的美丽女子,怕,留下眼泪,最终没有去看。

而心中有万千眷恋,特别眷恋,幼时无忧无虑吵吵闹闹的岁月,眷恋对美的追求,眷恋那个叫做小莲嫂子的美丽新娘。

故事:小莲嫂

(图片来自于网络)

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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