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了一宿彩票之后,我梦到了一组中奖数字,可是

(一)

老田猛地睁开眼睛,嘴巴不停地嘟哝着几个数字。祖上显灵了!老田心想。他赶紧起身往床边的红木柜探出手。

房间里唯一像样的家具只有这个红木柜。这是翠华的嫁妆。老田舍不得卖。柜子上铺满纸张。纸的一面印着儿子的学习资料,一面潦草地写满数字。老田从纸堆里摸出一支拇指长的铅笔,扭过身子在纸上忙活。

“1,3,11,15……”老田边嘟哝边把数字写在纸上。写毕他伸出食指点着数字认真地数起数。果不其然,7个数字,恰好是双色球需要的个数。老田喜出望外,这些数字是老田刚梦见的,他打算用来买双色球。说起双色球,老田原本不屑一顾,自小父母就告诉他多劳多得才是生活的正道。但近来听说隔壁老王买双色球中了大奖,一下拿了几百万奖金乔迁新居脱贫致富。老田心动了。他向工友打听老王的选号秘诀。工友把道听途说的故事复述了一遍。中奖的彩票号码是老王研究一宿数字后梦见的。于是老田依葫芦画瓢把家人的生辰八字和年月生肖理成数字,再以排列组合的方法列出号码。弄了一宿,老田累坏了,一沾床就鼾声阵阵。没曾想祖宗开眼,没睡一会几个数字旋转跳跃地相继亮相。计划成功了。老田浑身打颤,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折好塞进口袋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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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华,翠华!”老田边喊边趿着人字拖往门口走。推开门,阴沉的光照进房子。老田伸长脖子向门口张望,不见翠华身影。他回头看向墙上的挂历。今天是星期天,翠华大概是打麻将去了。

老田心里暗喜。昨晚翠华就因为彩票这事和他大吵一架。她说买彩票和把钱扔进水里没区别。老田怒了,一气之下把她打麻将败家的事又说了一遍。这一下点着了炸药桶。翠华把火力全倾泻在拆迁的倒霉事上,接着又提到了村选举的事情,然后自然而然的牵扯出老田的风流旧事。老田招架不住,只能偃旗息鼓。他安慰自己女人都是近视眼,短视得可怕。

老田穿上回力鞋,围着屋子转了一圈。翠华确实不在家。老田随即往村口走。村口的榕树旁有一家彩票店,听说老王就是在那儿买的彩票。

(二)

老田手捂着口袋慢悠悠地向前走。一个转弯,阳光被高楼挡住了,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在地上。那是村子拆迁后新建的住宅楼,它们崭新明亮高耸。老田家和它们一比就像大树旁的野菇一样可怜。村长有文化,把它们比作发财树。一见它们,钱就滚滚而来。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这钱看起来是长了眼,巧妙地避开老田。老田和老王是都是拆迁的倒霉分子。开发商划了一片地恰好把他们排除了。于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村民的钱包从无到有,再溢出掉到地上。 “倒霉”他认了,只是看着这楼心里怪难受。所以每次经过这里他总低着头快步前进,活像一只过街耗子。

住宅楼前方是旧时用于纳凉的大榕树。说是旧时也不过是拆迁前。大榕树是村民齐声保留的,否则它也将变成发财树。可大榕树保留了没人照料,也鲜有人在底下纳凉。最近把大榕树移走的声音愈演愈烈。大榕树仿佛听见了消息,叶子耷拉着,像极了老田走路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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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票店就在大榕树旁边。老田来到店门前。店门紧锁。玻璃门上贴着一张告示:“本日暂停营业”。老田用力拍打玻璃门,没有回应。这下老田着急了,双色球的开奖时间是今晚九点十五分,如果买不着彩票,他的努力全将打水漂。他不知道彩票能否一击即中。但他心里清楚,错过了这次机会,祖宗一定不会再显灵了。父母一直教导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他们也成了祖宗的一员,必定牢记这句话。兴许这些话就是祖宗传给他们的。

老田无可奈何,他从兜里掏出一部翻盖手机拨打了儿子的电话号码。

“喂,爸。”过了好一会,电话通了。

“喂,在上班吗?”

“加完班刚睡,怎么了,又和妈吵架了?”声音像是被强拖出来的有气无力。老田有些过意不去,他打扰了儿子的休息。

大概是见老田没回话,儿子先把话说了。“爸,你让让妈,缺钱了和我说,我往家里寄。”

老田知道儿子是在哄他。他刚毕业在城里工作,衣食住行全要花钱,哪有闲钱往家里寄。他看向身旁的住宅楼,心里不是滋味。同龄人的儿子大多靠着拆迁款买房买车娶媳妇,过上了好日子。只有他的儿子还在为房子车子打拼。即便儿子懂事,没有埋怨。他仍觉得对不起儿子。

“嗯,知道了,你多休息吃好的,别老加班累坏了身子。”老田捏着裤袋的彩票说。

“爸,你教我的,多劳多得,挣钱不累。”

老田脸发红,几句寒暄后挂了电话。一阵凉风吹过,大榕树沙沙作响。彩票的事终究没说出口。

(三)

大概都是命,老田想道。他把裤袋的白纸捏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与其买彩票还不如回工厂加班。他伸了伸懒腰漫步回家。这时一辆车呼啸着驶来。老田听见喇叭声时已经倒在地上,手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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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碰瓷的。”车里下来一名中年男子,穿着黑白横条衬衫和西装短裤,肚子明显凸起使得白色条纹奇宽无比像一张滑稽的笑脸。

老田没有大碍,他认出声音,是老王。“臭王八,老子会碰瓷?”老田站起身,这才发现身旁停着一辆崭新的红色轿车。轿车像一颗熟透的樱桃在阳光下娇艳欲滴。即便不懂车,老田也知道这辆车价格不菲。

老王也认出了老田,他舒展眉毛露出微笑:“哎呦,是老田啊!许久不见,你把眼睛丢了?”

老田当作没听见,他拍去身上的灰,快步走到车前,像摸一只猫咪似的轻摸车子:“老王,你也开上车啦,可以啊。”

老王紧忙跟上,肥胖的身子靠在车门口道。“运气好,运气好。”

“老王,别装了,你祖宗托梦给你报的号码,怎么能叫运气呢,这叫祖上显灵,今世你注定享福啊。”

“那是,多亏祖宗保佑”老王看向大榕树,说话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老田顿时心潮澎湃。原来梦见号码这事不是工友胡说。那他岂不是错过了翻身的机会。他赶紧往地上张望。那团纸恰巧出现在他脚下。老田不禁感叹一切都是祖宗的安排。他连忙弯身拾起纸团,把它塞进裤袋。接着老田打开车门一个闪身溜进车子。老王吓了一跳连忙钻进车子。

“老田,你干什么?”老王惊得脸直颤抖。

不用一秒,老田就知道老王紧张的原因了。车子右边坐着一个女人。老田认识老王的妻子,她臃肿得像吃饭的大碗。而眼前的女人则像是一双筷子,苗条可人。老田更有把握了,他给了老王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然后说道:“载我去彩票店。”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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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没有说话貌似睡着了。她穿着蓝色连衣裙,露出白花花的手臂。仔细一看,手臂上连细毛也没有,光滑得像一根削了皮的白萝卜,一按就能出水。女人带着口罩脸看不清,香水味从她衣服的每个细缝散发出来。老田受不了这种奢侈品,他凝神闭气按下车窗。待风忽拉进来,他才大口呼吸。幸好翠华从不会把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涂在身上。

“老田,我只知道一家彩票店,是小娟开的。”老王摆弄了一会手机说道。

老田心头一怔,内后视镜映出老王的眼神,眯得像一只老狐狸。

“小娟!那个小娟?”

“还能是哪个小娟。我不是把手机号码给你了吗?”

老田吞了吞口水,喉结猛地上下滑动,心砰砰跳。小娟是他的初恋。那时他们十多岁。那段日子像陷进浓雾里,周围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只有她的手才显得真切。他紧紧地握着那只手以为这就叫一辈子。可后来翠华来了,拨开了浓雾,带他看见了世界的真实。他被迷得炫目,不久和翠华结婚了。小娟则默默离开了,就此断了联系。一年多前,老王告诉他小娟回来了并把写着手机号码的纸条递给他。

“看了一眼扔了,不然翠华看了又得闹。”老田喃喃道。

“还去吗?其实我可以用手机帮你买。”老王拿着触屏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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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心里打着小算盘。用手机买固然省事。但万一老王知道了号码自己偷买了几注。那他可亏大了。父母曾教育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这事还得亲力亲为。

“去,干嘛不去,都过了多久了,拿得起放得下。”老田故意提高了音量。

“你不怕翠华……”

“怕啥,最多闹一闹。男人干大事,女的一边去。”老田下意识地往周围张望。他忘了自己在车里。

老王看着外后视镜看不清表情。他沉默了一会,挤出一句话。“如果当年翠华选了我,你俩就不会老吵架……”

“别瞎想了,当年我在村里是公认最能干的,翠华不选我选你?她瞎啦。”老田摸了摸上衣口袋,烟忘带了。“我可不后悔。”

“万一翠华后悔了呢?”老王看向身旁的车窗,车窗倒映着女人瘦弱的身子。女人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她不是那种人。”老田看向车外,天蓝得渗人“否则她也太没良心了。”

老田话里有话。老王仿佛听出他的心思,再也没说话。

一会儿车停了,老王指着停靠在路旁的大巴车说,那边右转就是了。老田谢过老王,临下车前他对老王说:“投票的事没变吧。”老王点点头。

车呼地一声开走了。老田掏了掏裤袋。纸团没丢,像一只白玫瑰躺在他手上。他随即想起女人雪白光滑的胳膊。女人从头至尾沉默着。老田思忖道老王找了个哑巴,真可怜。

(五)

路口转弯,小道里挤了不少人,不见彩票店。。老田颔首走在人群间。一只手突然从人堆里伸出来,一把抓住老田的胳膊,声音顺着胳膊传来。“老田,你来啦,有心了。”老田吓了一大跳,他以为是手在说话,抬头一瞧,是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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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老田回话,老田就被村长拉着进屋。屋里传来和尚念经的声音。一会他来到一间宽房子。这里原本是村活动室,如今被临时征用改成了灵堂。几个和尚正在念经打斋。灵堂中间放着张老的黑白照片,四周围着白色的菊花。照片中的张老显得很年轻,是老田印象中的样子。

老田这才想起今天是张老出殡的日子。张老是老村长,年轻时常常在村里穿梭巡逻,做事认真负责,深得村民喜爱。记得张老退休时,村民自发设宴感谢张老。那时老田父母健在,翠华刚怀孩子。宴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张老走了,像是提醒他,他也快了。村长仍拉着他往前走,老田把目光从照片收回来。

村长是张老儿子,说是村民一人一票选的。实则张家家大业大,人多势众。自家人选的自家人,其他村民的票根本不值一提。村长当选后风评大不如张老。村子死守着拆迁款毫无建树,眼看坐吃山崩。这时风言风语传来了。有人说他和房地产开发商勾结,私卖土地中饱私囊。也有人说,他外边养了小三欠了一屁股风流债。但只要有张老,村长的位置就稳如泰山。如今村长头发也白了,到了退休的年龄。张老没了,张家分裂了,好几个人想当村长。老田家的选票顿时变得值钱。

村长把老田带到旁边的村休息室,休息室里早挤满了村长的各路亲戚。一见村长,他们全挤了过来,一片节哀顺变。老田被撂在一旁傻站着。没人和他说话,他也不愿和别人交谈。他像休息室的陈设似的定在一旁一动不动。他想走但不能走。做人要讲情义,张老对他家不薄,他起码得上注香。

“兴文,来了吗?”村长焦急地四处张望。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说话的是一名披麻戴孝的中年妇女。她边说边为村长披上麻布衣。

“都是你宠的,明知今天葬礼还去喝酒......”村长念念有词。这时一名胖子闯了进来。他双脚飘忽,像是走在软绵绵的地板上。一见他来,人群像见着不干净的东西立即散开了。中年妇女立刻来到胖子身前,替他戴上白草帽披上麻布衣。麻布衣极其不合身,妇女倒腾了好一会,才把胖子塞进去。村长瞥了一眼径直走开了。老田心想这就是兴文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几乎是兴文一个人的表演。葬礼风俗需要亲属围着张老跪拜起身,持续半个小时。这可为难兴文。穿着紧身麻布衣的他本就很难活动,更别提喝了酒。整个仪式兴文的双手仿佛游离在身子外,在胡乱飞舞,像要抓住空中飞舞的冥纸。脚则常常踩在村长的后脚跟上,村长好几次转头怒视他,终究没发火。一下跪,兴文肥大的身子把麻布衣扯开一个口子。几个来回口子越来越大。麻布衣的布条翻飞,像是一双向外求救的手,完全失去了当初的庄严肃穆的模样。后来兴文干脆不走了,窝在角落里大口喘气,汗流不止。轮到老田添香时,兴文坐的位置湿了一大片。日后他解释那是他为爷爷留下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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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了香老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往门外走。看了这出滑稽戏,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为了村子未来,不能把票投给兴文。不料刚到门口,村长又一把拉住他。

“老田,参加葬礼哪有空肚走的,跟大伙去贵华酒店吃饭。”

老田本想推辞,没买着彩票,心老悬着不是滋味。但他转念一想, 饭钱比彩票钱贵多了。这一趟不仅把彩票钱补了,还能吃回不少。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他半推半就,跟着村长上了大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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