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当年没跟情夫私奔

幸好当年没跟情夫私奔

同吕夏一起下放的知青全部找关系回城了,只有她,还留在香年村小学教书。城里除了她病恹恹的右派老娘外,再无一个亲人,回城和留在乡下,于她,没有太大区别。

吕夏身材高挑,长发飘飘,面如满月,是这方圆十里最美的姑娘,虽然公社和大队干部多次打她主意,威逼利诱,但她不为所动,警惕地保卫着自己的贞操。

吕夏在这里的生活死水一潭,忽然间激出几朵浪花来,她竟然有了自己的爱情,县锰矿的技术员高峻热恋着她。高峻是从省城借调过来的,他长得高大威猛,脸庞线条刀刻一样棱角分明,仿佛大卫雕塑,古铜色的皮肤,胡子刮得青光。他穿上风衣披着围巾的样子帅呆了,比高仓健还有男子汉气概。吕夏没有上课的时候,就帮他织毛衣,织围巾,纳鞋垫子,给他挑手板心里嵌进的石子儿。高峻跟她讲他城里的同学,讲省城的繁华,讲电影里的故事,在树林深处,他将她抵在树干上,热烈地吻她,用滚烫的声音对她说:吕夏,我爱你,至死不渝。

吕夏把身子交给了他。

第二年春天,高峻要回省城去了,临走时,在她单身宿舍的小床上,他一遍遍耕耘着她的身体,温柔地说:吕夏,等着我,最多一年,我一定办好手续来娶你,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高峻走后,吕夏给她写的信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音,她坚持每周一封,写到后来,信纸都被泪水洇得看不清楚了,写了一年,没有收到一封回信。

这一年里,吕夏经历了生死劫。

高峻走后第二个月,吕夏就发现自己怀孕了,那个年代,她无比恐惧,不敢想像别人知道自己未婚先孕后怎样用鄙夷的唾沫将自己淹没。她每天到后山上爬树,然后从几米高的树上跳下来,希望将孩子跌掉,终于,六月的一天,她跳下来时,裤裆流出大量的鲜血,将身下的小草染得通红……

村里的赤脚医生骆五羊救了她。

骆五羊长得鼓鼓墩墩,黑得发亮,脸上还长满了疙瘩,仿佛一只山中的癞蛤蟆。骆五羊将她背下山,天天到山上采来益母草、菟丝子、当归、黄芪,加上红糖给她熬中药进补。她不喝,把脸别到一边。他口齿笨拙,只会一遍遍唠叨:何必呢,人最重要的是性命,何必呢……

直到看着她喝完药,他才脸上讪讪地笑着离开,仿佛捡到了金元宝。

村小学老师吕夏没结婚就流产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开了,她从别人异样的目光中能感觉得到。她心如死灰,除了为孩子们上课,其余时间眼睛木头一样呆滞。但骆五羊像只忠诚的猎狗一样守候着她,给她炖鸡汤,给她采山茶花布满窗台,给她单薄的床铺絮上厚厚的芭茅草。她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和自己打赌:如果一年后高峻还没有回信,她就嫁给骆五羊,上天惩罚自己,不如遂了老天爷的意。

第二年,漂亮的小学老师吕夏嫁给了赤脚医生骆五羊。

婚后的生活要多无趣有多无趣,要多无奈有多无奈。骆五羊老实本分,木讷寡言,三撅头刨不出一个屁来。他只会不声不响地看她的脸色,猜测她的需求,一旦他做的事让她有一丝丝开心,他就会雀跃得像个孩子。她喜欢吃炸泥鳅,他会在寒冷的烂泥里赤脚去抠泥鳅;她喜欢泡菊花茶,他就到峭壁上采最大最纯净的野菊花,宁可脸被马蜂蜇得像只破皮球。他知道自己穷,就拼命上山采药,到镇上换了钱,给她买花衣裳、围巾、卡叽布裙子。他甚至为她打架,有一次,一个村妇当着她的面讥笑他捡了破烂货,他冲上去,与那比他高大许多的夫妻干架,尽管打得头破血流,他仍然凶神恶煞,不断地吼着:欺负我可以,侮辱吕夏,绝对不行!然而,她对他所做的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行尸走肉,甚至连抱怨都显得多余,生活像陷在沼泽中,毫无生机。

就连夫妻间的性生活,吕夏对骆五羊也是施舍一般的恩赐,自从流产过高峻的孩子后,她对夫妻性爱已经意兴阑珊。然而即使在施舍的夫妻生活中,三年里她还是生下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有了孩子,骆五羊忽然间变了个人一样,话多了起来,脸上也生动了许多。他在春风里采来漂亮的花朵,扎成花环,戴在女孩的头顶上,让女孩像花仙子一样可爱。他拿木头削出各种形状的陀螺,教男孩在学校的水泥坪里抽打,陀螺旋转成一朵朵神奇的繁花。他在山里放捕网,捉到可爱的小鸟就关到笼子里,让小小的院子里天天唱响嘹亮的歌儿。每天晚上,一家人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吕夏在锅台边给家人做饭,骆五羊饶有兴趣地给孩子们讲故事,那些故事,是他腆着脸求着村里口才好的人讲给他听后,他转述给他们听的。他记性不好,口才也笨,经常被孩子们问到眼睛翻白,结结巴巴,她在旁边听到,感到很好笑。这个时候,她感觉生活终于有了生气,终于开出了细小的花儿来。

大女儿六岁那年一个傍晚,骆五羊到邻村出诊去了,吕夏正在家里缝被子,忽然家门口停了一台桑塔纳小车,司机走出来时,她的心忽然像擂了一记响鼓,高峻!竟然是那个近八年没有音信的高峻!他还是那么风度翩翩,男子汉气十足。

他叫了声吕夏,眼圈红了,他讲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回省城后,他被他已经平反重新任职高官的爸爸强迫念大学,并扣留了她写来的所有信件。他的家庭不允许他跟一个农村小学老师恋爱,门不当户不对,如果他一意孤行的话,他们会抛弃他,将他赶出家门,断绝他所有的前途,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屈服,娶了家里安排的女孩,父亲战友的女儿。他的婚姻生活一派狼籍,没有感情,老婆强势而骄横,几年间耗尽了彼此对婚姻所有的希望,精疲力竭地离婚了。他现在单身一人,终于自由了,他渴望着继续拥有吕夏纯纯的爱情。

跟我走吧,跟我去省城,我现在有自己的公司,能带给你幸福。他热切地扶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

吕夏拼命点头,仿佛倘佯在云端中晕晕沉沉。她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裳,坐上他的小车,仿佛逃出生天,迅速地行驶在去省城的路上。

汽车在国道上飞驶,那些熟悉的山村、农舍渐渐远去,她忽然间惶惶不安起来,车窗外很快暗了下来,往日的这个时候,她已经做好了晚饭,唤两个在外面疯玩的孩子回家吃饭,骆五羊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帮他们倒水洗脏黑的小手。她下意识地尖叫起来:我要下车!

高峻不解地望着她,还是将车速慢了下来,车没停稳,她疯了一样推开车门,滚了下来,爬起来飞般往家的方向奔跑。跑了好久,远远的在月色中看到家门口,骆五羊牵着两个孩子正焦急地四处张望,她第一次扑到他怀里,说:我们回家,我给你们做饭去。

那一夜,她第一次主动搂着他睡得格外香甜。

乡村的娱乐生活十分贫乏,吕夏迷上了看电视连续剧,但自己家里没有,每天晚上都要到四婶家蹭电视。有时候,四婶家没有人在家,错过两集剧,她会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一样,一天下来都怏怏的。骆五羊说:我们今年买个电视机吧,而且买带彩色的。她摇摇头:算了吧,钱呢?

吕夏50岁生日的时候,孩子们从城里回来为她祝寿,大女儿现在是一名律师,儿子是高级电气工程师。在一家人唱响的生日歌中,她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调皮的女儿打趣着母亲:妈,爸爸跟你说过“我爱你”三个字没?

她喝了些酒,脸色通红,忽然想起来,两个人生活了一辈子,骆五羊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那三个字。

她盯着他的脸,逼他:今天你一定要说!

骆五羊脸涨得猪肝一样,局促不安起来,憋了半天,讷讷地说:都老夫老妻了,还说那些肉麻的干啥呀?

她坚决不依,耍起了孩子脾气,一定要他说,不说她就不切蛋糕。他嘿嘿笑着,伸出手摸摸她不再年轻的脸,说:唉,真奇怪,你这张老脸呀,我怎么这辈子就看不厌呢。

吕夏脸飞红霞,忽然像少女一样青春勃发,她狠狠的一拳擂在他胸口,骂道:你这个死老头!拳头落下时,却轻轻的。

儿女们哈哈大笑起来。

吕夏不好意思地望着孩子们,眨眨眼睛,对他们说,又像自言自语:我这辈子,幸亏嫁了这个死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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