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上沒有流淚的我,卻因爲一句話淚流滿面

葬禮上沒有流淚的我,卻因為一句話淚流滿面

前些日子奶奶去世了,和二十多年前爺爺去世一樣,我除了源自本能的一絲憂傷外,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也許是天性冷漠,也許是對生死看得比較通透,也許是因為奶奶高壽,沒有太多遺憾,總之,在整個葬禮的過程中,和二十多年前一樣,我沒有心慟得無法抑制淚湧的衝動。

因為這次葬禮,一大家人又聚在一起,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葬禮是一件好事,讓我又重溫了大家庭這種溫暖的存在,在守靈的幾天裡,除了葬禮的一些流程和雜事,一家人就是坐在一起一邊疊紙錢,一邊拉家常,也說說爺爺奶奶的故事。我覺得這種感覺很溫馨。

奶奶出殯的當天凌晨,女人們疊著最後的紙錢,一邊又聊起了爺爺奶奶。爺爺從小隨母改嫁來到現在我們的老家落戶,至今也不知道真正的老家在什麼地方。年幼的爺爺被善待,也有過一段快樂的童年,並且有幸接受了教育。他初嘗人生的苦也許就在自己母親去世而有了繼母之後吧,然而所幸又在那個家庭被過繼給了無兒無女的大伯。大伯對他非常好,包括後來爺爺的兒女,也都被善待,無微不至的關懷與愛。所以說,我們現在的老家,其實和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感情,卻和真正的老家無異。

爺爺十幾歲就出來工作,十四歲結婚,十七歲做父親,和奶奶養育了六個兒女。按現在的話說,爺爺奶奶算是姐弟戀吧,奶奶大爺爺五歲。我想有些事情其實是很合理的,比如爺爺奶奶的年齡差。爺爺從小經歷了父母的殘缺,又很早出來工作,心靈上應該很渴望有來自成熟女性的慰藉吧,而奶奶的出現,正好是爺爺最好的安慰,我這樣猜測。

因為受過教育,爺爺的職業生涯還算不錯,從貧苦的農村進入了城市,然而家境依然是非常貧寒,經濟負擔很重,一個人要養活八口人。雪上加霜的是,作為操持家裡的頂樑柱,奶奶在正當盛年、三十六七歲的年紀,患了骨癌,一條腿被截肢。三十六七歲的女人,放在現在,正是各種高檔化妝品、各種包包衣服買買買、竭盡全力讓自己精緻優雅的時候,而奶奶卻因病失去了她身體最寶貴的一部分。這種事情放在現在,我估計很多女人的婚姻都會出問題吧,但正像姑姑感慨的,爺爺一輩子對奶奶不離不棄,對家庭忠貞不二,可以說,為了這個家殫精竭慮了一輩子。而奶奶在病好後,帶上義肢,繼續風風火火,忙前忙後,操持著一大家子的生活。我總在想,也許在他們那個年代,奶奶根本無暇考慮自己的殘疾可能會帶來的情感上的變數,爺爺除了兢兢業業工作,全心全意養家之外,根本就沒有胡思亂想的念頭。

說到下葬的事情,大姑說,當年爺爺臨終前對奶奶說:“我在老家等你,等你也過來了,我們合葬在一起。”大姑說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

去公墓的路程挺遠,我坐在副駕駛看著車窗外發呆,不知怎麼又想到爺爺對奶奶說的那句話,忽然就不行了,一瞬間眼淚就湧了出來,幸好身旁的老朱沒有跟我說話,否則我可能會痛哭流涕。那一路我死命的盯著窗外,默默的哭了一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哭。

兩個骨灰盒並排安放的時候,二姑說:“爸媽,這就是你們的新家了!”然而說道這句一向開朗愛開玩笑的二姑忽然也哭了。我也不例外,眼淚又一次奔湧而出。有時候人的心慟往往就在一瞬間吧,在那一瞬間觸碰了我們內心最脆弱最敏感的地方,但那一瞬間之後,我們卻再也無法捕捉察覺那脆弱與敏感到底是什麼。這就是為什麼每當想起爺爺那句話我就會忍不住淚流滿面卻不知何故的原因吧,就包括寫這篇文字的當下,寫到這裡,我依然莫名的淚流滿面。

我模模糊糊的猜測,也許是因為自己的內心對夫妻這種存在總有一種矛盾的心理,就像老舍的《小麻雀》中描述的,它既愛人,又怕人。對待親密關係,對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死生契闊這種事,我雖然嚮往,卻又信心不夠,充滿不安,因為愛的匱乏與變數而心絃緊繃,無法鬆弛下來,全身心的投入;因為不自信而不敢貼近另一半的心。我怯於在內心說“我們”,把自己劃定在一個自以為不打擾對方又安全的角落,卻又感到孤獨冷落。所以也許我哭的不是爺爺對奶奶說的那句話,而是自己對婚姻的迷茫與不篤定吧。爺爺奶奶作為夫妻,雖然談不上花前月下,但也許可以說,他們有過命的交情,而我們很多人的婚姻,都是淺薄的,浮光掠影一般的,除了肉體的親密,兩顆心之間,總是隔閡了很多東西,我們對彼此,都難徹底放心,徹底交心,這才是淚水之下潛藏的悲哀的內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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