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鄉村記憶:騎著二八單車 陪著媽媽去撿煤渣

1

那天黃昏,剛上二年級的我和哥在外面玩紙折的四角板,正起勁的時候,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叮鈴鈴”的聲音,天!是小夥伴唐毛斜跨三腳架騎了一輛贊新的單車, 哇,太新奇太奢侈了,好神氣!我們平時都還在玩泥巴呢,哥楞了一下,瞬間就把手裡的板丟掉,飛快地跑過去,“來來來,讓我過哈癮”。

那幾天,哥像著了迷,放學就去蹭唐毛的單車騎,我也屁顛屁顛地在後面跟著,等哥勉強能跨單車的三腳架騎十來米了,立馬就爬上後座要“搭車”。哥滑行了幾步,正準備把右腳跨進三腳架,我在後座還沒開始得意,就“啪”地一聲,摔在地上了。

沅陵鄉村記憶:騎著二八單車 陪著媽媽去撿煤渣

哥摔了一身灰,我也覺得屁股和膝蓋都是火辣辣的,好在單車沒事,磨蹭了好久,我才跟在哥哥後面一起回到家,媽看一眼就明白了,一頓狠狠地責罰:“指拇大個人就想騎單車,摔得有好有歹哪門辦,把人家的車摔壞了賠的起嗎?”哥揹著雙手,憋著眼淚說:

“媽,我就是想要一輛單車,天天想,從來沒玩過這麼神奇的東西!”

“那麼貴買的起嗎?”

“我今年存了一炮塊錢(十元錢)的壓歲錢,弟弟也有一炮塊,加起來有二十塊錢。”

“想得美,二十塊錢想買單車!一個輪子都買不起,起碼要一兩百。”

“那我也要!”

媽沒想到平時很聽話的哥如此執拗,一咬牙說:“你今年期末考試拿到第一名達,到時候賣一頭豬給你買單車!”

沒想到還真管用,期末的時候,學校給我們兩送來了大紅花和喜報,哥還真的考了麻伊伏全區第一名,媽一咬牙,賣了一頭年豬,去當時最紅火的“供銷商場”買了一輛“飛鶴”牌單車。

2

1991年,哥初中畢業並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中專,那時候,中專是最好的選擇,可以少讀三年高中,中專畢業了還能包分配。

自然,單車就歸我了。

六月一個週末的凌晨四點多,天還沒亮,媽就我叫醒:“你昨天晚上說好跟我去撿煤渣的,我等著搭你的車喲“。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外面還是一片漆黑,極不情願爬起來,只是一想到可以騎車大顯身手,又興奮起來。

媽早已準備好蛇皮袋和繩索,還有手電筒,又拿了幾個陰陽粑粑,我們就出門了,我騎車媽坐在後面給我照手電筒,我記得在柳林汊老家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哥哥“供灶門”,也就是在不上學的時候去砍柴供應灶房燒火煮飯。到了麻伊伏已經沒有地方砍柴了,去撿煤渣就變成另外的“供灶門”的方式。

撿煤渣的地方是在大約兩裡地的下灣裡有一個紙廠,紙廠有一個很大的鍋爐房是燒煤的,每天都會把燒過後的煤渣傾倒在河邊上的煤渣堆上,而裡面總有未完全燃燒的顆粒,大小介於板栗和核桃之間,遇到拳頭大的就發財了,可以撿回去用煤爐燒水做飯,是當時最時興的燒柴替代方式。

凌晨四五點的麻伊伏街上一片漆黑,也非常安靜,偶爾會從河邊傳來“轟隆”的金船聲,路邊的房子還很少,媽坐在單車的後座上,我勉強可以踩單車的整圈了。黑夜裡,陪伴我們的只有單車鏈條的“吱吱“聲,和一道手電筒拉出的長長微弱的光影。

過了下灣的橋,河邊的邊坡上都是紙廠職工的簡易住所,車騎不過去,我停好單車,沿小路走過一二百米就到了河邊的煤渣堆,那是一個堆疊了十來米高的煤渣形成的斜坡,工人將煤渣用斗車拖過來,“哐當”一倒,煤渣就從頂部傾倒下來,我們便在斜坡堆斜坡堆上忙開了,斜坡底部就是河水。

清晨來撿煤渣的人還很少,媽給了我一根手電筒,又叫我戴上手套。叮囑道:“你站在上面撿,上面的煤渣多,河邊邊坡上要站穩起,手套戴好起,學生伢子莫把手磨壞了”

“我不戴,戴手套不便當”,我知道媽讓我站在上面是怕我滾落河去了。

“沒燒完的煤渣是黑的,輕拋的,也不刺手,燒起紐的硬坨像粑粑一樣的,那都是沒用的,不要撿。”

“我早曉得噠。”

我和媽來撿過幾次,我回過頭去,看見灰塵和煙霧瀰漫中媽瘦小的身影,彎著腰微微前傾站在煤渣堆上,左手拿袋子和手電筒,右手在渣堆裡面摸索掂量,估摸是沒燒完的煤渣就丟進袋子裡,兩隻手滿是渣灰,煤渣的氣味有些嗆鼻,媽不時起身抖落一下袋子並換換氣,身後是安靜祥和的沅江水獨自流淌,微微發亮的天空逐步隱去了星星的光亮,月亮也悄悄在逃走,遠處的山若隱若現.....

“發麼的呆,快點撿,等下天亮了,來撿煤渣的人就多了,白天又熱又曬,不然喊你這麼早來幹什麼!”媽在提醒我。

“哦,好的”

一會兒,我和媽就各自撿到了一袋子。

天亮的時候,陸陸續續來的人就多起來了,有時候有十幾二十人,在煤渣坡上很熱鬧,人多了會扒拉出更多的煤灰飛到臉上,摻雜上汗水,個個都變成大花臉了。

十點鐘的時候,媽說收工了,今天撿的不少,三大袋子怕有百多斤,媽用繩索捆了兩袋大的煤渣用揹簍背上,又幫我把一袋小的扛上肩,一起背到橋邊單車處,媽又幫我把兩袋煤渣放上後車架綁好。

我先晃晃悠悠把兩袋大的用單車帶回了家,又折回來接媽和那一袋小的,太陽很曬,我把車騎得很快,就涼快多了,心裡卻很美。

3

第二天,我和媽依舊是早上四點多趕到煤渣坡的時候,卻發現煤渣已經被翻撿一遍了,我問道:“是不是別人半夜就來了?”“可能是吧,好在沒完全撿乾淨,快撿吧!”媽無奈地答道。

十點的時候,我們兩個人才勉強撿到一袋,太陽火辣辣地烤在背上,又聽說鍋爐房的煤渣過水裝置壞了,也就是說出來的煤渣可能還沒完全熄滅,就是一個火球,整個邊坡上到處都是嗆人的煤氣味道,還不時吹來一陣陣熱浪,別的人都回去了。媽把我拉到一旁的樹蔭下,用手絹給我擦了一下汗,對我說:“我們先休息一下,等他們再出渣的時候再撿點。”

“我用鐵桶裝點水,有沒燒完的就放在水裡”,我想幫媽。

“滾巴的不要你撿,你先吃點粑粑,水壺裡面有茶,坐到邊上休息一哈”

“轟隆隆”,啊!打雷下雨了嗎,我睡了多久?我趕緊從樹蔭下爬起來,遠遠就看見媽還在邊坡上佝僂著腰在撿煤渣,原來是斗車傾倒煤渣和打雷的聲音混在一起了,天色一下暗沉下來,很是悶熱,我又瞟了一下河邊,不好,大壩上面放水了!河邊水位瞬間就上漲了三四米,都淹沒了一部分煤渣堆的底部。媽回頭一看,趕緊叫我幫忙,把桶裡溼漉漉的煤渣倒進袋子裡背上,我也扛起一袋,就感覺有熱水順著肩膀流到了後背。

“趕緊走趕緊走,路上有個地方位置低,淹沒了就不好回去了。”媽急促地拉起我的手。

迴路走不到五十米有個低窪處,河水已經漫進來了,好在還不是很深,媽緊緊拉住我的手,準備繞屋簷腳蹚水過去,我就覺得肩上的袋子很沉,不知道是汗水還是煤渣水流到了眼睛邊上,尤其是看見外面那一片滾滾直流的江水,讓我腿肚子打抖,腳下一滑,跌倒在水中,好在媽使勁把我拉住。

“媽,我背的煤渣掉了”

“不要了,趕緊走”

“不行,撿了好久的!”

“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莫連人被水流跑了!”

從來沒感覺到媽有那麼大的力氣,一把把我拽出那暴漲成一片汪洋的水面,半拖著我走上小路,緊走了幾分鐘,終於到了橋邊。

豆大的雨點已經噼裡啪啦地下起來,我讓媽揹著煤渣在單車後座坐好,我開始滑行,再抬腿跨上高高的三腳架,淋溼的褲子沾住了我上揚的腿,還好,穩住穩住!雨點接連不斷從頭頂流到了眼角,我用手抹了一下眼睛,雨水混雜煤灰嗆得眼睛生痛,分不清哪裡是路,但我已顧不得那麼多了,好在路上幾乎沒人沒車,一路狂奔,終於平安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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