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如何伸手敘利亞

土耳其如何伸手敘利亞

土耳其-敘利亞地緣關係圖

印象當中,土耳其在二戰中的態度,已經在前面的內容中解讀過了。在一戰中站錯隊,慘遭肢解的土耳其,這一次的政治態度相當謹慎。在沒有看清戰爭走向之前,並不願意輕易的表態。為此,同盟國和軸心國都在希望通過外交能力,將土耳其人拉入自己的陣營。英法這邊,最願意看到的結果,就是土耳其人在巴爾幹半島開闢新戰爭,以牽制德軍;而如果這一次,土耳其人依舊站在德國人一邊,並負責他們最想得到的巴爾幹半島的話,那麼德國人可能就不必為了南斯拉夫的抵抗,而推遲進攻蘇聯的“巴巴羅薩計劃”(這樣的話,在嚴冬來臨之前,德國人並非沒有機會結束斯大林格勒戰役)。最起碼窮山惡水出來的突厥人,戰鬥意志要比喜歡在地中海邊上曬太陽的意大利人要強。

從歷史經驗來看,一直騎牆的“中立者”,並沒有機會參與勝利者的盛宴。不過這也並不代表,奇貨可居的他們,在左右左右逢源時不會得到一些好處。而為了讓土耳其人在戰爭開啟之後,能夠站在自己一邊。1938年的法國,就不得不把安條克“讓給”了土耳其。當然,對於以民主先行者自居的法國人來說,無論幕後的交易有多麼的骯髒,貌似民主的法律程序也是一定要走的。更重要的是,如果就這樣把安條克交給土耳其人,老大帝國的面子上實在是過不去。因此這塊戰略要地,並沒有直接交給土耳其,而是在土、法兩國軍隊的“保護”之下,先行獨立成為了“哈塔伊共和國”。

哈塔伊是土耳其人對原“安條克”公國所在區域的叫法。當我們看到“安條克”這個地緣標籤時,它其實有幾層含義。在地理概念上,阿西河下游與那些從北部山地而下的支流,所共同沖積來的平原,我們可以稱之為“安條克平原”。與一般河流最大的平原是入海口處的“三角洲平原”不同的是,安條克平原的主體並不在入海口處。由於阿西河最後的一段旅程,是穿越伊斯肯德倫山脈和阿拉維山脈之間的谷地。阿系河水系所攜帶的泥沙,阿西河轉向地中海方向時,就開始沉積了。在這裡,伊斯肯德倫山脈、阿拉維山脈,以及亞美尼亞高原南延山地,共同圍就了一個盆地型結構。這片土地平整,水資源豐富的板塊,也就成為了安條克地區的地緣核心。

從中心城市的設立角度來看,大平原的腹地並不最好的選擇。依山伴水,能夠扼守交通要道的地點,才是最受政治家和軍事家們青睞的。因此當我們所說的“安條克”是一座城市的話,那麼它的位置就是在安條克平原西部,伊斯肯德倫——阿拉維山谷口。其實這也是個地緣規律了,即擁有良好農業條件的地區,未必會產生中心城市,具備基本的生存條件,區位上有交通樞紐地位的點,才更有機會。這就好像上海所在的長江三角洲平原,雖然一直以江南漁米之鄉聞名於世,但在漫長的古典時期,這一地區的核心城市,卻是扼守江東門戶,農業條件相對沒那麼好的“南京”。而在西方殖民帝國,為東亞開啟海洋之門後,位於長江口的上海,才有可能從一個“縣”級行政區,一躍成為遠東第一大城市(要是2012真有大災,中央之國成了一片“海中地”的話,用不了多久,南京就能重新超越上海,成為江南的核心城市了)。

按照土耳其人的發音習慣,安條克這座城市被稱之為“安塔基亞”,而它所在的版塊,行政建制則是“哈塔伊省”。這倒也不錯,免得我們在今後的行文中,把這兩個地緣標籤弄混了。

在劃分行政邊境時,山脈、河流總是最好的分割線。不過法國人從奧斯曼帝國分割出法屬敘利亞時,並沒有遵循這個原則。從結果上看,法國人更傾向於以海岸線的方位來做劃分。也就是說,法國代表阿拉伯半島,拿走南北走向的,方向上應屬於阿拉伯半島的海岸線;而土耳其人則保有小亞細半島的,東西走向的海岸線。這樣的話,地中海的東北角——伊斯肯德倫灣的頂點,就成為了雙方的行政分割線了。

不過這種劃分方法讓土耳其人感到非常不舒服,因為這樣的話,法屬敘利亞的西北角,與土耳其在半島東南部重要的沿海平原“奇裡乞亞平原”之間,並沒有高大山脈以為分割(只有一些丘陵,勉強可以充當分割線)。也就是說,不論站在土耳其人對面的,是法國人還是阿拉伯人,如果就這樣劃分邊境的話,感受更多地緣壓力的,就是土耳其了。

在土耳其人看來,能夠接受的地緣平衡線,應該是伊斯肯德倫山脈。不過由於這條從安納托利亞高原延伸下來的高大山脈,事實上伸入了阿拉伯半島的西側,完全以它作為分割線的話,會讓法國人(敘利亞人)感覺到吃虧過多。因此比較能夠平衡的方案,應該是在伊斯肯德倫山脈的西側,尋找一個山海相接的點,作為雙方北部邊境的起點。我們很容易在地圖上找到這個點,而按照這個原則,山脈西麓的海港城市——“伊斯肯德倫”,以及它右側的伊斯肯德倫山脈歸入敘利亞。而再往北的敘、土邊境,則以伊斯肯德倫山脈分水嶺作為分割線,直到與安條克盆地平原的北邊邊緣對接。其實中世紀的安條克公國,在西北方向就是以這樣一條分割線,來和鄰國維持平衡的。

所謂世事無常,在現實的地緣政治博弈中,並不是總能按照技術上的理想值來劃分邊境的。既然伊斯肯德倫山脈兩側,已經被劃為了一個行政區,那麼土耳其人在要挾法國人“歸還”哈塔伊省時,就沒有理由再把安條克平原及阿西河口,留給敘利亞了。而失去安條克平原的敘利亞,對其地緣結構完整性的影響,要遠甚至於失去哈塔伊省的土耳其。這一方面是因為,無論哈塔伊的歸屬如何,站在高地上的土耳其,都有絕對的地緣優勢;另一方面,安條克平原和阿西河口,對於敘利亞也有著非常重要的地緣價值。

我們知道,從地緣政治的角度看,敘利亞中新月沃地乃至整個中東地區的樞紐國家。能夠橫跨兩河流域以及西亞裂谷帶的版圖,就是支撐這種樞紐地位的地理基礎。不過從結構上看,兩河流域和西亞裂谷帶之間,必須存在一個過渡地帶,來連接整個新月地帶。從板塊對接的角度看,東南托羅斯山脈以南的亞美尼亞高原南麓山地,都可以算作這條綠色長廊的中間地帶。問題是,新月沃地本來還承擔著東西方文明交流的任務。而在具體交通路線的選擇上,地勢相對較低,能夠直線連接兩河中下游地區和西亞裂谷帶的線路,就會更受青睞了。按照這個思路,敘利亞北部,東鄰幼發拉底河河谷,西接安條克平原的“阿勒頗高原”,就更有區位優勢了。

實際上,和土耳其境內那些真正的高原相比,海拔不過數百米的“阿勒頗高原”絕對不算高原,只能叫高地了。不過也正因為海拔相對較低,地勢較平坦的原因,阿勒頗高原才成為商旅們的選擇。在敘利亞的版圖中,這片高地基本是被“阿勒頗省”所轄。而位於高地中心的綠洲城市“阿勒頗”,也成了為新月沃地真正的樞紐點。在目前敘利亞的城市排名中,阿勒頗僅次於大馬士革。可以說,如果想要控制敘利亞的北部局勢,阿勒頗就是一個兵家必爭之地。

與阿勒頗目前上百萬的人口量相比,地緣地位並不亞於阿勒頗的安塔基亞就要可憐的多了。如果安條克平原和安塔基亞仍然在阿拉伯人的版圖內,那麼從兩河流域乃至波斯灣地區針對地中海的貿易,就必然按照傳統的絲綢之路,經由安塔基亞和阿西河口轉口了。無論是道路還是石油管線,穿越伊斯肯德倫山脈和阿維拉山脈之間那個缺口(也就是阿西河下游谷地),都比翻越阿拉維山脈,進入沿海平原的的難度要低。而這也是與安塔基亞同緯度的阿勒頗,能夠在阿勒頗高地的競爭城鎮中勝出的重要原因(直線距離)。

正因為脫離了阿拉伯半島這個母體,安塔基亞地區也再也無法成為阿拉伯半島在地中海沿岸,最重要的窗口。而失去了安條克平原和阿西河口的敘利亞,也不得不把自己的主要港口,南移到了阿拉維山脈西麓的“拉塔基亞”(敘利亞最大的港口)。經由阿勒頗——安塔基亞的商路,也同樣被阿勒頗——拉塔基亞所取代。同樣被轉移的,還有那為城市帶來財富的貿易量。

沒有了阿拉伯半島的物流,也許安塔基亞還能指望成為亞美尼亞高原甚至波斯高原的出海口。但鑑於它突出部地理結構,無論從距離還是安全的角度,伊斯肯德倫山脈以西地區,包括伊斯肯德倫港,都會是性價比更高的選擇,並沒有必要跑到安塔基亞去繞一圈(比如土耳其和伊拉克在上世紀70年代合作的一條石油管線,就是直接由伊斯肯德倫出海的)。在這種兩邊不靠的情況下,儘管安塔基亞現在依然是哈塔伊省的政治中心,但在土耳其人的版圖中已經淪為了一個人口不足十萬的,周邊農業區的管理者了。

現在看起來,安塔基亞和安條克平原如果留在敘利亞的話,應該會有更好的發展。不過在政治博弈中,決策者們並不會特別關注這點。他們更關注的,是這類爭議板塊,在國與國的地緣博弈中,能夠發揮何種作用。剛才我們也說了,在世界大戰一觸即發的1938年,安塔基亞和整個哈塔伊省,獨立成為了“哈塔伊共和國”。當然,如果你多少了解點歷史的話,就會對這種先獨立後加盟的把戲感到好笑了(俄國人和美國人都是這方面的行家)。迫不及待的土耳其人,甚至在第二年就開始了“哈塔伊共和國”的迴歸進程。

所謂“委任統治”的邏輯,就是認定這些前殖民地,暫時還沒有獨立建國的能力,所以需要委任一些體制成熟的國家來提供指導,“幫助”它們進行統治。這樣的話,即讓急於瓜分戰利品的協約國成員們,能夠獲得收益,又能夠給那些之前被忽悠的內應以交待。至於說要“委任統治”到什麼時候,就不好說了。反正如果沒有二次大戰,使得這些前殖民地又一次有了選擇的機會,40年代末那場民族獨立浪潮估計還得推遲點爆發。

說完了土、法兩國為什麼要演場戲給大家看,就要說說土耳其人到底在做什麼技術準備了。其實熟知普世價值,“民主”流程的朋友,應該都已經意識到了,讓哈塔伊共和國自願加入土耳其的前提是什麼了,那就是“全民公決”。而土耳其人的技術準備,就是想盡辦法改變哈塔伊省的民族結構。

由於哈塔伊省的地緣位置和在奧斯曼帝國的歷史,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在此已經呈現雜居的情況了。這也讓土耳其可以有理由,以維護土族權力為名,向法國人提出哈塔伊的主權要求。只是哈塔伊省畢竟與阿拉伯半島有更近的親緣關係,計算之後的土耳其人發現,阿拉伯族還是要多於土耳其族的。為此,土耳其人用了將近一年時間,做了二方面的準備:一方面認定,凡是在哈塔伊省出生的土耳其人,都能夠以“哈塔伊”居民的身份回去投票。為此,哈塔伊一下子就多出了,數以萬計的新選民;另一方面,用各種方式把阿拉伯人排擠出哈塔伊省,也是改變民族比例的好方法。

在這種“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的準備工作下,1939年9月2日,哈塔伊終於回到了“祖國母親”的懷抱。而巧合的是,在此前一天,德國閃擊波蘭的戰役,正式拉開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大幕。只不過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犧牲了敘利亞利益的法國人,並沒有如願把土耳其人拉出同盟國陣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土耳其人還想觀望一下,看看怎樣才能利益最大化。只是這時候的法國人,已經無心去關注這個可能的戰略同盟了,因為德國人的閃電,很快就要在法國上空閃過了。

在法國乃至二戰前後的地緣政治舞臺上,哈塔伊省只是很小的一顆棋子,歸屬如何並不影響後來的戰爭走向。但對於敘利亞來說,他們卻很難接受自己利益,就這樣被法國人出賣給了土耳其。更為重要的是,那些在公投前,被土耳其人排擠出哈塔伊省的阿拉伯人中,後來掌控敘利亞軍政大權的“阿拉維派”阿拉伯人,佔了相當比例。這也讓哈塔伊的歸屬問題,變得更為敏感,甚至影響到了今天的中東局勢。

阿拉維派與哈塔伊省的關係,我們從“阿拉維山脈”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一二來。在歷史上,阿拉維派是一個備受遜尼派排擠的“異類中的異類”,其教義包括很多原始崇拜的成份(包括日、月崇拜)。也就是說,在阿拉維派的教義中,安拉並非是唯一被崇拜的真神。按照一般規律,如果一個教派或者族群,一定要堅持非主流的觀點,那麼他們的生存之地也同樣不可避免的會被邊緣化了。對於這點,我們也可以這樣理解,即這些異類只有選擇在一些不那麼重要的邊緣地區,才不會受到主流文化的壓力。

在這種情況下,象大馬士革所在的“古塔地區”,阿西河谷等地區,肯定就沒有阿拉維派的份了。而阿拉維山脈的山地,就是阿拉維派的“祖地”。最近由於敘利亞局勢緊張,有消息說總統阿薩德已經秘密在阿拉維山脈北部山地(現在屬拉塔基亞所轄)修建防禦性的工程,做最後的軍事準備。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話,相信敘利亞最後的游擊戰,會比伊拉克和利比亞更為複雜。最起碼小阿薩德還有山洞可以藏身,不必像薩達姆那些躲在地洞裡,或者像卡扎菲那樣,被人從涵洞裡抓出來。

就安條克地區這個地緣板塊來說,其實並不完全等同於現在土耳其的“哈塔伊省”。在歷史上,安條克公國的南部邊境要更為接近貝卡谷地,大致包括2/3的阿拉維山脈,以及兩側的沿海平原、阿西河谷。也就是說,從地緣歸屬感上來看,阿拉維派和“安條克”也會更深。事實上,由於土耳其“民主”走的哈塔伊省,其南邊邊境也已經跨上了阿拉維山脈的北部。在這種情況下,一部分阿拉維派阿拉伯人,也不可避免的成為了土耳其公民了。當然,如果土耳其人一定要拿到全部的“安條克”,法國人也不會答應,那樣法屬敘利亞就差不多要被封閉成內陸國家了。

其實對於一直被阿拉伯主流社會邊緣化的阿拉維派來說,這時的政治傾向並非一定會偏向敘利亞一方。尤其是一戰以後的土耳其,在“國父“凱末爾”的帶領下進行了革命,一方面推翻了君主制,另一方面也極力淡化宗教影響力,避免了宗教勢力填補政治真空。在這種政治理念的影響下,阿拉維派那種長久以來飽受歧視的“異教徒”身份,也就沒什麼要緊了。

儘管受到凱末爾革命思想的感召,很多阿拉維派成員也參與了土耳其的革命進程。但在決定哈塔伊省的歸屬問題上,土耳其人並不願意冒險。因為土耳其人雖然可以說動阿拉維派,和土耳其族一起支持成立獨立的“哈塔伊共和國”(這對阿拉維派來說,也是一次機會),但讓他們加入土耳其又是另一回事了。因此在土耳其人對“公投結果”志在必得的情況下,本來並不一定和敘利亞感情更深的阿拉維派居民,被迫和他們的阿拉伯兄弟站在一起了。而受土耳其吞併哈塔伊省影響最大的阿拉維派,在敘利亞執政之後,也不可避免的讓兩國關係陷入了緊張。在很長一段時間,敘利亞的地圖也都堅持把哈塔伊省劃為敘利亞領土。

從地緣關係上來看,地緣優勢明顯是在土耳其一面。也就是說,敘利亞方面如果想反制土耳其,手上的牌並不多。阿西河的河水分配,看上去也許是張牌。不過當我們仔細觀察安條克平原的水系結構就會發現,即使敘利亞方面截斷全部的阿西河水,對土耳其方面也沒多大影響,和阿拉伯世界的其他河流越往下游越乾旱不同,阿西河水量最充沛的地區,恰恰是下游地區。阿西河在流入盆地結構的安條克平原之後,是緊貼著阿拉維山脈的向西轉向地中海的。而真正為安條克盆地腹地補充淡水,並形成沖積平原的,主要是那些從北部高地上流下來的河流。從這個角度看,土耳其人如果認定安條克平原,跟自己的地緣關係更近也不無道理。如果敘利亞人在敘土邊境截斷阿西河的話,土耳其方面仍然可以憑藉安條克平原北部的那些支流,與最後這一段阿西河,共同打造出一個新的水系來。只是那樣的話,安條克平原在地理關係上就徹底跟敘利亞沒什麼關係

實際上,即使敘利亞有控制安條克平原水資源的能力,也未必敢用來要挾土耳其,因為對水量更為巨大的幼發拉底河,控制權還掌握在土耳其手上。一旦兩國因為水資源分配問題,而關係緊張的話,最終吃虧的還是敘利亞。以敘利亞的地緣結構而言,唯一有可能讓土耳其人感到不舒服的辦法,就是支持土耳其境內的庫爾德分離主義者,以讓他們從內部給土耳其人添亂。對於庫爾德人的態度,在中東也算是一景了。儘管大家都肯定不願意看到自己境內的庫爾德人搞分裂,卻都願意看到鄰居境內的庫爾德人,給所在國添亂。雖然庫爾德人扮演這樣一個尷尬的棋子,看起來有些悲劇,但客觀上還是給庫爾德人留出了地緣政治空間(要是幾國聯手打擊的話,各國的庫爾德分離主義者,早就不成氣候了)

雖然以敘利亞的實力,看起來是很難從土耳其手中拿回哈塔伊省的。不過這種緊張關係的存在,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敘利亞、土耳其兩國在冷戰時期的站隊。鑑於在敘利亞南北兩線吞食敘利亞領土的鄰國——以色列、土耳其,都是西方忠實的盟友,敘利亞別無選擇了站在了蘇聯一邊。即使在冷戰結束後的今天,其他阿拉伯國家大都接受美國一起獨大的局面時,敘利亞仍然與俄國保持了盟友關係。而同樣出於“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外交原則,在伊斯蘭革命後脫離西方陣營的伊朗,也成為敘利亞的鐵桿盟友。

當然,阿薩德政府心裡也很清楚,拿回被土耳其“合法”割取的“哈塔伊省”的機會,要遠小於讓以色列,歸還“非法”佔領的戈蘭高地的機率。因此,九十年代以後,敘、土關係還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和。只是敘利亞與土耳其、以色列,乃至西方的結構性矛盾在這裡擺著,尤其長期執政的,是執掌軍權的阿維蘭派。如果有機會顛覆這個異類政府的話,土耳其和他的盟友們是不願意錯過的。

一般情況下,在西方那些異教徒(包括土耳其這隻“蝙蝠”)都把矛頭指向敘利亞時,敘利亞的阿拉伯兄弟們,應該在這個時候對他予以支持。但事實卻是,這一次阿拉伯世界卻出奇一致的站在了敘利亞政府的對立面。而這種情況,就不是因為與敘利亞有地緣矛盾了,他們所針對的,還是那個有異類宗教背景,又和波斯人走得太近的“阿薩德政府”。

敘利亞的下一步局勢如何變化,誰也無法準確預料。不過有二點是可以肯定的:一是無論法國人多麼想在拿下利比亞之後,一鼓作氣再強出頭“重返敘利亞”,土耳其人都不會讓法國人得逞的。也就是說,利比亞的事,土耳其人插不上手,但敘利亞的事,為西方做排頭兵的,一定是土耳其;二是敘利亞現政府一旦倒臺,隨之而來的教派衝突,以及對阿維拉派的反攻倒算就不可避免了。

我們先說說第一點。對於土耳其人來說,戰爭並非是首選的選項。事實上,土耳其人對於直接干擾鄰國內政,以及直接使用軍事力量,顧慮是非常大的。鑑於土耳其在阿拉伯世界曾經的“殖民史”,過於強硬的形象,有可能會引起阿拉伯世界民族情緒的反彈。倘若土耳其人被阿拉伯人和猶太人劃上等號了,那土耳其人想成為中東局勢主導者,乃至穆斯林世界領袖的願望就很難實現了。正是基於這種考慮,我們會看到,一方面土耳其人和以色列會進行政、經方面的合作,另一方面又時不時的讓一些非官方組織,站在穆斯林的立場上幫阿拉伯兄弟們出個小頭,以在普通民眾心目中為土耳其人樹立起正面形象。比如2010年5月31日,土耳其駛加沙地帶的人道主義救援船與以色列海軍發生武裝衝突,造成9名土耳其人死亡(一名為美藉),數十人受傷的事件,就為土耳其在阿拉伯世界拉分不少。

從土耳其的立場上來看,一個混亂的敘利亞並不是它所願意見到的。法國人和美國人,可以在打爛一箇舊世界後,看到情況不妙便抽身而去,而土耳其人就不行了。敘、土兩國漫長的邊境線以及地緣關係,固然讓土耳其能力影響敘利亞局勢,但敘利亞一旦陷入混亂的話,很難說那些手中有槍的各派力量,在失去強力政府的管理的情況下,不會對土耳其的邊境安全造成威脅,尤其是敘利亞東北部,也有讓土耳其人頭疼不已的庫爾德人。

土耳其人不願意看到敘利亞大亂,但它還有足夠的力量,保證自己的安全。而敘利亞民眾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在敘利亞部分我們也解讀過,老阿薩德的設計政治結構時,為各教派設計出了一個平衡而又能掌握的體系。這使得敘利亞的既得利益階層,並不是以教派背景來劃分的。也就是說,遜尼派和其他一些小教派,同樣在政治結構中,擁有自己的代言人。作為一個“少數派”政權,這種做法無異是明智的,也正因為如此,敘利亞才能長期保持穩定。問題是,如果這個平衡的結構一旦被打破(而不是在穩定的前提下改進),教派、民族一類的原始屬性,就必將成為大家劃分陣營的主要標準。這一幕在鐵托維護了半個世紀穩定的“南斯拉夫”解體之後,就已經上演過了。在以塞爾維亞、克羅地亞、穆斯林等族群標準劃分陣營後,被迫捲入這場變革的普通民眾,為求自保,一夜之間就可能舉起屠刀,指向自己曾經的同事、鄰居乃至親屬。

在中東這片土地上,教派衝突的風險要遠大於民族衝突,特別是在阿拉伯世界內部。這也沒辦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會劃分群體。全世界只剩下一個宗教或者一個民族,下面照樣會重新分割出新的族群來。為了維護敘利亞世俗政權的穩定,也為了自己所屬教派的安全。當年老阿薩德執政時,對於宗教極端勢力,尤其是遜尼派的“穆斯林兄弟會”,採取的是非常強硬的打壓措施。但凡有人敢以宗教名義,號召發動所謂“聖戰”的話,一律以叛國罪論處。

其實象“穆斯林兄弟會”這種宗教性質的社會組織,在每個阿拉伯國家甚至穆斯林國家都存在。這個上世紀二十年代末,興起於埃及的宗教組織,在最近的埃及大選中,甚至以正式政治組織的身份,獲得了四成以上的選票。由於穆斯林兄弟會,致力於以遜尼派教義復興伊斯蘭文化,用傳統的宗教結構來主導政治結構,因此不可避免的與所在國家的政權,尤其是世俗政權發生衝突。而在敘利亞,鑑於阿薩德政權的什葉派背景,二者之間甚至沒有妥協的空間。這也使得雙方的衝突變得更加尖銳,也更加血腥。

在敘利亞政府與穆斯林兄弟會衝突的案例中,1982年的“哈馬事件”無疑是最為血腥的一次。作為新月沃地的一部分,阿西河谷一直是敘利亞核心地區的組成部分。而阿西河畔的哈馬、霍姆斯也因此成為了遜尼派阿拉伯人的世居之地。這其中,哈馬又可以算得上是穆斯林兄弟會在敘利亞的大本營。

在那次衝突中,先是穆斯林兄弟會發動 “聖戰”,攻佔了哈馬的各級黨政機關,殺死了包括省長(哈馬省)在內的數百名復興黨幹部。十天之後,鐵腕的老阿薩德,又派軍收復了哈馬,全殲了穆斯林兄弟會武裝。由於哈馬一直都是敘利亞宗教極端勢力的中心,這一次老阿薩德決心徹底解決掉穆斯林兄弟會的生存土壤。因此在針對哈馬叛亂的軍事行動中,不僅叛亂的核心成員被盡數消滅,連同他們的群眾基礎也同樣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在逐戶清剿中,上萬名(估計在1—3萬之間)平民,因為與叛亂分子的關係而死於戰火。另外約八十萬的遜尼派平民逃離了敘利亞。從此,穆斯林兄弟會和其他宗教極端勢力(比如基地組織)視敘利亞為禁地。甚至促使埃及的穆斯林兄弟會總部,決定從此放棄暴力活動,通過政黨化這種“和平”的方式,向政治領域滲透。非常所有諷刺意味的是,美國和西方這次助力阿拉伯世界颳起的革命 “春風”,給穆斯林兄弟會滲透政治圈,打開了方便之門。也許用不了多久,這些“異教徒”就會用自己幫助搬起的石頭,砸自己的腳面了。

看到阿薩德政權和遜尼派極端勢力的這些血腥衝突後,相信沒有誰會認為敘利亞政權硬著陸後,會和平過渡了。可以說,如果敘利亞亂了的話,其影響力要遠大於不利比亞。至於說將來如何收場,誰也無法預料。我只能說,肯定有更多的平民死於戰火。

有一點需要注意,就是敘利亞穆斯林兄弟會的武裝組織,大多數都是在黎巴嫩受訓的。之所以會有這層關係,並不僅僅是因為阿西河谷直通貝卡谷地,地緣關係更近。而是黎巴嫩本來就是一個各種教派、勢力交織的板塊。如此接近三大宗教發源地的位置,以及多山的地形,使得黎巴嫩內部教派的類別非常繁雜。你不僅能從基督教、猶太教、伊斯蘭教這種大教派的角度在裡面找到教友。也同樣可以細化出天主教、什葉派這類二級教派,甚至還有一些以血緣關係為紐帶的,黎巴嫩特有的教派。所以我們並不能因為在新聞中,看到有黎巴嫩武裝參與敘利亞反對派的軍事行動,就認為這是黎巴嫩政府的官方態度;同樣,也不能看到有黎巴嫩真主黨這樣的什葉派極端組織,就認定黎巴嫩應該是伊朗的盟友。

預測未來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好在這只是一個以歷史事件為參考,解讀地緣的帖子,並不屬於半仙性質的預測貼。所以我們接下來,還是會把歷史推進到第四次中東戰爭,看看阿拉伯聯盟針對猶太人的戰略反攻,阿拉伯國家又依託了什麼樣的地緣武器,以及對中東地緣格局,造成了什麼樣的深遠影響。至於說這些“歷史”,對解讀今日的政局有什麼作用,就看大家自己的理解了。會“漁”的話,總比去半仙那裡求“魚”要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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