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一起住过的胡同

那些年,我们一起住过的胡同

不知何故,我在五岁时就无比在意撞衫这件事,那是一九九一年,街上裁缝铺比服装店多,想买成衣只能去百货大楼和自由市场,选择有限,所以撞衫几率非常高。撞得最惨烈那次,我差点断气。那天我身穿新买的套头棉袄,前边是一个通联兜,双手可以私会见面,我很喜欢,爱这个兜。刚进幼儿园,我就发现一个死孩子和我撞衫了,一模一样,仔细一看,我们班同学。我掉头就走,我妈上来揪我,我死命挣脱,老师跑上来帮忙拦我,我放声大哭,她们放声问我为什么哭,我一句没说,我觉得,撞衫之惨,她们不懂。我越哭越烈,哭哑之后,几近窒息。最后,我妈把我带回家了,她盘算,幼儿园么,就是个玩,少上一天,问题不大。

幼儿园时,每天除了玩,偶尔也上一些文化课。我记得有一节课是这样,老师挨个儿问大家同一个问题,「你家住在哪儿」。小朋友围了一圈儿,我坐在顺时针中下游,前边同学都答得不错,有的说自己家住在某某街,有的说自己家住在某某院,个别脑子清楚的,还能说出门牌号,当然也有可能是顺嘴一说。轮到我时,老师问得已经嘴麻了:「马小东,你能不能告诉大家,你家住在哪儿啊?」我答得简明扼要:「我家住在厕所旁边。」意料之中,全场猪叫。

我家确实住在厕所旁边。听起来有点倒霉,但其实好的不能再好,何况也不是紧挨着,离院墙还有十几米,空气质量并不受影响。九十年代初的北方小镇,没几个人见过抽水马桶,如厕问题,全靠搪瓷尿盆解决,人多的家庭直接用桶。每天一早,是个景观,全镇人民,一起出门倒尿盆。可尿盆再好,初衷也是为了救夜急,白天,还是公厕来得畅快。全巷上百户人,就这一个公厕。有人住在巷口,尿一泡得走上半天。再有尿频者,一天时间不够上厕所。

当然,九十年代初的北方小镇,天黑之后,全城皆厕。仅靠每家后墙写的那句「毛驴在此大小便」是防不住的,后来有人发狠写下「此处大小便死全家」,情况稍有好转,北方人民还是很重视家庭的。

上公厕有一个好处,不会无聊,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项目。广大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就要数「夏日数蛆」和「冬日踹冰」了。三伏盛夏,午后蹲在公厕,细数脚下可爱白蛆,一只,两只,三只,静观蠕动,妙趣四溢。数九寒冬,迈进公厕,只见坑内座座冰柱拔地而起,一脚踹断,好不快哉。

那时娱乐活动贫乏,大家只能见缝找乐。小孩儿总盼着有人串门,经常盼来要饭的,有的会打快板,有的什么也不会,只管开口要钱,倒也好打发,要的不多,一毛就走。偶尔来一个串巷走街的磨刀匠,就算一场小型表演了。远远听见吆喝声,忙乱中赶紧出门去寻,顺着声音,找到匠人,再赶紧回家问妈,家里可有菜刀要磨,好帮忙引荐。印象里,我家只来过一个磨刀匠,外地口音,担一副工具,自带一条长凳,坐在院中,废话不多,接过来就磨。问他,磨一把多少钱。答,钱不要了,给把盐就行。磨完收工,一大把盐送入袋中。表演结束,起驾串巷。

爆米花是唯一一个万众期待,老少皆宜的大型表演。每次等到爆米花大爷降临,全巷人民就算是提前把年过了,扶老携幼,举碗顶盆,装满大米玉米,各类谷物,自带白糖,排队听响。大爷笼一丛火,架起炮弹铁炉,一手掌舵转炉,一手鼓风助力,左右开弓,俯瞰众生。群众们早已自发集结,板凳一坐,瓜子一嗑,有的人对爆米花无爱,但就是喜欢这个氛围,愿意凑个热闹。家家都要爆,有时一爆就爆到了晚上。夜色千里,整条巷子都供着那一丛炉火。等到炉温成熟,大爷卸下铁器,单脚踩死,砰,一声巨响,任凭你塞烂双耳也无法躲过,瞬间浓烟弥漫,谷香袭人,众人一拥而上,眉开眼笑,越发像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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